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乌龙雪
葳园里先是静了一瞬,随即惊叹叫好声连成一片,众人不由纷纷鼓掌喝彩,赞叹不已。
贺云樱又回眸看了萧熠一眼,将弓递过去。
与此同时,另一侧投壶射覆的玩乐便没这样精彩了, 哪怕是手里还拿着令牌或竹签的人也都纷纷往这边看过来,也有人对这些并无兴趣,只坐在旁边吃茶说闲话。
于是很自然的,就有下人过来送茶送点心, 皆是一色干净整齐的灰衣小厮与绿衣小婢, 进进出出端茶送水。
不知是否今日宾客太多, 或是花园东侧摆设投壶射覆之物以致过倒狭窄,第一轮换茶倒是没有什么,第二轮换茶时, 也就是当贺云樱赢得满堂喝彩之后,将软弓交给萧熠时, 东侧便有一个小婢女绊了一跤,茶水甜汤泼了宾客一身。
这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萧熠与贺云樱身上,被弄脏衣裳的孟欣然又是个大方性子,当然不会大呼小叫地责骂婢女, 甚至还伸手主动将那小婢女扶了起来:“没事没事,我换个衣裳就好。”
刚好旁边的尹琼江与尹六叔也都同样长衫下摆被沾到了甜汤,身为主家当然连连致歉,随后几人便一同从另一侧的月门出了葳园。
而这时萧熠刚好拉开了那张小弓。他身量比贺云樱高了半头有余,更加颀长挺拔的身形去挽这张弓看着多少是有些儿戏,但萧熠俊秀如玉山的面容上却并无戏谑之意。
步伐微错,搭箭开弓,目光专注而锐利。
若说先前贺云樱射箭是秀影英姿,如猎场健儿,此刻的萧熠却有如沙场利刃,锋锐无匹。
连贺云樱都有瞬间的微微屏息,更不要说其余围观的旁人。
只听嗖地一声,绣箭飞射如流星,准确地击中了贺云樱第一箭的落点。
而后不待众人彩声响起,嗖嗖嗖!
同样三箭连发,亦是连珠三箭全中之外,完完全全地打在了刚才贺云樱三箭的印痕上!
此时众人的震惊自是比刚才更甚。
因为这等茶会射箭的靶子很大,所谓的靶心也比寻常靶心更大,足有尺许,为的就是让闺秀或贵戚少年们更易中的。
而为免失手误伤,所有的箭枝都是软布包头,头上沾了一点点颜料,这样打在靶上虽然会掉落,却也能清楚看到击中何处。
先前贺云樱四箭全中,都是击中那尺许靶心的正中左近,已经极其出色。
而萧熠能与贺云樱一样四箭全中并不稀奇,但他箭箭全都打在贺云樱刚才箭枝击中之处,那所瞄之准根本不是靶心,都是那不过指甲大小的印痕而已!
惊愕过后,自然是如雨如雷的喝彩声响起,闺秀们还收敛些,贵戚少年们甚至跑过去看那靶上的印痕。
连同小厮丫鬟,也都纷纷鼓掌,也有来得更晚的亲故平辈,一踏进葳园也顾不上什么掣签,便被拉着过来看这箭靶,好一顿评说。
热闹之势,与在天音寺的棋亭前很是相类。
“兄长好箭法。”贺云樱开口敷衍之前,先向葳园东侧扫了一眼,见孟欣然与尹琼江、尹毓并左近几个小厮下人都不见了,只有窦启明独坐出神。
虽然知道孟欣然的计划,却还是难免有一点挂怀,但她也不能显出知情,又随口向身边的萧熠笑道,“果然是狮子搏兔,亦尽全力。”
萧熠没有顺着贺云樱的眼光望过去,他此时已经大约猜到,无外乎便是几种反杀的法子。
安逸侯本人不管有什么筹谋,只说孟欣然的性子,绝对是有仇当场就报。
对于尹三的计划,若是完全预防拆解了,等于抓不到尹三真正动作,只能长辈们背地里谈谈条件,论的仍旧是“诛心”之罪,而非人赃并获。
所以要真让尹三吃个大亏,必须引蛇出洞,孟欣然显然就是这样打算的。
因此萧熠反而并不关注那个方向,目光仍旧只在贺云樱面上,低声应道:“我全力所搏的,只是跟上你而已。”
“这又何必。”
身在昭国公府,贺云樱同样不想走心太过,直接避开萧熠目光,眺望远处:“兄长是人中龙凤,鹏程万里,何必再在此处耽误呢。”
萧熠心头微热,刚要再说,便见魏文霜拿了一盒花签过来微笑温柔,袅袅婷婷:“王爷箭法精绝,实在是文霜生平仅见。先前已经听说王爷才学过人,棋艺卓绝,当真不曾想到,在箭法上也有如此造诣。”
说着将那盒花签又向前一送,请萧熠与贺云樱各取四签,作为刚才射箭的分数表记。
贺云樱听着魏文霜向着萧熠的这番称赞,便想起前世里这位才女冰清玉洁,凛然大义地写诗斥责摄政王暴行,以及与萧熠在天音寺中偶遇的情形种种。
她不由唇角微扬,随手拈了四张花签,又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听着魏文霜继续赞扬萧熠。
然而萧熠这时却懒怠再敷衍了,他直接迈步绕开魏文霜,直接到了贺云樱身旁,与她并肩站在一处:“谬赞了。如此小技,贻笑方家。妹妹代我掣签罢。”
魏文霜多少有些尴尬,萧熠行动之间自有一股理所当然的气势,说是不给面子,的确一点也没给。但言语之间也没有任何能挑出来的冒犯之意。
当下只好勉强笑笑,还是将盒子再递给贺云樱:“如此,那请县主为王爷再取四枚罢。”
贺云樱刚伸手要再拿,便听葳园东侧外头有混乱的脚步声传来,随即便有小厮慌慌张张地往里跑,面上惶恐非常,一时间都不知道是应该找二公子尹琼海,还是大姑娘尹琼林。
再下一刻,孟欣然的丫鬟甜枣也跑进来了,却是向贺云樱过来:“县主,您快来看看!”
贺云樱本是与孟欣然和甜枣都是提前商量好的,此刻飞快地与甜枣对个眼神,然而对方的眼神里却有些古怪。
倒不是真的害怕,而是,好像有些难言之隐?
贺云樱这下就真的有些提了心了,赶紧应了甜枣便跟着过去。这番动静当然就不算太小,葳园众人都是宗室公卿家的平辈,各色后宅风波都是见惯的。
当下就有人立刻跟着想去看热闹,也有人是性子好静甚至是保守些的,不喜这些后宅风波,就留在原处,甚至直接要去找长辈的。
贺云樱跟出葳园前唯一多看了一眼的就是魏文霜,按着先前青鳞卫抓回来的小厮与丫鬟嘴里的话,好像所有的筹谋都是尹三一个人的。
按着小厮的说法,尹琼江本来就不想要孟欣然这件亲事,又听说了昌敬侯二公子魏喆与人酒后打赌,可以亲到孟欣然,因而更加觉得孟欣然行为不端,定是与魏喆有些首尾,干脆就想促成这件事。
这件谋划从头到尾,都跟清白娇弱的表姑娘魏文霜没有关系。
若真是如此,那么娇娇弱弱的魏文霜见到这样的变乱,大约应该有几分惊慌或是迷惑罢?
不出意外的,魏文霜迟疑了一下,还是挽着尹琼林一起过去了,好像很是关切,却并没有真正的惊慌疑惑。
不过贺云樱也就是扫了一眼,更要紧的还是快步过去,看看孟欣然的种种预备到底有没有发挥作用。至于萧熠,她不用看也知道,他定是一步不落地跟着她的。
随后众人很快一齐穿过甬道回廊,赶到葳园东面两重院子之后的假山鱼池,到了便皆是一怔,随即明白了为什么赶过来的小厮与丫鬟这样惊慌,却又说不明白。
只见刚才还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三公子尹琼江与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昌敬侯二公子魏喆,两人都衣衫不整委顿在地,满脸通红加青肿,一个额头破了见血,另一个左眼乌青,两颊都是巴掌印子,身上衣衫湿了大半。
而孟欣然坐在旁边的石凳上,想要站起来又不大方便,脸上也是神色复杂,有些尴尬又有些好笑。
站在孟欣然,与尹三魏二当中的,则是袖子已经挽起来的尹六叔。
刚才他在方亭里画画,一身天青长衫,头戴儒巾,谈诗论画温文尔雅,看着就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样。
但此时脸上带着怒气,衣衫虽然并不杂乱,但是袖子与前襟都挽起来了,露出的小臂肌肉极其结实,看着就像是刚打过一架似的。
不过看看尹三魏二两人的样子,与其说打过一架,不如说打过两人。
“这,六叔,这是?”尹琼林与尹琼海皆是大惊,也摸不着头脑,这位小六叔虽然年纪与他们相近,平时却不太一起玩乐,但也从来没起过什么冲突。
这在府中大宴的日子,是个什么情况?
只听尹毓冷冷哼了一声:“什么情况,自己问他们吧。要不是欣然侄女拦着,我直接打断两人的狗腿!”
言罢转身,走向孟欣然,声音又温和下来:“你的膝盖怎么样,现在还疼不疼?叫人拿软轿送你回府罢。”
甜枣和贺云樱这时候赶紧过去,才看见孟欣然裙子的膝盖处有点泥污,不知是摔了还是磕了。
孟欣然就着甜枣与贺云樱的相扶站起来,先向尹毓勉强一福:“没那么严重的。多谢六叔。”
平日里那样爽朗清脆的声音,此刻却轻了些。
第43章 风月 能护着人家,便比我强一……
这一场变故至此, 实在是大出众人意料。
尹家大姑娘与二公子不管事先是否知道尹三的筹谋,此刻见到他被打成这样都是大惊失色。
更不要说同时还有身为客人昌敬侯府魏二, 被尹毓打得一样惨。
至于内情是什么,此刻也不好当着人问,但过来看热闹的都是人精,宅门常见的套路大家都知道。
有花名在外的魏喆牵涉其中,再看几人身上还有先前泼洒的甜汤茶水印痕,大概也能想到是个什么事。
只不过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居然是尹毓出手保护了孟欣然。
对其他人而言,当然会奇怪为什么不是尹琼江这个准未婚夫保护孟欣然,反而还跟魏喆一起被打。
贺云樱与萧熠这边,则是没想到孟欣然自己的预备会被尹毓打乱。
但不管内情如何又或有几分意外,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后续料理却并无什么太多变化的余地。
尹琼海先硬着头皮去扶魏喆,同时带着些对尹毓的躲闪赔笑,实在是不知道自家这位小六叔会不会再有什么神来之笔。
尹琼林身边的大丫鬟已经赶紧去找国公夫人并前堂长辈, 尹大姑娘自己则是先好言哄着其他客人先回葳园。
孟欣然到了这个地步当然是要告辞了, 她身上已经沾了甜汤茶水的衣裳还没换下, 而自家备用的衣裳居然也弄脏了。
魏文霜这时主动上前,并没有望向狼狈不堪的尹三与魏二,而是以半个主人的身份照应孟欣然:“这是怎么闹的呢……哎呀, 孟姑娘不要紧罢,先到我院子里换件衣裳可好?我那里有件新做的裙子, 略长了些,但孟姑娘应该是合适的。”
“不用了。”
孟欣然还没开口,尹毓先冷冷截了一句:“刚才就是换衣裳出的事情,人家在这里受的惊吓已经够了, 换了谁还敢再耽搁。”
说话间扫了一眼孟欣然,裙子下摆确实狼狈,若是这样出去也实在不好看,总不能跟每一个迎面遇到的人都解释一回,且解释了更丢昭国公府的脸,竟将客人害成这样。
“清风!”尹毓回头招了招手,叫长随将自己的披风拿过来,他身量颀长,与萧熠一样高,但与萧熠贺云樱几人的短披风不同,秋日惯穿的是一件绀色大氅,要再长一些。
“欣然侄女不要嫌弃,略遮一遮罢。”尹毓抬手将那大氅抖开,直接为孟欣然罩上,因着下摆过了膝盖一尺,便将脏污都挡上了。
孟欣然再次低头,声音比刚才还轻:“多谢六叔。”
尹毓摇头,面上甚至有些惭愧:“谢什么,应当是我致歉才是。侄女到国公府里是娇客,却遇到这种糟烂事。”
说着他又想萧熠颔首:“我知王爷与安逸侯是好友,劳烦王爷将欣然侄女送回去罢。”
言罢,大步过去一把揪住尹琼江的后领,竟生生将刚想悄悄溜走的尹三抓住:“这个畜生,我自带去与家兄分说。”
萧熠自是从善如流,含笑应了:“这个好说,那我们不打扰了。”
到了这时,国公夫人叶氏已经亲自赶过来了,当面焦急,赔情之外当然也说要先让孟欣然换衣服,再让家里子侄赔罪云云。
孟欣然却哪里愿意多停留呢,只是知道尹琼江的这点筹谋应该是不敢让尹家长辈知道,所以对着国公夫人倒也没有不客气,礼貌笑笑敷衍两句,便跟着萧熠与贺云樱一起告辞了。
很快先回到安逸侯府,更衣梳洗,萧熠与贺云樱则在花厅吃茶等候。因为此事闹成这样,安逸侯当然要与昭国公府的长辈查问几句。
若是安逸侯也直接拂袖走人,那翻脸太过彻底,之后的回旋余地便小了。
个中道理,萧熠与贺云樱都心知肚明,所以两人对于在孟家多等片时,并不意外。
只是身在孟家坐着吃茶之间的相对静默微妙,却并不亚于在昭国公府。
萧熠到得此时已经不太关心贺云樱先前行程如何,他还是有旁的话想问——譬如,到底要这样推拒他于千里之外到什么时候?
若不是有孟欣然这件变故,贺云樱是不是连这两日的好脸色都根本不会给他?
可这话在孟家同样不能问,他又不能先走,更不能带走贺云樱。
毕竟孟欣然与尹三的婚事不成没什么,若是真要带着孟欣然到南阳居求医,说不得去住几日,那他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跟贺云樱好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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