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乌龙雪
然而书卷刚打开,外头就有另一宗叫她分心的禀报:“孟小姐打发人送了帖子来,说要请您出去玩。”
贺云樱头一个想法居然是,难道又要去见识什么风月场子么?
她还没来得及笑话自己此念荒谬,打开帖子一看,还真是。
孟欣然甚至还写明了原因:“我已写信去质问尹六叔,为什么背信弃义,明明答应我保密,却向我大哥告黑状,全无江湖道义。他道歉之外,为表歉意,答应背着我大哥请我去最风雅的馆子,好做同一条线上的蚂蚱。所以我决定带着你,有福同享。”
贺云樱哑然失笑,刚要回信,一看底下那馆子的名称,烟雨楼。
笑意不由有点微僵——那与百味斋一样,都是萧熠的暗线所在。
第51章 三月 宁错杀,勿放过。……
三月之约
“如此同福, 不可不享。”
纠结片刻,贺云樱还是回了帖子。
虽然萧熠以前是几乎不去风月之地的, 但到底也有偶尔的应酬。
便如先前魏二兄长在淮阳请客那次,他看着安逸侯的面子还是走了一趟。
既然如此,那她为什么不能陪着孟欣然去玩呢。
不过帖子发出去,贺云樱在自己的理直气壮之中又生出几分微妙的气结——为什么要跟萧熠比?
他说什么比着她先前做外室的例子来补偿,可她从来没答应要跟他以前一样啊!
想到这里,贺云樱甚至有一瞬的雄心壮志,她其实就应该去多包两个外室,只要英俊文秀的美男子!
然而的雄心确实只有一瞬,因为转眼她看到剑兰抱着衣服过去浆洗,立刻就想起了这养外室的操心和开销, 还是觉得算了。
最好是能应付过去这三个月,赶紧将萧熠打发走就得了。
至于什么前世今生的纠缠,或者议亲之事,都等学业和铺子稳定些再说罢。
她这里想来想去, 算是有了一个心思落定的结论, 然而一墙之外的萧熠, 却哪里真的是过来静静抄书的呢。
也就是又消停了两个时辰,安叔就送了条子过来:“小姐,柏秀才有事请教您。”
贺云樱看看天色已经到了晚膳时分, 一想到要叫他过来结结巴巴地说话就头疼。
他倒是装的又卖力又自然,可她听得难受, 还时不时心里冒火。
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自己过去,顺手连给他的晚饭也带了过去。
剑兰主动问道:“小姐写了一下午功课了,如果等下跟柏相公说话久了跟先前似的, 要不要也在那边吃了?先前听蒋公子说的,柏秀才其实是大才子,就是可惜这说话不利落,那小姐可得好好珍惜人才。不是有句话说,千金买骨头嘛。”
贺云樱想想还是答应了,刚好也跟萧熠商量一下寺里诗会、之后卖书的门路。还可以打听一下有哪家公卿贵戚的子弟是喜好书画的,有谁是看着斯文实际要避开的。
这些事情她其实是问过孟欣然,毕竟书斋是个风雅生意,赶考的书生能有几个银子?
书院里的学子又有不少是习惯从书院借书的,所以除学子生员之外,另一宗主顾的来路其实就是这些公卿高门的后宅,不管想要附庸风雅还是当真多用功些的世家子弟,或是平辈交际往来喜欢吟诗诵词贵女们,都是好主顾。
孟欣然倒是会意,但她到底之前长居在淮阳,在京城里的日子还短,并没有那么熟悉,当时也直接问贺云樱:“这你怎么不问你哥啊?”
贺云樱当然就笑笑拿个兄长公务繁忙的借口就糊弄过去了。但现在想想自己还操心着管他衣食起居,那生意上的事情,不问白不问。
点了点头,又叫剑兰将汤多装一点。当下剑兰一起帮着贺云樱将食盒提过去,边走边问:“小姐,为什么招揽人才要那么贵的骨头啊?什么骨头要那么多钱,炖人参用的吗?”
贺云樱一时啼笑皆非,她自从有了开书斋并茶楼的念头,也不时叫安叔与几个兰偶尔去人家的酒楼里吃点东西坐一坐,看看旁人都有什么酒菜怎么布置,还有什么吸引客人的东西。
其中最让剑兰动心不已的,就是蒲苇记酒楼里的说书先生,也很是学了些典故成语回来。
但贺云樱这时候也懒得解释什么千金市骨的故事,只笑着敷衍道:“柏秀才不是那么贵的人才,便宜的猪大骨炖汤就行了。”
谁知这话刚说出口,便宜的柏秀才就听着动静过来开门了,贺云樱要是不当着剑兰,倒还无所谓。
此刻哪怕只是有丫鬟在旁边,这样背地的鄙薄话转了当面,都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咳咳,柏先生。”贺云樱只好干咳一声,称呼上都客气了些。
“东,东,东家。”萧熠拱了拱手,赶紧亲手去接那食盒。
贺云樱这才发现他居然是挽着袖子的,长衫下摆也不太整齐,还沾了些水。
再顺着望向他身后院子里的厨灶,竟是烧了些热水在浆洗衣裳。
“柏相公抄书要紧,这些事交给我们就行了。”剑兰倒是很有眼色,赶紧过去将汤盅菜品都摆在了屋里,又主动过去将他盆里洗了一半的长衫直接端走了。
贺云樱这次是真的意外了,她没给萧熠安排什么书童小厮的照料日常起居,也不是都因为银子,也有些想着萧熠定然是有自己的安排,暗中传递公文或者办事什么的,当真多个生人总是多件麻烦。
一个小厮或书童倒是费不了多少钱,而且将来也是铺子里的帮手。她其实以为萧熠会主动提一提,顺手安排一个自己人进来,所以也没急着问。
哪里想到这转眼十来天过去,萧熠还真的就这样粗茶淡饭住在左院里,什么要求也没提,现在这深秋时分,都应当换夹袄的时节,他居然还自己洗衣服?
“先吃饭罢。”贺云樱想问他这到底是要将苦情戏演到什么时候,可看着他有些发红的手,又说不出来讽刺的话,索性还是回到这民以食为天的事情上。
“好。”萧熠笑笑,好像对她的眼光全无所觉,将袖子放平掸了掸衣裳。进屋看见桌上是两人的饭菜,只是很高兴,先给贺云樱盛了一碗汤放到她跟前,“东家请。”
贺云樱低头喝了两口热汤,没有即刻再说话。
萧熠又主动给她夹了些菜:“十月铺子要开张,荀先生的功课也会追的更紧,你这几日是不是心里紧张,睡得不太踏实?”
“还好。”贺云樱忽然觉得这个场景好熟悉。
前世德化十年到十二年,是三家辅臣之间争端最激烈的时候,那时萧熠虽然每天都到蘅园,但每天都是有些出神。
看得出他心累得很,她只是用心照料着他的饮食起居,却不经常缠着他说话,大部分时候只是在他身边静静陪着,他看公文,她看画册。
但要是吃饭的时候他出神太久,她也会问一句。
说是问,也就是提醒他吃饭,休息,而已。
此时的贺云樱与那时的萧熠挂心之事当然不一样,两人各自所说的话也不一样,但那口气却实在熟悉。
思及此处,贺云樱心头又是一跳。
因为她记得,有一次她也是看他实在疲惫,神思不属,便在吃饭时索性将他的汤碗拿走了,过去给他揉了揉肩:“吃不下就算了。要不先歇歇,去睡一会儿,晚上给郴州写了信再吃宵夜罢。”
那时的萧熠叹了口气点点头,先是回手按在她放在他肩上的手,随即顺势起身,抱着她便亲了下去。
深深的长吻突如其来,原本服侍餐饭、侍立在侧的侍女随从们也都吓了一跳,赶紧各自低头往外退。
等她好容易回过气红着脸推开他,他却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唇角笑意轻扬:“你说的对,先睡一会儿。”
不过,后来并不是一会儿……
“咳咳。”贺云樱赶紧收敛心神,干咳两声,“多谢柏先生关心。”
说着,也给他夹菜,盛汤,恨不得拿出一股送行饭的气势:“你也要多吃些,保重身体,好好为铺子出力,别在我这里三个月,再委屈瘦了。”
听贺云樱直接明晃晃地夹带着三个月滚蛋的意思,萧熠目光不由一黯:“东家这样,不公道。”
顿一顿,并没有继续说,而是低头将自己碗中餐饭用了。
贺云樱停了筷子,等了片时,见萧熠没有继续说,想追问或是分辨,皆有些无从开口的意思。
不管萧熠这个家伙有多么的烦人,当初毕竟是她自己答应了让他过来做这个“外室”,结果来了没几天又发现太麻烦又想让他走。
他主动提了十年改为三个月,只求一个机会。衣食住行什么的跟当初她的蘅园相差十万八千里,也只字不提。而她话里话外的口气,还是根本没有机会,只想熬过三个月送瘟神。
虽然贺云樱确实是这么想的,但也觉得若萧熠一条条举出来说,好像她很难再驳回去。
“那个,那个,你刚才怎么会自己洗衣服呢。”贺云樱心里觉得好像有点不太对,却说不出什么和缓些的话,一是自己还有些过不去,再者也怕萧熠打蛇随棍上。
索性用柔和些的语气直接换了个话头:“哪怕你自己没安排伺候的人,就为了节省时间抄书,你跟我说一声,剑兰甘兰那边也能帮忙。”
萧熠并不抬眼:“我也不是没做过,自己做也没什么。”
贺云樱一怔,萧熠生下来就是靖国公世子,后来随着父亲再进一步而成了靖川王世子,虽然老靖川王在他文治武功之事上皆要求严格,生活起居还是锦衣玉食的。
他的手上是有茧子,也都是写字与骑射当中得来的,哪里做过这等粗笨功夫?
“前世里,你死后。”
萧熠似是明白她的愕然,抬眼望向她,因着面具已经摘下,他自己那张昳丽俊美的面孔上,露出了几分久违的冷峻笑意:“我因着先前封宫封府之事被弹劾,郴州又兵变,势力折损了不少。虽然鹤青的来源只查到了一半,我还是,宁错杀,勿放过。”
贺云樱心中猛然一紧,背脊瞬间生了冷汗,即便知道这已经是前世过去之事,仍旧口中发涩:“你,做了什么?”
萧熠直直望着她:“弑东宫,杀同僚。当然,下场便是圈禁一年后,鸩杀。”
第52章 大笨蛋 于今世,于前生,皆将……
贺云樱彻底说不出话。
她张了张嘴, 却僵住。
先前她也不是没有想过,没了自己这个“外头的女人”, 摄政王萧熠是不是终于可以身心无挂碍,娶妻生子,富贵满堂。
但听他这样轻描淡写地,给出了全然相反的答案,她心中便如钱塘江潮将起未起之时。
那足以将她挟裹席卷的滔天巨浪就在一息之后,然而前世今生之间死生流转带来的情势交错,又以一种荒谬的奇异生生扼住她的震惊与呼吸。
“都过去了。”萧熠的薄唇边扬起极轻的弧度。
他的眸子深邃而又平静:“彼时受刑受苦,仍不足心痛之万一。偶尔回顾前尘,也会想错在何处。”
“你不要太在意。”
“他们本来就想要我死。”
“下毒,刺杀, 流言,攻讦,一切明枪暗箭,本来就是向着我的。”
“我当时就是不杀太子, 不伤同僚, 宗室杀我之心, 也不会少。不过就是手段更迂回罢了。”
萧熠的声音清冷而低沉,一字一句,似清泉洗玉石, 平和稳定,仿佛所讲说的一切, 真的与她的毒伤痛苦含恨而逝并无关系。
又仿佛他人生最后一年里所有的严刑摧残囚禁毒杀,都是他理所当然承受的,也好像完全不能伤害他似的。
“所以这也——”
他还要再说,平静的声线里终于有了一丝轻顿与变化, 因为看着面前之人的眼眶一点点地微微泛了红。
前世的严刑毒杀,今生的鹤青折磨,一切都没有让他如何失态变色、心绪浮动。
但此刻贺云樱眼中的晶莹泪光,却让萧熠瞬间心头一软。
他立刻起身到她跟前,随手拉了另一张条凳,与她膝头对膝头,近近地坐在一处,又伸手去握贺云樱的左手,轻声道:“那些都过去了,你不要太在意,不会再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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