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乌龙雪
贺云樱当然欢迎孟欣然过来,只是见到她自己一个人的礼物就占了小半个院子,还是又感激又好笑:“欣姐姐你这是要嫁女儿吗,怎么连妆镜都有?”
孟欣然很得意:“当然是因为我心细啊。你从买宅子到搬出来,前后才半个月,能置办什么好家具,我就顺手带上啦。”
说着又绕着院子走了两圈:“但你这宅子是不是买的太小了?好歹也是有县主爵位在身的,就算京城房子贵,也不用这么委屈罢?左右邻居——”
话还没说完,贺云樱赶紧打个手势示意她低声,又拉着她进屋说话:“欣姐姐,您也知道这不比您家里的园林,左右邻舍之间就一道院墙相隔,说话小声些啊。”
“还都能听到?”安逸侯府世代豪富,孟欣然身为家中最小的娇娇女,虽然知道隔墙有耳这个道理,但毕竟从生下来就没住过当真与外人一墙之隔的院子,此刻吐了吐舌头。
贺云樱起身给孟欣然倒了一盏茶:“我跟右边的邻居之间有一条四尺夹道。左边这家连院墙都是同一面。听说当年原本是连着的宅子,因着分家才砌墙分开的。这边就后来转卖给了李翰林。”
正说着,远远便问道了一股清苦的汤药气味,素来对味道很在意的孟欣然便皱了眉:“这不只是能听到说话而已啊!”
贺云樱起身去将窗子关了,又在薰笼里添了一小把茉莉香,才无奈摇头:“蒋师兄打听过了,那家是一位独居的老先生,身体不大好,常年吃药。不过那汤药味道也不是每日都这样重的,时浓时淡。”
“好吧,那我小声些。”孟欣然叹了口气,“樱樱,你若是买房子的银子不够,怎么不与家里拿一些呢?这地方实在是……”
“我只是母亲的义女,得了这个县主的名头已经很惶恐,不想再占王府的便宜。”贺云樱笑笑,又去将自己受到的所有礼单和账册都搬过来。
“不过这些嘛,都是我自己名义得的,我就心安理得啦。姐姐过来也不能白住,”她笑着塞了一只笔到孟欣然手里,“帮我一起查对一遍罢,收了书院夫子和同窗这么多东西,过几日那一餐温居小宴,我可是得好好预备了。”
孟欣然从小就帮着母亲看自家和商铺的账目,淮阳商贸之风又兴盛,理账倒是一把好手。
笑闹了几声“坏丫头使唤客人”“工钱单算”等等,也就认真帮着翻了翻。
“哎,大多都是书院的,王府的三亲六故没怎么送礼吗?”孟欣然看了几眼便有些微微讶异。
但也不需要贺云樱回答,孟欣然再想想也就明白了。其实从老靖川王过世之后,孝期之中小靖川王的势力本就不如先前王府盛时。
霍宁玉回京自然是新鲜大事,三亲六故可能还重视些,多少也有些好奇看热闹的意思在,对贺云樱这个柔善县主不过捎带几分面上情。
即便成了荀先生的弟子,在京中贵女的平辈圈子里就算出类拔萃,对于更看重家族势力、政局走向的那些长辈而言,却未必算得大事。
而贺云樱这次搬出来,在孟欣然看来是霍宁玉当真宠爱贺云樱,随着她自在折腾,但在公卿豪门之间,却不免猜测这位义女县主可能被王府厌弃打发了,才不能留在煊赫尊贵的王府里。
“嗐,那些人眼皮子浅,不要理会。”孟欣然干咳一声,又低头翻了翻,这次却是另一宗诧异,“不过,你兄长没送东西么?怎么没有他的礼单?”
“他的刚才我看过了,倒是不用记了。”贺云樱随口应了,自己抽了另一个账册去写。
孟欣然不由好奇,她知道萧熠素来出手大方,先前在淮阳暂住那些日子,送给她兄长安逸侯孟煦的美酒、宝剑,还有给她的首饰衣料,样样名贵至极。
贺云樱低头写了几笔,见孟欣然没说话,抬头一看,便又笑了笑:“他送了一辆马车,一顶轿子。”
“哎?那我得去看看。”孟欣然笑道,“车马轿子这些东西,里头学问可大了!是不是在二门外头?”
贺云樱见她立刻就要站起来身去看,便叫铃兰引路:“就,也还好。不过姐姐非要看,让铃兰带你过去。我得赶紧整理好这些,等下几位师兄要过来,一起商量温居小宴的事情。”
“行,我看看就回来!”孟欣然跟着铃兰去了,出门便又闻到西邻的药味,便捏了鼻子,“马上回来!”
贺云樱不由笑了:“不急,慢慢看。”
但等孟欣然出了院子,她又忍不住打开了身边的抽斗,取出了萧熠的帖子和一个扁扁的锦盒。
萧熠一共送了三件东西,马车与轿子之外,便是这锦盒之内的令牌。
贺云樱再次打开锦盒,里头是一块二寸长的青玉色令牌,莹透温润。
她以前见过这纹样,是青鳞卫的令牌。
但萧熠自己的令牌是玄铁所铸,这一块应当是水晶。
锦盒中还有一张字笺,上头只有八个字。
“知你无意,聊以应急。”
第26章 一墙之隔(改错字) 也不是全……
贺云樱白皙的指尖最终并没有滑过那块令牌。
合上锦盒, 她又转身从李翰林所赠的旧书里选出了六卷。
其中四卷游记笔记,附上一对她自己做的桂花香囊, 一起拿了一块浅藕色缎子包了起来。
另外两卷是兵法和有关治水的古卷抄本,她将锦盒夹在了两书之间,另拿了一块雪青缎子包了。
“哎,这是给谁预备回礼呢?”这时孟欣然已经回来了,一眼看到那对桂花香囊,眼睛就亮了,“荷包针脚这么细密,是不是给某位……”
“欣姐姐,胡说什么。”贺云樱啐了一声,示意孟欣然先进门将门关了, 免得外头的药味太重。
随即才上前去拉孟欣然的袖子:“好姐姐,我现在要去文渊书院读书了,将来也要开书斋茶楼在外走动,免不了常跟同窗打交道, 这玩笑话要是让人当了真, 我就为难了。”
孟欣然本是说笑而已, 见贺云樱神色里有几分认真,想想也明白她的顾虑。再看那荷包做的确实仔细,还是好奇:“那, 我不笑话你,这个是——”
“这是我给义母做的。先前在南阳居, 素娘子给了一个房子,说是用桂花加几味药,可以安神。”贺云樱重新拿回了那个荷包,与书一起包好。
随手一指另外一包:“这是给我兄长的回礼。”
“难怪你用那个颜色, 我还想呢,若是给……”一个窦字几乎都到了嘴边,但瞧着贺云樱脸色,孟欣然还是改了口,“咳咳,那个,给老王妃挺好。”
说着又看了看给萧熠的那一包:“这个就两本书啊。你不给你哥也做个香包么?他给你的马车和轿子可没少花钱。那雪花骢真漂亮!”
贺云樱笑笑:“我兄长用东西精细,我的这点手艺入不了眼。有两卷古书也够了。”
她不愿意话题在萧熠身上多停留,直接拉着孟欣然又开始商量开书斋与茶楼的事情。
在整个大燕的诸多侯门公府之中,对商道一事最有心得的便是安逸侯府孟家。
贺云樱先前在淮阳的时候就与孟欣然随口闲谈了几句。如今她已经有了更仔细的想法,便一直想着要与孟欣然再商量请教。
二人边聊边说,不知不觉就过了小半个时辰。
窗外从左邻飘来的苦药味道终于散了,在院子里一直忙来忙去收拾东西的铃兰与剑兰互相看了看,都松了口气,眉头不由自主地舒展了几分。
只是院内与房中的几人此刻都想不到的是,虽然那浓苦的药味散了,但院墙另一侧,在药炉旁守了半日的林梧,脸上神色比那浓黑药汁更苦。
不过他悄悄看了一眼坐在几步之外石桌旁,默然垂目喝茶,面似寒冰的萧熠,还是无奈地低了头。
心里多少也有些叹息,小王爷素来是这样杀伐决断的性子,怎么遇到县主这事就这样墨迹?
“笃笃。”
萧熠屈指在石桌上轻敲了两声。
林梧立时起身过去,并不敢出声音,只躬身一礼。
这两家之间的相隔之墙实在不算太厚,石桌又几乎是贴近墙边的,刚才孟欣然在那边院子里说的话,他们听的简直一清二楚。
可这隔音之事到底是相互的,所以萧熠早就吩咐了,在院子里一个字也不许多说。
妄言者死。
虽然这道命令听着很是严酷狠辣,但此时能够伺候在内的林梧柴兴义等几人都是萧熠的心腹,一想到自家主子悄悄地买院子然后坐院子里听壁角,已经觉得够随时被灭口的资格了。
谁敢出声音?
如果被发现了,王爷的脸简直要丢到天上去。
这时萧熠打了个手势,林梧会意,便再次躬身应命去了。
不多时,整整两叠公文书信与笔墨等物便送到了萧熠手边,林梧随后便默然退出,留萧熠一个人坐在这陈旧萧索的小院里自己批公文、回书信。
萧熠拆开了第一封信,也提起了笔,然而再次默然片刻,仍旧落不下一个字。
他心里环绕的,还是刚才孟欣然进去正房里,关门前说的那句话。
“荷包针脚这么细密,是不是给……”
她不是说暂时无心议亲么?
她不是对蒋际鸿与窦启明二人并无偏向么?
那她这是给谁做荷包?
有那么一瞬,萧熠觉得自己是要疯魔了。
明明手上还有那么多的公务,宫中的变故还有几日便要发生,可他此时却仍旧丢不开、放不下。
即使知道听到的更多,只会更不痛快。
可想着一墙之后,她就在几丈之遥,不是天涯海角,更不是生死相隔,似乎,也不是全然忍不得。
缓缓舒一口气,他将快要干涸的笔尖又在砚台里按了按,强自定神回到公文书信上,落笔批注:“——若再逾矩,诛之。”
再批下一封:“——可杀。”
再下一封:“——不必留。”
一连数封批下去,其间戾气较平日更重许多。
而因着身处此间,一味静默,林梧与柴兴义等人甚至都无法开言相劝,只好安静侍立,同时心中暗自希望隔壁不要再传出些什么新的动静刺激萧熠。
很快到了下午,听着侍女禀报以及大致动静,是几位书院同窗过来帮忙预备温居宴,贺云樱与孟欣然出来说笑几句,还提到了也会邀请霍宁玉与萧熠。
“——但师妹若是选在初十设宴,那好像是朝会之期,朝会后还有内阁军机议事,令兄会不会无暇参宴?”还是蒋际鸿心细,提了出来。
贺云樱唇角一勾,她当然知道那是萧熠最忙的日子。
前世的德化六年八月初十,正是在军机议事到一半,后宫惊变,既有宫殿走水,又有宫妃并皇子遇刺身故。
这场宫变也是德化六年后来一切大风大浪的开始。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贺云樱还没有与萧熠真正再一起。
但后来听他提过,当时因为宫中出事时他正在朝房,甚至也曾一时受困,后来参与追查等事,一连数日,每日都只睡一两个时辰。
“家兄政务繁忙,便不是朝会的日子,也未必能得空前来。”那些真正的思绪当然不能说出,贺云樱浅浅一笑,“这也不要紧的。”
所谓客随主便,几位同窗上门本就是给贺云樱帮忙来的,她既说无妨,众人点点头也就过了。
只不过萧熠的名字已经提到了,不免就再随口多说几句。
蒋际鸿再次称赞了萧熠在政务之事上的清明决断,窦启明也提到了他的文采过人,剩下两位同窗也是到过靖川王府小宴的,又夸了一回平易近人云云。
这些夸奖对于贺云樱来说,不过是些并无意义的场面话。
然而数步之外的萧某人却难免悬了心。
像是学子的功课交在老师手中,即便知道自己大约几分深浅,却也希望得到师长几句鼓励肯定。
哪怕是敷衍的一两句也是好的。
可是等了一时又一时,几人在这段的说笑里,贺云樱的声音全然不闻,不知她是单单微笑听着,还是干脆已经起身去了别处。
萧熠手中的笔早已停了,连呼吸也放轻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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