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假面的盛宴
顾玉汝没有问他在可惜什么,因为她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之前你借着船贩想留下讯息,我任你为之,也是想看看你那个男人有什么本事,竟让你如此重视。如今看来,他大抵真追不上来了。”
浙东运河从宁州到临安是一条线,可若是过了临安后,水路四通八达,走不走运河甚至走任何水路,都可以到达扬州。
也就是说,若是后面有人从水路上追过来,只有在临安之前拦下才可,正确应该说是西兴堰,一旦过了西兴堰进入钱塘,水路四通八达,再想找到将难如登天。
而他们已经很快就可以通过西兴堰了。
顾玉汝表面无事,却又下错了一步棋。
一步错,步步错,这一次齐永宁没再让她,很快攻城掠地,黑子兵败如山倒。
在船动的这一刻,齐永宁刚好要下最后一步,他捻起一枚白子,放在棋盘上的同时站了起来。
“结束了。”
顾玉汝看着棋盘,心中感受无法言喻。
她本打算站起来回房,可下一刻本来动的船又停下了。
停滞许久未动。
一个蓝衫护卫匆匆走进来禀报道:“公子,萧山卫来人查检,说是收到消息,过往客船中有倭寇混入,临安乃重地,必须严加盘查方可通过。已经过去的船只也就罢,我们的船还要再等一等,因为前面还有十多艘船要重新盘查,查过之后才轮到我们。”
顾玉汝复又坐了下来,收拾棋盘。
“既然一时半会走不了,那就继续吧?”
她看向齐永宁。
第107章
看着那双望过来的潋滟美目, 齐永宁心中微微错愕。
错愕之后,是赞叹。
这才是顾玉汝,不管什么挫折困难都无法击倒的顾玉汝!
她看似柔弱顺从, 实则自有坚持。
若换做寻常女子, 在经历父丧、母死,战乱、家破人亡, 甚至妹妹的背叛,这每一个坎都不好过, 可她每次都能坚强走出来,甚至蜕变得越来越让人移不开眼。
若说前世成亲之前,他对她是从小的执念,是根深蒂固的责任,她应该是他的妻,从小他就知道是这样。
可成亲之后, 随着时间逐渐的过去,经历的事越来越多,他反而对她越来越在意,可偏偏这个时候, 他发现她对他越来越冷淡了。
不再有婚前的含羞带怯, 不再有小女儿家的忐忑, 作为一个男人, 齐永宁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是因为顾玉芳?还是因为那个死了的男人?还是因为后来他因为局势所迫, 其实也是心存试探她纳的那两个妾?
他太忙了,他疑惑在心却根本没时间去细想, 时间久了, 这就成了一种无法诉之于口的阴暗。
他走得越来越高, 人人都称赞他们夫妻和睦, 神仙眷侣,齐永宁表面不说什么,转头看着她平静的眉眼,一种淡淡的惆怅在心头。
到底因为什么?
他找不出答案,他只能将此归咎于是因为顾玉芳,也可能是因为那个死了的男人,这一丝丝阴暗被他埋在心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蔓延成了灾。
此时那一丝阴暗,在他看到这双眼睛时,又冒了出来。
他心里又怒又嫉,反而朗笑了一声:“既然汝儿想下棋,那我就舍命陪君子又如何?”
顾玉汝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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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兴堰横跨于运河之上,全长约有二十多丈。
若是不看运河里的水,以及密布在其下几个供以蓄水泄水的孔洞,只看整个堰坝外形,仿若是一面嵌着城门的城墙。
堰体下部是用黑青色石头建造,往上是黑色火砖,在堰体的正上方还有两层堰楼,经常有官兵从上往下俯视巡逻,用以维护河道上的秩序。
此时最上面一层,一个身穿山文甲头戴红翎兜鍪的中年军官面色极为难看,正怒视着面前与他同样装束的邵元龙。
“这西兴堰乃我管辖范围之内,邵千户带人来查检,是不是管到了不该管的地方?”
邵元龙也不怵他,拱了拱手道:“实在是事发突然,还请赵千户海涵。”
海涵?海涵个屁!
可邵元龙有正当理由,他还真不能置若罔顾,不然若真让倭寇混入临安,一百个他都不够死的!
“那还望邵千户从快从速,此地不同他处,过往行船很多,若是造成大量堵塞,引得民怨沸腾,我们也担待不起。”
“赵千户不用担忧,邵某知道轻重。”
等邵元龙带着人走后,赵千户的脸色还是很难看。
他手下一个军官见此,小声道:“大人,是他要查检的,真若引起民怨,也是他担责任。可大人想想,若是真有倭寇通过这西兴堰混了进去,到时候可是咱们担责任,不如就让他查,他查得越仔细越好,反倒给咱们省事了。”
其实赵千户之所以会大怒,是觉得邵元龙竟然把手伸到他的地盘来了,此时经由手下提醒,看似他失了些许面子,但却不是没有受益,何乐而不为?
“你说的好,就让他去查!”
……
外面,邵元龙忧心忡忡地看着下方河道拥堵了大半水面等候查检的船只。
赵潜其实说得没错,这地方不同他处,短暂拥堵还能维持,若是拥堵时间过长,就不提民怨,恐怕临安那边都会派人来过问。
我也只能给你争取一日时间,只望你能赶得及。
他在心里默默道,叹了口气,带着人下去了。
既然说要查检,总要做出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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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很快就黑了,可河道上却并不平静。
前方等待查检的船只还在继续,后方驶来的船只却越来越多,渐渐抱怨声越来越多,有些人经常在运河上走,还从没见过西兴堰能堵成这样。
可提到有倭寇混入,船上的人们也都人人自危,毕竟倭寇的危害是个人都能明白,所以短时间内还未掀起太大的风波。
一夜过去,东方启明。
此时已经有人察觉出异常,光见查检,查来查去却不见船只通过,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赵千户只逍遥了一夜,第二天就有人找上了他。
不光有手下的禀报,还有过往船只通过人往他这边递话询问,他意识到了不对,去找邵元龙。
可一时之间,他竟没找到邵元龙,一直到中午,邵元龙才出现在他面前。
此时赵千户早已是勃然大怒。
“邵元龙,还望你给我个交代!”
邵元龙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此乃军机!不得随意泄露。”
“军机?”赵千户被气笑了,同属萧山卫,什么军机是他不知道的?
对方似乎看出他的疑问,又道:“赵千户常年驻守西兴堰,只管运河开闸放闸,自然不知道什么是军机?”
这是在讥讽他堂堂一千户,既然管这种活儿?
可要知道,这可是整个萧山卫油水最大的活儿之一,看似只管开闸放闸运河查检,可过路商船多,运盐船也多,随便查检下,油水就来了。且这西兴堰也不光只管运河开闸放闸,周边城县农耕用水全靠闸口管控。
他邵元龙倒是瞧不起这差事,却只能在龛山那种破地方镇守,穷得连铠甲都掉叶片了却补不起。
赵千户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金漆山文甲,再看看对方那不光掉漆还掉叶片的盔甲,一种优越感油然而生。
“既然邵千户说赵某不知何为军机,那赵某还要去找指挥使问问。”
这话里威胁的味道很重,你不是我不知何为说军机,我问过指挥使大人,就知道你说得是真是假。
“赵千户请去便是。”
邵元龙这般态度,反而又是赵千户疑惑上了。
难道真有军机?不然他何至于如此坦荡!若真有军机的话,他若随意去找指挥使打听,定会平白惹来猜忌和嫌弃。
殊不知此时邵元龙巴不得他去找指挥使询问,因为这一来一去又是半日时间,也免得他在这儿跟他缠磨。
“既然邵千户坚持,那赵某就不管了,反正激起民怨你担着。忘了告诉你,这下面可不光只有客船商船,官船也有几艘,若是耽误了哪位大人的行程,邵千户你自己担着。”
说完,赵千户就拂袖而去了。
邵元龙站在堰楼上看着下面江面。
此时江面已经被完全拥堵,仅有一条浅窄的水道还空着,那是给水驿传信用的水道,经常跑运河的人都知道,这条水道是不能占的,轻则被呵斥走,重则扣你个罪名谁也受不住。
“大人,这下面不能再继续堵着了,赵千户说得没错,再堵下去,谁都承担不起,今日一早就有数人来找,其中有数位官员家眷,还有一位是台州府下一名知州,他急着要去临安,只说有急事,问他具体却不愿说,如今台州府寇患肆掠,恐是真有什么急事。”
邵元龙不怕得罪商船,也不怕得罪什么官员家眷,可若是真是延误了地方军情,他万死莫辞。
就在他心中还在斟酌到底是现在放行,还是再拖半日,视线中一条细舟急速划入那条浅窄的水道。
那细舟灵活似鱼儿,在一众被拥堵的船中显得极为灵活。其上站着数名大汉,都是手持橹桨,快速地划动着。
看这船的模样,就知是驿站的驿船。
再看船头那名身形硕长的男子,邵元龙松了口气,露出一丝笑容。
“不用再堵了,马上开始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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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局还在继续。
从今早起,顾玉汝不再一直是输,而是各有输赢。
中间齐永宁又出去了一趟,可似乎对当下情况并没有什么帮助,看模样之前让他通行无阻,甚至可先行别人一步的依仗也不管用了,船只能继续停着。
顾玉汝又赢了他一局,借着收拾棋盘的空档,看了他一眼。
“你又何必执着,我已是有夫之妇,我与我丈夫感情甚笃,琴瑟和谐,你有你的前程和前途,我们有我们的生活,往事不可追,何不各自相安?”
此时的齐永宁,哪还有平日的从容,面色更显冷峻,隐隐可见锋利之色。
“你是笃定我们被拦在这里走不了,是因他之故?他一个小小的定波典史,有这种通天之能?”
顾玉汝微叹了声:“我记忆中的齐永宁不该是这样,他应该是安然从容,哪怕泰山崩于前也不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