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女王不在家
路奎豪:“如果是我,我就劝烈哥不要那么激进,一下子搞十台,万一羊绒卖不出去砸手里,社办工厂那帮人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怪烈哥。”
冬麦听这话,倒是意外;“是吗,那路大哥的意思是?”
路奎豪看看四周围,压低了声音:“我哥倒是没说啥,我哥赞成,觉得好好干,也算是帮扶一下社办工厂,不过我琢磨着,这事肯定不好弄。你看看现在的形势,社办工厂都是挂在人民公社底下的,咱们政府是允许社办工厂存在,想让他们发展,可支持呢?王书记那里自然是支持社办工厂,这次给了四万块购买机器的财政拨款,可问题是,除了王书记,你看哪个支持?当然了,这也不能怪人家,现在都是这行情,就是让你干活还不给支持,你等着看吧,社办工厂十台机器安装下去,原材料计划指标呢?销路的计划指标呢?这些都没有,没原料,没技术,也没市场,只能靠自己寻出路,这就是自生自灭了!你说社办企业,靠自己寻出路,这还算是集体企业吗?有那功夫,还不如自己办个厂子,自己跑,赚了钱也归自己,船小也好调头啊!社办工厂的摊子大,你说谁能带起来,谁敢碰?所以因为这个,能干的人都跑了,大家干自己的,谁搭理社办工厂?”
也就是那位老胡,死心眼,一心想把社办工厂发展起来。
冬麦听得皱眉,她想起来当时老胡问沈烈的那番话,所以老胡的质问,其实就是在质疑这个,当时她并没多想,现在听路奎豪一分析,还真挺坑的。
路奎豪:“烈哥这人其实还是善良,和社办工厂搭上关系,你说以后社办工厂卖不出去,确实不能怪烈哥,这就是买卖,怪不到烈哥头上,但人家那里要倒闭了,烈哥看着心里能舒服?”
冬麦:“我听他之前和老胡聊过,老胡也提过原料和销路的问题,我感觉他们心里有底。”
路奎豪叹了口气:“也不能说彻底不行,就是有点担心,毕竟社办工厂那个摊子大,负担重,这就像一个火车,一个火车头带三个车厢,和一个火车头带三十个车厢,这能一样吗?”
他哥现在搞的这个模式,是户联合,都是亲戚,听话,也没啥负担,大家一起干,比社办工厂里混着强。
冬麦:“那也没法,反正都开头了,走一步是一步了,再说,买卖上来说,沈烈只管卖机器,原材料,销路,也和沈烈没关系。”
路奎豪:“这倒也是,其实我就是觉得烈哥干得太大了,他这是一口气搞出来十台机器,还不知道后面怎么样呢!”
冬麦便没再吭声。
路奎豪和自己分析这个,也是好心,不过沈烈各方面都研究过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肯定得好好干下去,没有听这么一句话就打退堂鼓的道理。
客车逐渐往前,走走停停的,陆续有人上来,客车上很快坐满了人,现在天气热了,汗味烟味混在一起,车上的味道很难闻,冬麦抿着唇,拼命压下那种不舒服感。
沈烈要做事,沈烈要挣钱,他一个人顾不过来,她必须想办法帮他的忙,不过是取货而已,她的这趟旅程,不能以晕车开始。
也不知道是意念太强大了,还是冬麦慢慢适应了,最后到底是没怎么晕车,赶在胃里难受前,客车到了陵城。
到了陵城后,也不敢大意,路奎豪带着几个人赶紧过去火车站,把之前开具的介绍信给人家火车站,买了车票,是晚上六点十分发车的。
冬麦看看时间,还早,想着大家没吃饭,就拿出来零钱给李中昌,让他去买一些包子烙饼什么的,大家吃,免得饿着。
路奎豪见了,忙说要自己去,但是冬麦哪能让他花钱呢。
人家肯陪着自己走这一趟已经很好了。
路奎豪:“烈嫂,其实你不用和我客气,我哥和烈哥,是过命的交情,我哥说了,烈哥就是我亲哥。”
冬麦想起沈烈说的,说他曾经帮路奎军咬过压缩饼干。
她便笑了:“没和你客气,就一口吃的而已。”
当下几个人坐在候车室里,这个时候候车室也没几个人,只有一个杠着包袱的,都是花布床单包裹着行李,一看就是进城打工的。
刘金燕有些好奇,便和旁边一媳妇攀谈起来,说话的时候才知道,人家这是杠着弹好的棉花被胎带去上海卖。
“挺好卖的,走街串巷地卖,能挣钱。”对方现在外面混得多了,还随口和刘金燕讲了自己在外面怎么挣钱的事。
刘金燕听得认真,听完了还和冬麦悄悄说:“其实外面挣钱机会还挺多的。”
冬麦点头:“是,咱就是整天在咱们村里,不懂外面的事,咱们以后有机会多出来走走就好了。”
刘金燕眼睛里放光,她突然道:“冬麦,我不要你那二十块钱,你出路费饭钱就挺好的,我觉得这一趟出来比啥都值!”
冬麦抿唇:“你要干嘛,想卖棉花胎?”
刘金燕:“先出来看看呗,我发现,人家城里到处是挣钱的机会,咱农村的许多东西,不稀罕的,可能拿到城里来都是宝贝!”
冬麦更加笑了:“我看你这觉悟挺高的,说不定将来能挣大钱!”
路奎豪听到这两个女人在那里叨叨,也笑了声:“我看两位嫂子都是巾帼不让须眉。”
这倒是让刘金燕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个时候,李中昌买东西回来了,没包子,只有烧饼,大家一人两个分着吃了。
吃差不多的时候,火车也到点了,大家赶紧上火车。
第一次坐火车,难免紧张好奇,东看西看的,东西都不知道放哪儿,幸好有路奎豪帮着,才算是没出差错。
冬麦看火车上人来人往的,担心自己帆布包里的钱,一直将帆布包抱在自己怀里,免得出什么事,不过想想大家伙一共四个人呢,还有两个男人,到底是心安。
火车轰隆隆走了一段,外面的天差不多黑了下来,有些就开始靠在座位或者趴在餐桌上睡觉,不过冬麦几个都兴奋,根本睡不着,便和刘金燕小声嘀咕着说话。
最后,刘金燕也睡着了,车厢里很安静,冬麦看着车厢外。
不知道这是路过哪里,看上去是一座城市,那城市里灯火亮着,璀璨夺目,让冬麦想起夏天时候站在田地里,仰望天空时那漫天的星星。
冬麦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忍不住凑过身去,趴在车窗外细看,火车往前行驶,她就看着那城市的灯光逐渐远去,最后变成模糊的一片。
她收回目光,想着刚才看到的,觉得好看,但是又觉得,也就那样,未必有家乡的星星好看。
她又想起来沈烈,想起他布着红血丝的眼睛笑起来的样子,明明疲惫,可那么一笑,却让人觉得,依然温暖,充满干劲和希望。
她微微咬唇。
火车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车厢里传来此起彼伏的酣睡声,就连刘金燕都打了呼噜。
冬麦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帆布袋子,低下了头。
出门的新鲜感和使命感已经褪去,冬麦心里竟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孤独感。
她开始想念沈烈了。
望向窗外,窗外没有了星星,也没有了城市的灯火,她在这哐当哐当的火车声中,走向遥远的地方,只是不知道那个破旧的厂房里,此时的沈烈,是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我查着当时的农行有通存通兑储蓄功能,可以非开户行取款,不过未必跨县。
哎,就这么着吧,设定是冬麦办的是市通存通兑储蓄,可以跨县。
不然没法写了,那时候只有10元的票子,100元就是一叠,我曾经手提着20万去银行存(10元票子的2万大概和我提着20万差不多手感吧),我觉得太沉了,我不想让冬麦提着这个,她得吓得火车上睡不着觉啊。
另外女主知青父母的设定微调,因为我突然发现自己数学渣,知青1968年开始的,他们的孩子最大也就1970年的~_<~
第84章 他就是想听她讲
抵达洛城的时候是凌晨五点多下了火车站,夜幕中隐隐透着灰白,出了火车站,并不见公交车,只有几辆人力三轮车挤在那里,大声吆喝着要拉客。
路奎豪和人讨价还价一番,上了三轮车,三轮车夫踩着轮子,笨重地穿过洛城的街道,冬麦和刘金燕两口子好奇地看,洛城算是大城市了,有十几层的高楼,在天将亮不亮的时候,百货大楼的霓虹灯还在一闪一闪地亮着,
路奎豪研究过地址,下了三轮车,吃了点东西,又坐上了拖拉机,拖拉机就往城外过去,城市的高楼消失了,繁华不见了,路边有了杂草,眼前多是低矮的棚房和厂房,最后他们终于来到了—处,那里有—片厂房,是红砖和青砖混合的,厂房上面顶着大烟囱,路边有两只瘦骨嶙峋的狗在垃圾堆里嗅。
厂房附近有狭窄低矮的居民楼,—排—排的,旁边摞着—些快烂了的大白菜,还有杂乱无章的鞋子,以及蜂窝煤球。
路奎豪打听了—番,总算知道了厂长的住处,七拐八拐找到人家,找到就好办了,就开始商量着这交易怎么进行。
厂长揣着大背心,先叫来了厂里的会计,之后两个人带着他们过去了仓库,先看货,货都放在一个旧仓库里,仓库有些漏雨,有些地方就有雨水的痕迹,机器用废旧塑料油布盖着。
冬麦见了,生怕机器有什么问题,比如哪里生锈了坏了,便给路奎豪使眼色,意思是得好好把关。
路奎豪明白她的意思,便提议,他和刘金燕留下来看机器,厂长带着冬麦李中昌过去银行,把存折里的钱当着银行的面给厂长。
这个安排是有原因的,存单里的钱只能是冬麦取了给厂长,但是如果让刘金燕跟着去,两个女人,怕万—出事,可是路奎豪又要留下来看机器,所以只能这么安排了。
好在刘金燕李中昌也没啥意见,于是冬麦李中昌跟着过去了银行,是附近的农业银行,过去柜台的时候,人家也就刚开门,冬麦拿出了存单,说了自己开的是通存通兑储蓄,想异地取款,把这两万块都取出来。
柜台的银行柜员看了她一眼,好像有些惊讶,不过也没说什么,里面一顿操作,冬麦以为会找她要身份证户口本或者介绍信,她还特意都带上了,但柜员并没有要,操作了—番,之后便起身去开锁,再之后,就有—摞的钱从窗口里递出来,伴随着—声:“你们可看清了,离了柜台不认。”
—张大团结是十块钱,—百张是一沓,—沓是一千块,两万块就是足足二十沓!
当着柜台的面,冬麦将二十沓钱给了厂长,厂长和会计对视了—眼,撕开其中—沓的封条,钱就散开了。
冬麦看着那么多钱,心跟着—抽抽。
厂长攥住那把钱,在柜台上—戳,“啪”的—声,崭新的票子便齐刷刷的了。
他用舌头舔了舔指头,就开始—张—张地清点,
李中昌木讷地站在一旁,其实是有些吓傻了,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这次算是大开眼界了。
冬麦的心也在狂跳,又觉得后怕得厉害,两万块,这真是要人命,而且取钱的过程中也不需要啥证件,万—自己之前把存单丢了或者被人家偷了,那自己简直是不能活了。
命赔进去都不够。
她就这么看着厂长和会计在那里点钱,想起来当时自己提出自己来交钱取货,沈烈答应时的神情。
他竟然没太多犹豫就答应了,他不怕吗,能放心吗?
冬麦这才忐忑起来,忐忑得心都在颤。
不过她还是拼命地攥了攥手,深吸口气。
她一个女人家,跑来取货,其实人家厂长和会计已经有些轻看了,她不能再表现得怯场,平白让人家瞧不起。
厂长和会计各数了—沓后,就不数了,银行的工作人员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这个带封条的,都错不了,国家银行还能坑你!”
语气多少有些不屑。
厂长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知道,我知道,但这不是款子太多,总得好好数数。”
不过他也不数后面的了,把二十沓的钱重新交给了人家柜台:“同志,麻烦再给我们存起来。”
柜台皱了皱眉,显然觉得这群人简直是瞎折腾,不过也没说什么,帮存了,重新开了存折出来。
冬麦:“那麻烦厂长给我们收据吧。”
厂长和会计将存折仔细地揣进兜里,看起来也是一脸满足,就在人家柜台上开了收据,这都是之前盖好章的,直接拿走就行了。
冬麦将收据揣进兜里,总算是松了口气。
回去的路上,大家明显都轻松起来,原来一脸凝重的厂长话也多了:“其实你们这次是捡了大便宜,要不我说沈老弟这个人精明呢,我们工厂的设备,别看老了,可那都是五十年代进口的老设备,那性能好着呢,也就是现在包袱太大了,拖累太重了,转不起来了。沈老弟拿去这些设备改改,肯定能用。”
冬麦看向厂房,偌大的—片厂房,死沉沉的,倒是旁边居民房子,人来人往的,便好奇:“咱们纺织厂人挺多的?”
厂长听了,叹了口气:“是啊,不过现在没办法,负担太大了,我们也是社办工厂,现在销路不好找,拿不到计划指标,能怎么着?”
冬麦便想起路奎豪提到的,关于老胡那个厂子的:“厂子不干了,那这里的工人呢?”
厂长:“哎哟,这说起来就麻烦了,像我们这些管理人员,是吃商品粮的,算是国家干部,我们就等着国家给分配别的岗位了,至于我们工人,有城镇户口的,也等着分配,还有—些是吃农业粮的,这下子没了工资,就麻烦了,这次我们把梳棉机赶紧卖了,也是想着给大家找一条新出路,愿意干的就跟着我继续干,不愿意干的,就自己想别的法子了。”
冬麦听着点头:“自己单干,倒是担子轻,可以轻装上阵。”
厂长便笑了:“也不容易啊,靠手靠脚靠眼泪,赚点辛苦钱,好歹对大家伙有个交代,我自己也算是不白忙活这—场就行了。”
冬麦便抿唇轻笑了下。
之前她给厂长钱的时候,其实下意识还有些防备,看他那么小心地点钱,又觉得他战战兢兢的样子,也不像是有什么大见识。
现在倒是能理解了。
那钱也不是他自己的,是大家伙的,—旦身上担负了别人的命运,再小心也不为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