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痒痒鼠
两个月!!张佐的眼泪流的更凶:“干爹,可不能两个月。你老人家看看这大雨,大明这一次的天灾不寻常,指挥使不在,还情形不定……”他实在是说不出来,用口型做出“皇上”,告诉干爹,皇上担心指挥使。
老年太监一看,果然动容,犹豫片刻,只说:“指挥使闭关之前,御马监送去礼物,指挥使只说,如果需要,帮忙照看一下出洋事宜。”
张佐一听这交代遗言一般的话,身子一软,人就趴在地上,大声地哭:“干爹,干爹,你老人家告诉儿子一个准话,指挥使……指挥使……他是不是?”
老年太监一看他架势,眼里担忧,嘴里嫌弃:“指挥使能有什么事情?估计是猜到自己闭关时间长,以防万一交代一番。大明承天命,老天爷保佑,就是有小灾难,自有大臣们操办救灾事宜,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对朝政乱伸手……
你明儿把出洋的宫人召集起来,我去看看,出洋不是小事,该办好就办好,你们就是自己懒,什么都指望指挥使……”
老年太监担心起来念叨没完,但是张佐听着干爹的念叨,就感觉一颗心有了主心骨,哭得好像一个小孩子一般。
“干爹,儿子这几天,实在是顾不上出洋宫人的训练,干爹你去看一眼,那就是那帮崽子们的福气。儿子就是愧疚,打扰干爹休养……”
老年太监瞧着他眼泪鼻涕的,对他更嫌弃,真不知道当年怎么收下这么一个干儿子,一哭起来没完没了,跟这瓢泼大雨一般。
这头,张佐收拾好自己的眼泪鼻涕,在风雨里费力地挪动肥胖的身躯,也后悔——当年怎么就没跟干爹学一点功夫,看看他干爹这把年纪身手利索的,一时又想着,将来他一定要收一个功夫好的干儿子养老……
张佐不敢告诉皇上,指挥使要闭关两个月的事儿,更不敢说,指挥使安排御马监去照看出洋宫人的训练。
他在肠肚里转了九曲十八弯,反复琢磨,回来后只说:“皇上,御马监回话,指挥使修为高深,这次闭关时间会长一些。”
皇上刚刚洗漱沐浴,在池子里游水——大雨下了两天,皇上的老师伴读玩伴们都去参与加固堤坝,疏通路面和沟渠等等,皇上一个人,听到声音,冒出水面,乌溜溜的眼睛就那样看着张佐,看得张佐“扑通”跪下。
“皇上,奴婢不敢欺瞒皇上,皇上,指挥使真没事儿。奴婢的干爹说,指挥使功夫高深,五六年没闭关,此次闭关,好像是练武之人的‘身不由己’,短时间不能出关……皇上,奴婢也不懂……”
皇上模糊明白,他的指挥使这次闭关,很可能时间长的,超过指挥使本人的预算。
皇上板着脸出来水池,张佐一颗心回到肚子里,赶紧上前帮着皇上擦身穿衣。皇上穿好亵衣亵裤,又把红石头做的挂坠挂在脖子上,爬到床上也不睡觉,打坐练功——皇上认为,如果他功夫好,就可以帮助徐景珩。
大明的大风大雨持续两天,受灾地区达到大半个大明版图。大明所有官员,老百姓冒雨抗灾,宗室勋贵外戚也都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山西晋王府,第八代晋王,庆成王,从噩梦中惊醒,脸色煞白煞白,眼睛直勾勾的,身边的美妾被他的呼喊声惊醒,大着胆子摇醒王爷,又被王爷这中邪一般的模样,吓得没魂儿。
“王爷……王爷……”娇滴滴的美妾一声声喊着,庆成王浑然不觉,人似乎还在噩梦里无法醒来。
一连大半个月,一睡着都是一样的噩梦连连,不管庆成王和哪一个爱妾睡觉,还是白天睡觉,都是一样。庆成王大半个月没睡好觉,更没有精力做运动生娃娃,就感觉人生一片灰暗。
更灰暗的是,梦里的情景。好一会儿,庆成王缓过来,哆哆嗦嗦的睁开眼睛,伸手一摸,身上亵衣亵裤都湿透了,更是害怕。
庆成王浑身冰凉,他无法再欺骗自己,自己不再是自己,自己死后回魂,又回来大明了。
那也不是噩梦。那是他上辈子的记忆。
庆成王三十五岁,白胖的人,眉梢眼角还有一抹天真,看眼睛只有二十五岁,谁都说有福气。可他那天夜里,也不知道怎么了,一觉醒来脑袋里有了两个记忆。
其中一个,将在七年后,在皇上御驾亲征河套的时候,被抄家,被分土地,兄弟姐妹、子女,孙子孙女……加起来三千多口人,都被取消宗室俸禄,满大街要饭……
庆成王不相信这是真的。可那痛彻心扉的痛苦,如此清晰。上辈子的自己死后心有不甘,来告诉他,要他提前规避危险。可他人回来了,却又更害怕,不敢面对现实……
庆成王只要一想到梦里皇上的那双眼睛,人就要晕。他拼命告诉自己皇上还没长大,还没长大,抱着吓破胆子的美妾,“哇哇哇”地嚎,眼泪小河一般哗哗地流——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爹啊,儿子已经送出去十万石粮食救灾了,儿子的子女要没饭吃了,爹,儿子该怎么办?爹……”庆成王放声大哭,他一出生,就是吃睡长,长大后和他爹一样生一百个儿子,他哪里知道怎么办?
庆成王哭了半天,喊了半天他去世的爹,扯着美妾的肚兜擦擦眼泪,一掀被子下床,拖着鞋子,大喊:“再送去三千人参与救灾,本王要给蜀王写信。”
庆成王脸上眼泪斑斑的,哭的嗓子都破了,想出来一个办法,他不聪明,宗室里面有聪明人,兴王聪明,兴王阴森森;蜀王好,贤良。
湖广兴王府,兴王还有醉酒的头疼。面对这样大风大雨,沉默地抬头看天。他记忆里今年有灾荒,但没有这样的大雨,老长史来问协助救灾的事情,他本不想答应,但瞧着老长史期待的面容,觉得这不符合他的形象。
“先送去两千护卫,十万石粮食。”兴王极力做出“忧国忧民”的模样。
“王爷最是慈悲。小臣马上去操办。”老长史焦急退下。
兴王思考片刻,沐浴换好道袍,在斋房里拿出的他的乾坤卦,细细地算。四川蜀王朱让栩,自幼好学,手不释卷,日观经史,临法书,作诗属对,皆有程要……他今儿在书房,面对这狂风暴雨心有所感,挥笔写下:
人人都道得神仙,那得郦阳甘谷泉。何似上阳宫监好,长门春老不知年。
蜀王三十出头,儒雅斯文,面容英俊,欣赏自己的诗词,很是满意。老管家来报说,四川总督请求他出人救灾,眉头一皱:“派去三千人,都长着记性……”老长史来报四川巡抚说缺粮食,他更烦:“送去十万石。”
打发走麻烦他的人和事,他坐下来,净手漱口,捧着兴王送来的道德经经义,爱不释手地看。
大明的宗室,面对如此大雨大灾,各个破天荒地主动协助,还拿出粮食,大明的老百姓平时痛恨他们什么也不做,只会欺压百姓纳妾生孩子啃国库,这次却都哭着说:“皇上的叔叔伯伯们都是好的,皇上不放弃,我们不能放弃。”
大明人,男女老少一起抗灾,他们不相信,他们的皇上刚刚祭天,老天爷要降下如此大灾!他们相信他们的皇上,只觉得这是老天爷听到皇上的祈祷,给他们的考验,他们一定要扛过去。
北京城,夜色下的狂风暴雨好似要吞噬人间一般。豹房里,皇上一夜没睡,练功。西郊宅院,徐景珩依旧端坐在亭子里,狂风暴雨似乎刻意避开他一般。
他脸上的安静依旧,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收功,端坐着,等人。
微微睁开眼睛,眼角低垂,睫毛细长,身上的长袍随风而动……一道低沉的声音蓦然想起,听着,有几分和气,甚至是亲切、惋惜。
“久闻徐公子之名……徐公子,你应该坐在仙雾弥漫的仙山修行,目光慈悲地注视人间。而不是身在这红尘万丈。”
徐景珩不说话。
“正德皇帝意外有了子嗣,本应生不下来。却在徐公子的护持下安全出生,继承帝位,徐公子,大明一百五十年的国运拐了弯……此乃修行之人的大忌讳。徐公子,你本前途无量,吾辈第一人……”
徐景珩不说话。
那道声音变得急促,似乎是沉不住气了。
“徐公子,你费尽心力遮掩天机,大明打破宿命,一举振作,大明人都有了好日子,徐公子却修行大退,可还是不后悔……吗?”
“无从后悔。”徐景珩开口,声音轻轻慢慢:“天机门的职责,维护此方天地‘正常运转’。徐景珩理解。
人还没来,先在大明降下大雨之灾……是大明注定有此灾难。”
那个声音变得尖锐刺耳,似乎被他的态度激怒。
“好一个无从后悔,好一个理解。徐景珩,吾等敬佩你的天资,本是好言劝说于你,回头是岸。既然你执迷不悟,不要怪我们执行法度。”
徐景珩安静地,等着他们动手。
这一方天地似乎也安静下来,宅子外面狂风暴雨不停,这里却是没有一丝雨点儿,没有一一丝风声。
十个手持长剑的人出现在亭子前方,他们的人就是一柄剑。徐景珩眼睛睁开——天机门自知武力不够,请来天剑门的人,他也非常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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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子夜时分,十二时辰的第一个时辰,今明两天的临界点。孕育光明,却也黑的最为纯粹。
这本该是一个晴朗的夜晚,胖胖的月牙儿弯弯,好似江南的乌篷小船;繁星争相眨眼,好似顽皮孩子的大眼睛。
可是此刻,宅子外头狂风暴雨,似乎要摧毁大明五年来所有的努力;宅子里面无星无月,暗沉沉的,正常人在这里,都是睁眼瞎。
此刻,这个宅子里的人,都是夜里视物如常的人。
徐景珩端坐,整个人还是安静,似乎和这片小天地,和这片黑暗,这里的亭林楼阁,花丛小桥流水一体,融合进世界,却又独立于世界。
他的身边,一张木桌,桌子上一套青瓷茶具,两个绣墩,一张古筝,一大一小两个香炉……;他的前方,十个人挡住他的视线,人和他们手里的剑一样冰寒,剑上的寒气上涌,他们身上的杀气越重……
徐景珩知道,等他们都变成杀气的时候,就是动手的时候,他还是耐心等候。
香炉里沉香片袅袅,他凝目注视这香气缭绕,好似看到江南四月里的夜晚,美好,静谧。
月亮的清辉挥洒人间,江南的秀丽山水,江南的人,都是如梦似幻的温柔……那温柔是那么醉人,使得他人在这里,心神却正在扬州二十四桥欣赏明月,在钱塘和好友们观看潮起潮落……
或者在魏国公府里的书房里研读诗文,等候胖嘟嘟的弟弟偷偷爬门槛……
他沉浸在回忆里,身上慢慢地出现一种温柔,清冷孤寒的气质,也好似柔成江南清晨的雾和风。
人人仰望的徐公子,就是有这个本事,他就是在泥泞里跋涉,他也是风花雪月徐公子,他在哪里,哪里就是仙雾弥漫的仙山云台。
亭子前方的十个人心神一震,用力地握住手中剑,却握不住自己的心境。
十个人身后的那个,手持羽毛扇的人,因为徐景珩身上气息的变化,呼吸一窒,脸上肌肉抽搐,眼里的怨毒更深。
徐景珩!!!一个下等世界的泥土之人,要他那高高在上的师傅亲自去收徒,他嫉妒。可徐景珩拒绝他师傅,他更恨,他恨徐景珩,恨得日夜痛苦,他今天一定杀了徐景珩!
他目光怨毒地看着徐景珩,再也不用遮掩,再也不用听其他人夸徐景珩。那十个剑客也发现徐景珩身上气息的变化,他们不知道徐公子为何有这般变化,但他们心里的警惕更甚。
徐景珩的气息,好似春天细雨里的杨柳枝儿,随着微风轻轻摇摆,缠缠绵绵……简直称得上风流缱绻,完全克制住他们的杀气。
酝酿中的杀气被打断,他们也是名门正派的入室弟子,干脆开口。
他们中的领队之人,手里的剑入鞘,一抱拳,朗声道:“久仰徐公子之风采,一直没有机缘结交,甚为憾事。徐公子的决定吾等不予评断,吾等今日前来,只为奉命行事,望徐公子莫怪。”
徐景珩正心情好,听到他们这般有礼貌,更好,眉眼间带上一抹笑儿,声音也是愉悦。
“各位很好。我们各行其是,徐景珩岂有相怪之理?”
徐景珩的回忆被打断,心神回到当前,好似听到大半个大明,在狂风暴雨之下的怒吼,听到雨衣下的一个个火把“噼啪”响,照耀大明亮如白昼。
可他是一个安静的人,他从来不去催促人,这次也一样,耐心地等候他们重新酝酿杀机。
那十个人对视一眼,敬佩徐景珩的气度,却也模糊明白为何这么多人嫉恨他,想要他的命。
他们十个人,天剑门的一代天骄,本为任务和悬赏而来,此刻又多了一个目的——见识到徐公子的风采。
那个领队之人豪气大笑,笑声里斗志昂扬:“徐公子就是徐公子!见到徐公子,吾等此行不虚!”
他的话音一落,身上气势一变,十个人和他们的剑融为一体,脚下的草地开始结冰,周围的空气里都是杀机弥漫。
这一刻,杀机已经不需要酝酿,因为他们的心里,已经有了杀意。杀死徐景珩,或者杀死自己。
杀死徐景珩,是光荣!死在徐公子的手上,也是光荣!
十个人飞身而起,轻如飞絮。十柄长剑直直地冲徐景珩而来,寒气逼人,直逼徐景珩的头顶、眉心、胸口、丹田、双腿。每一处要害都被封住,徐景珩即使能上天入地,他此刻也没有机会。
他就是能缩成一个小团,也会被十把剑捅成马蜂窝。
时间好似很慢,又好似很快,徐景珩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动作,不闪不避——他的手里,连一个武器都没有!
他开始动起来,可他的身法,安静的修炼之人的眼睛也看不到,好似他没动,好似他动了,他就这般避开所有要害,身中十剑,却都是轻伤。
十个剑客身上的气息更为凝重,杀意压得空气都凝固,亭子里的桌椅香炉古筝都化为粉末,阵型一变,再次朝徐景珩刺来。
剑光匹练一般飞射而来,剑光点点。徐景珩从蒲团上坐起,身形似游龙,带着满身鲜血冲出亭子,十个人紧紧跟随,亭子在他们身后,柱子瓦片地砖……都化为粉末。
徐景珩一个侧身躲开迎面一击,人在一个假山上站定,三个剑客直直地冲他双腿扑来,他双掌挥出,掌风轻轻柔柔的,却是锁住这三个人的全身,三个人动弹不得,就这般姿势朝地面摔去……
那个摇着羽毛扇的天机门的人一看,厉声大喊:“清风明月掌只有三招!”
徐景珩看都没看他一眼,十个剑客俱是眼睛一亮。精神振奋之下,阵法再变,又一起朝徐景珩冲来。
杀死徐景珩,他们就是这一辈的第一人。活着回去,他们就有上百个高额悬赏可以领,名声财富都有了,他们要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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