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乌龙雪
二人各撑了一把伞,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边说边往里走。
那草庐里的童子是认识蒋际鸿的,简单招呼了两句,便由他们去了。
而马车旁的萧熠也撑了一把伞,却只能沉默地站在原地,看着蒋际鸿与贺云樱的背影,在视线中渐行渐远。
“王爷,您上车等罢。”
林梧迟疑半晌,还是低声劝道。
萧熠并没有理会。
他还是自己握着伞,紧紧地握着,身形端直颀长,面上一如平时平静无波,只是目光始终盯在那条蜿蜒土路上,天青、浅杏的两条身影。
随着风雨越发急骤,林梧也极目眺望,见远处蒋际鸿与贺云樱的身影似乎靠近了几分,心头猛地一跳。
偷眼看了看萧熠,既没有什么反应,也没有要上车的意思,林梧只得暗暗叹了口气,拉了拉自己身上的蓑衣与斗笠,垂目侍立不语。
这场雨又下了小半个时辰,才渐渐小了些。
而蒋际鸿与贺云樱的身影,也终于重新出现在那条土路上。
不知是因着雨小了,还是急着将素娘子的话带过来,萧熠觉得贺云樱与蒋际鸿的脚步似乎比去的时候更快些。
他不由向前迎了两步。
就在这时,蒋际鸿与贺云樱走到了一个略有斜度的路弯处,贺云樱一脚踩上了一块石子,登时便觉左脚伤处骤然一痛,哎呦一声便向侧歪倒。
“小心!”蒋际鸿伸手一抄,直接拉住了贺云樱的右臂臂弯。
与此同时,篱门外只能远眺的萧熠再次本能地上前两步,甚至连肩臂都微微震动,虽然明知是万万不能及,身体的反应却终究没办法完全忍住。
这样一震之间,伞面倾斜,雨水随风飘洒,无声地打在他早已在风中湿透大半的素白长衫上。
贺云樱那厢自顾不暇,当然没有留意萧熠。
她借着蒋际鸿这一扶,倒是站稳了,但是脚踝处的疼痛好生熟悉。万幸没有刚受伤那天那样严重,还能勉强忍痛踮着脚走。
“事急从权,还望县主不要嫌弃这拐杖粗糙。”蒋际鸿绕到了贺云樱的左边,伸平小臂让她扶着。
贺云樱眼看到篱门处少说还有百余步,也就不客气了。道一声谢,便扶着蒋际鸿的小臂,一瘸一拐地蹭到了篱门处。
不等剑兰过来扶她,先向萧熠扬声:“素娘子答应了!”
萧熠提了半日的心这才放下一半,刚要说一声辛苦了,便见蒋际鸿与贺云樱说了一句什么。
因着还有几步距离,又有风雨,他听不清楚,只有隐约什么“泥爪”之类。
贺云樱没有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得又明媚又活泼。
而等她的目光转过来,与他相对,那笑容便敛了去。
余下神色便是平静的,礼貌的,遥远的。
回王府的路上,雨终于停了。这让随后将霍宁玉扶上马车,送到南阳居的安排轻松许多。
因着南阳居内没有侍女服侍,即便霍宁玉是重病之人需要服侍,也不能破例,贺云樱便带了几件衣物,跟着过来照料。
这次再走从篱门到竹舍的一路,因有病人便可以用牛车。
但让贺云樱再次意外,过来牵牛车的居然不是南阳居的童子,而是窦启明。
萧熠没有多说,所有人都在为了他的亲生母亲能够转危为安而尽力,他只能在篱门外向众人拱手行礼,目送窦蒋二人,陪着母亲和贺云樱往竹舍过去。
再折返王府,已然月上中天。
萧熠带着满身的药草清苦与水气,回到了书房。
打开距离他右手最近的抽斗,拿起最上头那一幅卷轴打开。
云霞如织,樱花似雪,其间的红衣少女丽色倾国。
他阖了阖眼,将这幅重生后不知描摹添补了多少次的画轴靠近烛火。
灯花爆开,那极轻的声音在此刻的无边寂静里亦如惊雷。
萧熠重新睁开眼睛,还是将画轴收回,重新卷起,锁入匣中。
有些执念,刀斧不能断,烈火不能熔。
他也没有办法。
第24章 入v三合一 四舍五入就算万更……
霍宁玉在南阳居治病, 一住就是大半个月。
好消息是素娘子果然医术了得,见闻广博。
不仅诊断出了所中之毒, 缘自三年前在金谷寺后山被蛇虫所伤,还详细推算出了之后拔毒未清,又有其他药剂相克相冲等变化。
所以到了南阳居的头一日,第一次行针与第一剂汤药,都是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了些明显的起色。
然而到了十天之后,原本应当毒素彻底拔除干净的霍宁玉,情形却又有些反复。
素娘子再三查看,甚至连换了两个方子再试,效果也都不甚理想,最终在两日后给出了一个结论。
霍宁玉中毒日久, 已入丹田深处。因着她已然上了年纪,体弱多年,强行彻底拔除干净已不可能,只能压制毒性, 调养延年。
且像是今年这样的发病情形, 今后可能每年, 甚至每隔数月都会再发。
素娘子虽然可以给一些方剂丸药备用,但更稳妥的还是一旦再发,便送回南阳居, 由素娘子重新诊治行针,再行救治。
这个结果, 是贺云樱亲自到南阳居的篱门外,向萧熠转述的。
按着素娘子的规矩,萧熠与季青原皆不能进门,所以霍宁玉住在南阳居治病这些日子, 只有聂大儒与蒋际鸿并窦启明来探望过两三次。
萧熠不管有多少手段权势,到了此时也不得不驻足在那简陋细弱的竹篱之外,不敢越雷池一步。
按着约定的时间,每三日一次,贺云樱会过来跟他说上几句话,转述霍宁玉的情形。
而这第四次上,带给他的便是素娘子最后的诊断。
“那现在母亲状况如何?”萧熠沉默了片时,才开口问道。
他穿了一袭宽大的水色道袍,竹簪束发,鬓发还算齐整,眼底却有淡淡的青色,双颊亦有几分清减,整个人憔悴而疲惫。
而贺云樱的状态却与萧熠几乎完全相反。
她点点头:“还好。母亲昨晚用了整整一碗粥,也跟我们出去散步了一刻钟,精神好了很多。”
在南阳居里粗茶淡饭,亲手劳作了十余日之后的贺云樱,面色红润,精神饱满,精致娇美的面容上满是生机活力,眉梢眼角全是舒心。
“我们?”萧熠微微扬眉,但声音还是那样淡淡的,就像是问起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贺云樱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昨天荀先生过来探望素娘子和母亲。”
至于随着荀先生过来的蒋窦二人,不提也罢。
“荀先生有心了。”萧熠微微垂目,“治疗之事,全凭素娘子做主便是。”
顿了顿,他伸手去抚贺云樱的肩:“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贺云樱却在他抬手的一瞬立刻后退一步,低头道:“母亲待我如同亲生,我能够多侍奉几日,原是我的福气。兄长不必客气。”
“你如此用心照料母亲,是因着你们的母女亲情。”萧熠的右手尴尬地在空中停了一瞬,薄唇边浮起一丝苦笑,“不是为了我。我知道。”
清越低沉的声音,满是自嘲。
“兄长说笑了。”贺云樱重新抬眼望向他,扫过他眼下的乌青,“母亲再过几日便能回王府休息了。兄长还是不要让母亲担心罢。”
说完,屈膝微微一福,便转身走了。
萧熠望着贺云樱的浅杏色身影沿着那条土路渐行渐远,一直到进了竹舍,也没有回头多看一眼的意思。
他这才转身,上了马车,淡淡吩咐:“去蘅园。”
萧熠坐在马车中,阖了眼帘。
良久之后薄唇微微扬起,但苦涩之意只有更浓。
他从袖中取出一叠简报,上头都是青鳞卫的的密报。
记录着母亲在南阳居的这些日子里,都有哪些人前来探望,各自停留多久,又有谁是被贺云樱亲自送到篱门外。
一字一句,都很简单。
是他一手督导调.教的密探,他以前甚至也教过贺云樱怎么写密报密信,怎么用最简单的字句,概述出最完整的情形。
然而此刻,他却恨不得那密信里所呈现的场景不那么鲜活。
他就不必自己在王府,在蘅园,辗转难眠之间却能清晰地想象到,蒋际鸿与窦启明在去南阳居探望,是如何与贺云樱言笑晏晏。
间中几日风雨大作,蒋窦二人带了另外两个文渊书院的学子,一同过去帮着素娘子的药童抢收要紧的药材,又加固竹舍房顶藩篱。
如此相助,才使得霍宁玉所用药剂之中关键的一味始终得用嫩叶,且风雨之夜亦不至于竹舍漏水难眠。
青鳞卫的密报里提到,贺云樱与素娘子一起亲手煮粥煮汤,犒劳几人。
如此种种,皆非逾矩之事,且其中受益之人,更是他萧熠的母亲。
因而莫说他此刻因密报得知,便是亲眼得见,也只能再三感谢,毕竟他自己不能躬亲出力。
“殿下,蘅园到了。”
萧熠默然沉思之间,马车已经停在了蘅园大门前。
他下了车,缓缓抬眼望向那华贵迤逦的亭台楼阁,湖光山色间美不胜收的绮丽盛景,却满心满眼皆是讽刺。
此时此刻,他不能亲自为母亲求名医、摘草药、侍奉榻前,也不能在风雨路滑时去扶住受伤的贺云樱,不能在风雨再起时为她修竹舍,正因为他是靖川王。
正是因着他的滔天富贵与权势,他才不能一步也不能踏进南阳居。
前世里,他曾与贺云樱说过很多次,“情势所迫”。
如今的时政局势并没有什么脱出他的预料,然而母亲死生危难之间,他却在南阳居的规矩面前,躬行体会了一次。
转眼又是数日过去,霍宁玉的精神体力皆已恢复,又从素娘子处得了日常用的丸药与汤药方子,便再三感谢,留下诊金,离开南阳居回到王府。
此时刚好是七月十三,老靖川王萧胤的孝期满足,便阖府上下一同到天音寺做了一场法事,祭祀除服。
当日晚膳之后,萧熠便去与母亲商议,预备过几日在王府设宴,宴请答谢蒋际鸿并文渊书院诸人。
毕竟霍宁玉能得到素娘子医治,是幸有蒋际鸿引介。如此恩义,只送厚礼,还是不足。至于窦启明等其余帮忙之人,便顺带一起宴请。
霍宁玉当然赞成:“如此甚好。这些日子在南阳居,文澄与仕晨两个孩子都出了不少力气,是应当好好感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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