作者:青丘一梦
皎皎拉着琴德木尼的手,念叨道:“琴德木尼姐姐,茉莉姐姐预备的吃食都很不错,御膳房做的烧鹅也好,明儿你不要走,我下学早些回来,咱们一处用晚膳,叫御膳房进烧鹅好不好?”
娜仁好笑道:“今儿还没过完呢,就开始谋划起明个了。不过若是琴德木尼明日还在,你明日的箜篌与琴棋课可以先免了,容你陪琴德木尼玩一日,你们两个可以去御花园赏梅,晚膳咱们炙羊肉烤鹿肉吃。”
皎皎听了更是兴奋,忙央求琴德木尼再留一日。
她们小姑娘如何叽叽咕咕的,娜仁没仔细听,只捧了杯热茶坐在炕上发呆,想着佟贵妃究竟会用什么样的手,到底也没想出个头绪来。
但佟贵妃不是做事急的人,她一向不缓不慢,崇尚谋定而后动,想要知道她用什么手段,还得安心等上几日。
琴德木尼留在宫中的第二日,晚膳时分,娜仁带着两个小姑娘在后庭院支起炉子烤肉,康熙就来凑热闹了。
对他的到来娜仁算是心中早有准备,没什么惊讶的,甚至问了一嘴:“想要什么口味的料?”
康熙一边挥手免了女儿与琴德木尼的礼,一边随口道:“孜然、藤椒的各要一些。”
“要求还不少。”娜仁一扬下巴:“坐,别活像是来吓小丫头似的。琴德木尼,你也不必怕,皇帝也是人,没有三头六臂,不会随时随地大发雷霆。若论辈分……他应当是你的表哥。”
话是如此说,琴德木尼怯怯地看着康熙,显然还是害怕的,只恭恭敬敬地叫‘皇上’,没敢叫表哥。
康熙也不在意,自顾自坐着,娜仁又猛地反应过来,告诉皎皎:“从你汗阿玛那边论,你应当叫琴德木尼小姑姑。”
皎皎撇撇嘴,显然不大情愿的样子,康熙便明白娜仁是叫她们两个姐妹相称了,不由好笑地摇了摇头:“这辈分可真是算乱了。左右私底下,没有外人,随你们怎么叫顺心吧。”
皎皎欢欢喜喜地“唉”了一声,又注意到汗阿玛过来之后小姐妹显然有一些拘束,胡乱吃了两口烤肉,便拉着琴德木尼嘀嘀咕咕一回,两人眼睛发亮,不知打着什么主意,皎皎凑过来道:“额娘,我想带琴德木尼姐姐去看皇额娘养的仙鹤!”
“去吧去吧。”娜仁见康熙有话要说的样子,便干脆地摆摆手,皎皎欢天喜地地向她一欠身,甜滋滋地道:“额娘最好了!”
琴德木尼也有些期待,站起来倒是规规矩矩地向二人一欠身,然后被皎皎拉着去了。
对皎皎看人的刁钻,康熙还是知道的,见皎皎与琴德木尼这样亲近,便有几分吃惊,好笑道:“还没见过她与哪家的格格这样要好。早知道——”
“早知道你要怎样?人家阿布舍不舍得还不一定呢。”娜仁扬扬脸,命琼枝:“将我收在炕柜屉子里的那封信取来。你看看就知道了,是她阿布写给我的信,人家有事相求备了厚礼,多少也如了咱们的愿,倒是两全其美了。”
康熙一扬眉,心里有了几分猜测,一边吃了块烤肉,慢条斯理地饮了杯娜仁命人温出来的绵软酸甜的花果酒,用帕子擦擦手,等琼枝将那封信取来,他接过拆开细看,好一会,啼笑皆非地道:“朕这是……被那达尔罕王嫌弃了?”
“人家想给女儿寻个好把握的有什么错?”娜仁幽幽一叹,道:“天家水深,和塔能为琴德木尼做到这个地步,可见是真疼女儿,也是真为了女儿着想 。我把这底都透给你了,你可要寻摸寻摸,给琴德木尼找个好的。”
康熙嘟囔道:“保媒拉纤的事也交与朕。……不过在宗室那些贝子贝勒中找一找也就足够了,既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其实又不比达尔罕王府的门庭,不过占着宗亲血缘,也算拿得出手,对达尔罕王的爱女自然也会敬重三分。”
娜仁听着,心中也道有理,却还是道:“还得看人家阿布的,咱们说了也不算。不过既然达尔罕王没有那一份心,也算是让你省了些心。”
“这倒也是。”康熙跟她说话倒没什么顾忌,笑道:“等这位格格出嫁了,朕可要厚厚地添一份妆。”
候在不远处的其勒莫格听着,注视着娜仁微笑的模样,神情略有些复杂。
小辈都去了,二人往石凳上一坐,一边烤肉一边喝酒,康熙又嫌这酒淡,指挥豆蔻:“去把你主子去岁酿的紫米封缸酒取一坛子来。”
娜仁轻哼一声,摆摆手,示意豆蔻去吧。
康熙又叫其勒莫格来坐下,琼枝取了三只凉水浸过的小酒盏来,三人碰了杯,康熙打趣着问:“阿姐收了人多厚的礼,我看达尔罕王信里那样子,只怕礼单不薄吧?”
“可被你说准了。”娜仁道:“岂止是不薄啊,是险些把我吓了一跳。不过我在里头也没出什么力,也不好意思全收了,等回头琴德木尼成婚,我再借着添妆的由头给她补回去就是了。”
康熙点头道:“也好,别落下什么过,怕日后再有事。”
这话有理,娜仁也是觉着收了人这样丰厚的礼,在事上却没出大力有些不好意思,在琴德木尼的嫁妆上补回来正好,日后还如常走动也可。
这边说着话,娜仁见其勒莫格今日反常沉默的模样,不禁有些疑惑,待康熙去时,招招手示意他留下,低声问:“三哥你今儿个怎么了这是?”
“……”对着她满是关怀的目光,其勒莫格凝噎许久,哑声道:“我只是想,若是当年,咱们家也有如达尔罕王一般的底气,是不是你就能自由自在地一辈子。”
“三哥你怎么又把自己给绕进去了?”娜仁这才知道他想什么,半是无奈好笑,半又觉着心里暖洋洋的,眉飞色舞地笑道:“你妹妹我生来胸无大志只愿看眼前富贵,如今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的?三哥你不要多想,若是当日没入宫——”
她不禁面露沉思,其勒莫格略带期待地看着,却听娜仁缓缓道:“我八成是不会嫁人的,或许舍不得三千青丝,寻一处僻静道观出家,然后安度余生。男女之情与我而言太过复杂、太过难破,我也不愿沾染。我有太多畏惧,不愿意踏出自己安稳舒适的圈子,最后只会作茧自缚。如此因缘际会,当下对我而言已是最好的了。”
娜仁目光极真挚地注视着其勒莫格,道:“我没有后悔过当年,也没有遗憾过当年,厌恶过当下。我觉得时下的日子,对我而言就已经很好了。我的心太小,小到不想用尽勇气与人恩爱一场,不愿踏出净土走遍天下看世事疾苦。我只想自欺欺人地过一辈子平稳日子。”
说到底,她也只是个普通人,没有行侠仗义走遍天下的底气,没有兼济天下普渡万民的本事。
其勒莫格鲜少见到她这样直接坦荡甚至带着淡淡无奈的神情,愣怔好一会,才找回自己如常的声线,低声道:“我知道了。”
娜仁不知道她今天的话会不会给三哥造成什么打击,但她对当下的生活是真心挺满意的。
都说宫里的女人苦,可那是建立在衣食富足的基础条件下,种种精神上的苦。如果和外面的女子们的处境相比,至少娜仁觉得,她没有伤春悲秋的资格。
何况她精神上也没什么苦的。
又留琴德木尼在宫中住了一夜,她仍旧与皎皎同宿,娜仁亲自为她们掖了掖被角,轻抚皎皎的头,道:“明日你就要如常上学去了,琴德木尼姐姐也要出宫了。”
皎皎微有些失落,却也知道这已经是极限了,把手伸向另一床被子握住了琴德木尼的胳膊,问娜仁:“那以后还可以召琴德木尼姐姐入宫吗?”
“当然。”娜仁笑吟吟地对琴德木尼道:“你阿布托我给你寻一个好夫婿,想来他也快要入京了,你们父女俩且要在京中住一段时日。届时我常常召你入宫,你与皎皎一处玩,可不要嫌弃皎皎恼人,不肯来了。”
琴德木尼脸微有些红,连忙摇头,“我不会嫌公主的烦的……”
见她有些羞涩的模样,娜仁忍不住笑了,也揉揉她的头,叮嘱:“睡吧,明儿留了早膳再去。”
两个小姑娘乖乖巧巧地点头,一大一小都是眼睛亮晶晶的,乖巧的模样叫娜仁心都快化了。
叫人入宫一回,自然不会让她空手回去,无需娜仁开口叮嘱,琼枝已经备了如绸缎珠花一类赏赐少女常见的物件,因琴德木尼与皎皎投缘的缘故,备得又格外丰厚。
娜仁看过之后,只道琼枝做事老辣纯熟,琼枝在旁轻笑着,“您若是再夸下去,奴才都不知道自己真有几分几两了。”
“人说自谦过度便是自大的,我的琼枝姑姑,你可不要太谦虚了。”娜仁拄着下巴笑眯眯地看她,二人守着灯随意说着话。
琴德木尼入京后却宫中却迟迟没有消息,虽然召见入宫小住过一回,康熙那边却没动静,底下不免有人着急,开始试探。
但没等上京的蒙古王公们走通门路,宫中佟贵妃便先并道了,钦天监副使率先上奏,禀达尔罕王长女与佟贵妃有生肖相冲,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坤宁宫又传出皇后抱病,这一回却连钦天监正使都开始动了,上奏道达尔罕王长女与皇后有八字相克之处。
这手段可真是……娜仁莫名想到前世看过的某大热宫斗剧,不过还算佟贵妃有分寸,没把琴德木尼说成妖星什么的。
至于后来正使也出来凑热闹……她可不觉得佟贵妃有那个面子叫皇后下场陪她演戏,且佟家在前朝也没有强盛到能让钦天监正使站出来。
这背后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第69章
“你和我说实话,皇上许了你多大的好处,能叫你配合他演戏?”娜仁一边剥着朱橘,一边道:“佟贵妃也就罢了,皇上这主意眼看就是跟着人家学来的,真是没趣儿。”
皇后淡淡道:“招不在新,灵则可行。天大的好处。”
她歪头看了娜仁一眼,忽地道:“南苑秋日便已秘密动工,在山脚下修建一处圈在南苑内、又独立于行宫的院落。青砖黛瓦,翠竹环绕。”
“……你在宫里还能待多久?”娜仁一愣,好一会才问。
皇后拧眉沉思半晌,缓缓道:“皇上手下还有些未完的事,多少要再有两个月。”
“那就是转年开春了。”娜仁长舒了口气,又摇头轻叹道:“你们都走了,留着我带着皎皎,那小丫头又不知有多不适应。”
皇后似是浅浅地勾起了唇角,道:“你可以时不时带皎皎来躲躲清静。”
“那倒也是。”娜仁思忖一下,以后宫里要热闹了,她看戏看厌烦了,出去小住一段日子也是有的,南苑行宫正合适。
虽如此说,在脱身之前,皇后还要忙碌于宫务,这回借着染恙卧病,倒是可以把手头宫务扔出去。
然而最佳接盘人佟贵妃也病着,娜仁最后发现战火竟然波及到自己身上,简直欲哭无泪。
她打算想法子把佟贵妃激起来,或者求求太后,好歹自己脱身出来。然而康熙这回难得坚持,年下预备的账本、册子最后都送到了永寿宫来,娜仁看着只觉梦回前生,对着那一摞账册,莫名联想到前世堆满办公桌的文件夹。
旋即眼前一片漆黑,只觉了无生趣。
不过太皇太后对此也颇为坚持,太后摊手表示无能为力,娜仁多少也知道康熙是觉得日后宫里没了皇后,她总要握些权柄在手,才能叫人看出永寿宫的尊贵来,心里无奈的同时,也只能认了。
宫里混了这么多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再加上内务府的人已经被新上任的这位皇后调教得颇为省心,娜仁头顶太皇太后这座宫内最大的山,他们也不敢搞什么小动作,均拿出了对待当任皇后的十二分仔细来对待娜仁,差事办得十分尽心,也叫娜仁省了许多事。
如此,宫中年节预备总算安安稳稳地进行下去,皎皎小脑袋瓜子灵得很,娜仁就欢欢喜喜地抓了壮丁,完全没有压迫未成年劳动力的愧疚自觉。
皎皎在这些事情上表现得就比娜仁认真许多了,从年赏到宫内装点布置、各处物品储备,一一仔细过问,又在太皇太后那里取经,竭力想要做得更为稳妥。
太皇太后评论她是“歹竹出好笋”,还意味悠长地看了娜仁一眼。
见娜仁坐在那里捧着奶茶吃点心,心中有些无奈,揉揉皎皎的头发,叹道:“你额娘这辈子啊,注定是享福的命,半点心都操不得。你汗阿玛好容易念叨得她接了这摊子,你又出来给她打理杂事。”
皎皎笑嘻嘻地表示:“额娘只要享福就好了,这些事自有我们操心。”她依偎在太皇太后怀里,将一块脂油糕喂给太皇太后,俩人悄咪咪地对视着一眨眼。
到底没能蒙混过关。
下一刻,娜仁犀利的目光扫了过来,两人同时对娜仁露出无辜的微笑,娜仁轻哼一声,抬手将炕桌上盛着热腾腾雪白糕点的碟子拿到自己身边来,“这脂油糕万万吃不得,皎皎,你不要带着你皇太太破戒,不然这几天的帐都由你来对!”
皎皎乖乖应是。
娜仁转又看向太皇太后,苦口婆心地道:“老祖宗,不是我吝啬这糕,可这脂油糕又是猪油又是白糖,实在是做得甜腻,本不该是您这个年纪的人吃的。这桂花松糕做得也好,不过较脂油糕清淡绵软些,却正该和您这个年岁的口味才是。”
太皇太后嘟囔道:“你当你养兔子呢!”
等娜仁收回目光,太皇太后才悄悄伸出一指,指指她,对着皎皎低声道:“歹竹!”
皎皎忍着笑,把一块杏脯塞给太皇太后,得了句“好笋”,却表示:“额娘可不是歹竹。”
见她眼睛圆溜溜的,太皇太后只点点她的额头,笑骂了句:“偏心的小崽子。”
等娜仁牵着皎皎的手去了,太皇太后自坐在炕上喝茶,忽地愣怔起来。
苏麻喇进来撤了炕桌上的点心碟子,见太皇太后坐那出神,不由问:“您怎么了?”
“苏麻喇……”太皇太后神情复杂,眉心微蹙,“你说……皎皎是不是知道她的身世了?”
苏麻喇也是一惊,仔细思忖一下,迟疑着道:“不会吧,皇上是告诉所有人不许叫公主知道的,公主就只是咱们格格的孩子,公主又小,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太皇太后揉揉眉心,叹道:“也罢,是我想多了吧。”
对于娜仁抓劳工的行为,康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也没多念叨她,却对着女儿大夸特夸,丰厚赏赐,恨不得满京师的人都知道他姑娘有多能干。
宫中因为少了两个劳动力而忙碌不堪的时候,琴德木尼入宫的事也有了结果。
康熙出面封琴德木尼为多罗格格,宗室内小范围为达尔罕王择婿,如今已有了几个人选范围,就等达尔罕王上京,两边磨合商议,最后定下是哪一家了。
达尔罕王的掌上明珠,又是皇帝亲封的多罗格格,宗室中第一等的人家不说,那些近年不大显眼的人家可是很乐意娶回去的,若是再次一等,就是当尊佛供着,只要达尔罕王一日不犯什么事被定罪夺爵,她就能顺遂无忧。
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娜仁十分了解,也为琴德木尼开心——她是真没想到,康熙出手这样大方,直接封了琴德木尼多罗格格,本以为顶多一个固山格格打发了,君不见宗女之中还有多少连固山格格都没捞上的。
多罗格格仅次于两级公主并亲王女和硕格格,如今琴德木尼凭着出身与爵位,至少京中贵眷圈内无人敢欺。
年下,娜仁又召见她入宫两回,因她与她兄长在京中过年,又赐下了丰厚的年赏。
不过许是见娜仁不大爱理事,底下人逐渐便生出心思来,小心翼翼地伸出须子试探——年底了,谁还不想捞点油水回家过年。
娜仁本来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水至清则无鱼,她是在企业基层摸爬滚打过的,这里头的门道多少知道些,也就是后来混到偏僻山村基层了,每天打交道的就那几个人,看到的才少了些。
但要说她不知道,那可真是笑话。
你动弹得小,不算过分,你好我好大家好地就过去了,和和乐乐地过个年,年后再敲打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