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庭
江临渊觉得这一切太荒唐了。
他以灵体状态走到沈黛旁边,似想要施术查看她的伤情,但却忘了这只是问心镜中映射出来的幻境。
轰隆——
那道雷鸣声再度响起。
问心镜一声声诘问不疾不徐,却又掷地有声。
“江临渊,你可曾有愧?”
这声音一声声仿佛响在他灵魂深处,一寸寸敲打他的脊梁,江临渊浑身绷紧,怒火中烧。
……可曾有愧?
他出世入道,所做一切,皆非为己,为何有愧,何曾有愧!
“区区幻象,休要扰我心神!”
江临渊咬了咬牙,转头对沈黛道:
“这绝不会是真的,这是刑无为了困住我们设下的陷阱,就是为了让我们相互质疑,黛黛,我绝不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但沈黛却只点点头。
她不愿与江临渊争辩。
虽然她也不明白为何会在问心镜里看到前世这一幕,但江临渊认为这些是真是假对她并不重要。
比起这个,她更想知道此刻其他人状况如何,问心镜给了谢无歧和方应许怎样的幻境,他们要如何破除这个幻境等等。
江临渊见她神情平静得过分,定定望着她:
“……你觉得这是真的,是吗?”
沈黛见他如此不依不饶,叹了口气。
“你我都知道,这是问心镜。”
沈黛的食指点在江临渊的心脏处,那根手指轻轻的,落在他心尖,却沉重得令他几乎窒息。
“孰真孰假,皆在你心念之间,若你不信,皆为虚妄,若你相信——”
一瞬间,仿佛是那问心镜的声音再度响在江临渊的耳畔。
眼前是少女血衣如绯。
漫天大雪之中,宋月桃被人簇拥成为功臣,独她一人仿佛戏文里连一句唱词也无的配角,在这风雪中茕茕独立。
似乎也有几个弟子问“师姐伤得如何”“山下的魔修都击退了吗”。
那少女回过神来,只温柔对他们道:
“无妨。”
“已经安全了。”
灵魂深处传来某种无法言明的震颤。
于是,江临渊听到了自己的答案。
他——
问心。
有愧。
第二十八章
此念一出,眼前风雪漫天的昆吾颠瞬间定格。
沈黛仰头看了看凝固在空中的雪花,轻声道:
“看来你已经有答案了。”
江临渊站在这一场荒唐幻境中,从来如千年冰封般沉寂冷淡的眼眸,难得露出了一丝惶然之色。
此刻问心镜所倒映出来的,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
若这是某种秘术推衍出来的未来,是否意味着,有一天他真的会对沈黛做出这些残忍之事?
江临渊又想起了那一年的上元灯会。
……或许,他对她,是否从来都如此残忍?
耳畔又响起小时候的沈黛牵着他的手,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稚气嗓音清脆道:
——日后若是我眼前有石头,我便踩着石头过,若有刀尖,我也踩着刀尖过。
——纵有千难万险,我也要努力修炼,要比那些师兄们都厉害,更能帮上你的忙!
她说的话,她全都做到了。
而他呢?
他许下的诺言,又做到几条?
他曾在心中发誓,要成为纯陵十三宗最出众的弟子,要做当世第一的剑修,要护佑他所在意的人一世平安——
一世平安。
江临渊猛然睁开双眸。
原本凝固的幻境掀起飓风,眼前的漫天风雪、人影幢幢,全都幻化成雾,被这场飓风瞬间吹散。
沈黛在这风暴中不得不挡住双眸,心中忽然升起了不太妙的预感。
“只用了两个月,便荡平青檀陵魇族之祸,临渊,黛黛,你们二人做得很好。”
狂乱变幻的画面渐渐平息,定格在纯陵十三宗尚未灭宗的某一日。
沈黛与江临渊两人的灵体就立于紫府宫的大殿上,站在衡虚仙尊身侧,看下方完成任务归来的二人正垂首聆训。
衡虚仙尊看着底下两个出类拔萃的弟子,心下十分满意:
“黛黛,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有话要单独和你大师兄说。”
沈黛自然乖巧离去,她行至大殿门口,忽然听到里面飘来了一句——
“临渊,你如今年岁不小,可否有心仪的女子,愿与之结为道侣?”
立于殿上的江临渊略感讶异地抬眸,与此刻衡虚仙尊旁十九岁的他神态相同。
灵体状态的沈黛已经知道后面的故事,她不想看下去,更不想让十九岁的江临渊知晓之后的事情。
想要从问心镜里走出去,唯有一个方法,便是与幻境之中的自己同感共情,并破除心障。
沈黛闭上双眸,凝神闭气,试图将自己的神识与幻境中的自己融合。
然而身旁的江临渊却打断了她。
“师妹,你在做什么?”
“……这问心镜有问题,我们得想办法离开。”
他眸光寂寂,眼中似有试探,又仿佛已经看透了什么:
“再等等,我想看下去,难道你不想将这一切弄清吗?”
“……”
她不想。
她对这一切真是再清楚不过了。
紫府宫大殿之上,幻境中的江临渊沉默半响,终是开口:
“如今海内十洲三岛,魔族与魇族的事情还未查清,弟子认为并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
“正因如此。”衡虚仙尊似乎已有了打算,“你灵根属水,与体质纯阳的月桃最为契合,结成道侣后,你二人可修金风玉露经,你结婴便指日可待了。”
结婴。
他闭关苦修两年,离元婴始终隔着一层壁垒,无法顺利晋升。
殿门之外,一墙之隔的沈黛并未离去,而是站在原地默默听着这一切。
……他会答应吗?
他本就不讨厌宋师妹,宋师妹又生得那般灵巧动人,一颦一笑都像春日里的桃花,让人瞧着便欢喜。
门外的沈黛垂首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绷带。
那是师兄亲自给她缠上的,她被魔修一剑刺中时,他异常震怒,篝火下为他处理伤口时,冷寂眼眸下藏着令人心折的怜惜。
殿内沉默得越久,她的心便越凉一寸。
门外的沈黛按住那道还未愈合的伤痕。
真是奇怪,昨夜师兄为她疗伤时,她只觉得世上没有比这再疼的伤口,疼得她眼眶湿润,忍不住既欢喜又痛楚地掉下几颗眼泪。
可现在,她在这久久的沉默中,却不再觉得疼痛,好像天大的伤都能忍下了。
过了许久许久。
大殿之上的江临渊终于开口:
“我对月桃师妹无意,不能因一己私利误她终身,师尊所言,恕弟子难以从命——”
“误她终身?”衡虚仙尊拧起眉头,半信半疑,“我看月桃对你也并非无意,你拒绝她,是否另外心有所属?”
旁观着这一切的江临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看着门外二十一岁的沈黛,又惊疑不定地看向身旁的小师妹。
他薄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另一个自己截断。
“是。”
二十七岁的江临渊仿佛下了决心,坦然回答:
“我心悦的并非月桃师妹,而是沈黛。”
衡虚仙尊露出极意外的神色。
门外的沈黛霍然抬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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