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岁盏
数到最后,阿洛人都要暴躁了。
“哎呀和尚,你举例的都是些什么人呀!一个个的不是老就是丑,要么便已成了家,就没有既年轻、又好看还洁身自好的人吗?”
檀无指尖微顿,缓缓抹去黑板上的字迹,片刻后写下一个名字:虞霄。
“虞霄?”阿洛眼前一亮。
虞霄这名字,她是听过的。
当今武林中有一位武林盟主,乃是整个白道选出来的白道领袖。
武林盟主名叫虞霆,虞家乃是武学世家,家传绝学雷霆刀出类拔萃。听闻虞霆如今年过五十,便已跨入大宗师之境,是武林中已知最年轻的大宗师。
虞霆子女稀薄,虞霄是他独子,时年二十三,据传他自小体弱多病,一直在家中静养,甚少现于人前。
“虞霄不是体弱多病么?他竟然也是宗师?”
檀无眉眼微垂,慢慢写道:有过接触,确为宗师。
出家人不打诳语,和尚也从来不说假话。
阿洛霎时笑得眉眼弯弯,喜不自禁道:“太好了!那接下来我们去苏城吧!我要去找虞霄做任务!”
蓝衣僧人眼睫轻扇,抬眸看向那满脸快乐的少女,静静瞧了两眼,随后又悄无声息收回目光,默然点了点头。
之后两天,两人便转道向苏城行去,好在苏城距离不远,第二天黄昏便远远望见了苏城外的洛西山。
秋日将树叶染上金黄的颜色,洛西山上一片黄绿相间,映照着背景里金灿的霞天,远远望去犹如一幅漂亮的画卷。
本来他们应该能在晚上赶到苏城,偏偏和尚是个滥好心,路过一个村子化缘的时候,听闻村上有位樵夫上山砍柴,却一去不复返,已经两日不见人影,家中又只余老母与妻孩,整日以泪洗面,和尚便又要管上这一事,去山上寻那樵夫。
一般在其他事情上,檀无一贯顺着阿洛,任她予取予求。但要是这种救人的事,便换成阿洛来顺着他了。
阿洛也知晓他的脾性,在这种事上,她都表现得格外乖巧。
虽然她外表任性又乖张,可暗地里,她早将这和尚的底线给摸了个透。该放肆的时候使劲放肆,该贴心的时候,她也能比谁都帖心,她玄阴教妖女可不是浪得虚名呀。
经过一番寻找,最终在一处山沟里找到樵夫,原来他砍柴踩空,跌下那山沟里爬不出来,幸运的是未有受伤,檀无救出樵夫,还一路将饿极了的樵夫背下山,得到樵夫一家的千恩万谢,以及一碗珍贵的白米。
当晚两人便歇在这村子里,一户人家空置废弃的宅院中。
听闻这家人有个混江湖的儿子,后来不知惹了谁,遭人寻仇一家子一夜间都死了,村子里人说起这些时,语气里都是惊惧。
人死了,宅子还留着,看着倒很气派,村人却是不敢住的,觉得那里不吉利,便任其荒废下来。
阿洛半点也不怕鬼神,她又是好奇的性子,拉着檀无偏要去住那鬼宅。
这宅院中种了一片花草,一两年无人打理,全都肆意疯长,阿洛坐在院子里一颗梨树枝丫上,摇晃着脚看檀无收拾院子,生火给她做吃的。
她双手搁在膝盖上,捧着脸颊,望着下方的蓝衣僧人,笑嘻嘻道:“和尚,你今日怎么愿意给我做肉吃啦?”
他不杀生,也不食肉,阿洛跟着他素了大半个月,不料今日和尚突然转了性子,收下樵夫送的一只鸡。
那鸡是现杀好的,送到和尚手里时,脖子上的血都没干透。
樵夫说:“我瞧着大师身后跟了个姑娘,姑娘年纪小,给补补身子。”
阿洛眼睁睁见他愣了愣,而后合掌微念一声佛,平静接下了那只鸡。
第123章 第十一章
时隔多日,阿洛终于又吃到了肉,当鲜嫩的鸡肉进入口中,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与幸福感也一并涌来。
她捧着烤好的鸡,不禁大快朵颐起来。
吃了几口,解了这些天的馋劲儿,阿洛这才回过神,看向旁边正在喝粥的檀无。
檀无是不吃荤的,他每日要么吃果子,要么喝粥,要么吃饼,偶尔路过城镇,阿洛会给他买点素包子,或是去酒楼里改善一下伙食。
不过不论吃什么,他的态度都是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似乎对他而言,清粥小菜能吃,人参燕窝也能吃,幕天席地能活,锦衣玉食也能活。
不论身处何种状况,他都能坦然接受。
他过得其实很自由,因为他一生都在随心,他心念众生,便一辈子走在普渡众生的道路上,没有一丝迷茫与困惑。
有时候看着他,阿洛会觉得他像是一块坚硬的磐石,不为任何事物所转移。
但后来,她又觉得这人或许更像水,有一个词叫上善若水、厚德载物。
水是无形之物,不管流淌到何处,都能生存下来。水柔软而宽和,似乎永远都在变化,可实际上水一直都是水,它始终坚守着自身,就算走过淤泥,最终也会回归天际,重新变得纯净无暇。
“檀无,你这一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呢?”
望着眉目宁和的僧人,阿洛忍不住开口问道。
檀无抬眼,将黑板拿出,写道:世无苦难,人无烦忧。
八个字展现在眼前,阿洛竟然丝毫不感到意外,她道:“可是,你知道的,这不可能达成。”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他走过那样长的路,见过那样多的人,不会不明白。
蓝衣僧人沉吟片刻,抹去那行字,缓缓写:我知,所以,无愧于心便好。
看到这句话,阿洛是真的有些意外了。
无愧于心,其实是很唯心的观点。这并非指一定是做好人好事,而是说明对于自己所做的事情,心中没有任何愧疚。
这件事可以是好事,也可以是坏事,只要心中想了,那就去做,做了不后悔亦不觉得愧对自己,这辈子便值了。
事实上,阿洛见过许多坏人,才会用这样的理由当做自己人生的准则。
只因有了这句无愧于心,他做任何坏事都将不再有心理负担,因为他想,他就要去做,他觉得对得起自己就够了。
她没想到,檀无的人生信条,竟然是无愧于心。
原本对于檀无这个任务,阿洛有想过从另一个方面着手。
以前她多数会选择与男配在一起,因为她同样渴望着对方。但这次面对这样一个纯净的佛子,一是心知任务艰巨,二是她不愿破坏他的佛道,于是几番试探之后,她其实想过放弃。
并不是放弃拯救他,而是放弃与他在一起。
她会一直陪伴着他,作为他的同行者,一生与他同行,与他一起共同守护他的佛道。
这是阿洛这两天做好的打算,她要去找其他的任务目标,也并不是说假话,而是真的如此准备。
直到此刻听到和尚说,无愧于心便好。
暮色四合,蓝丝绒般的天幕上,高悬一轮明月,清幽月光播撒大地,为这片山河披上一层银色薄纱。
坐在院中篝火边,阿洛盯着檀无看了许久,看到对方向她投来疑惑的目光,她才忍俊不禁,笑问他道:“和尚,你的心会不会有一天……装下一个人?”
檀无眸中波澜不惊,看她的眼神温和而包容,仿佛大人注视着孩子。
他写:为何如此问?
阿洛:“只是想想啦,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会如何呢?”
修长指尖微微一顿,半晌后,他仍是写下那四个字:无愧于心。
*
第二日清晨,二人再次出发,前往苏城。
然而眼看苏城在望,檀无却又出了状况,他见着城外一座破庙,不忍破庙中佛像斑驳,便进去将破庙清理一番。
等到真正踏进苏城城门,时间都已近正午了。
苏城属于东南方较大的城市,城中热闹繁华,街上往来有许多武林人士,民风也更开放。
以往走在路上,阿洛还会被普通老百姓投以探究的目光,可在苏城,街上来往的基本都是江湖人,即便不是,也与江湖人沾亲带故,这次两人一同走在一处,就连半点奇异的眼神都不见了。
苏城城主,便是武林盟主虞霆,他不仅在白道中颇有威望,朝廷中亦有人脉,是个四面逢源的厉害人物。
阿洛倒没想着一来便直奔虞府,前不久才在卫之献那里吃过亏,再加上这一路上的历练,如今她可再不是当初那初出茅庐的小妖女了。
身边既然有一位自称接触过虞霄的和尚,阿洛很机智地选择请教他:“你觉得我该怎样去见虞霄?他似乎不常出府,我装作误入虞府可行吗?”
檀无手指一颗一颗拨着佛珠,不言语。
阿洛也不在意,自顾自撑着脸颊道:“不行,误入的话,恐怕他会将我当做歹人,我得给他留下个好印象,不如打探一下他有没有常去的地方,然后偶遇如何?”
檀无将佛珠放下,从自己那随身的背篓中拿出一只木鱼,开始敲木鱼。
阿洛的思路一下子被那“笃笃笃”的声音敲断了:“哎呀,和尚你吵到我了!”
和尚默默瞧她一眼,停下手中动作。
“你帮我想想办法呀!不然我的出师任务就要完不成啦!”阿洛无意识噘嘴撒娇。
坐了大半人的酒楼大堂内,不少人都在看那一对男女。
男人是个和尚,穿着僧衣,剃着光头,风尘仆仆、面容慈悲。那张脸倒是清隽雅致,不似凡夫俗子。
坐在他对面的是个俏丽少女,一袭红衣娇艳如火,但更娇艳的是她的面容,明眸皓齿、朱唇雪肤,漂亮地叫人移不开眼。
二人坐在角落里,不知是什么关系,少女眼角眉梢都透着对和尚的依赖,那和尚看她的眼底,也尽是不自知的纵容。
瞧着二人的神情,有人心下便暗暗羡慕那和尚,有如此艳福。
如今武行其道,四处都是江湖人,而江湖中人向来不拘小节,那二人虽然瞧着怪异,但也不是没有过还俗娶亲的僧人,还有不少乐忠于喝酒混迹烟花场的妖僧,自称佛教中有一门欢喜佛,是以众人并未感到多奇怪。
之所以看他们,也是因着二人容貌出众、气势不俗,才观望一二。
阿洛早已习惯他人的窥探,她正要再缠一缠和尚,却听耳中传来一道轻柔的男声,轻笑道:“这位佳人,可是在寻我?”
人未知声先到,等到话音落下,才有一人徐徐迈入酒楼中。
秋高气爽的时节,那人手中却持着一把折扇,扇面雪白,用黑色浓墨写就两个大字“自在”。
那是个身着锦袍的年轻公子,头戴玉冠,腰佩白壁,一双凤眼噙着微微的笑意,薄唇兴味地勾起,上扬成一个懒散又漫不经心的弧度。
与其说是武林人士,他看起来更像个富家公子,还是整日里玩物丧志、醉生梦死的那种。
阿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直到锦袍公子来到两人桌旁,毫不客气地坐下。
“佛子。”
锦袍公子瞧着不正经,可一对上檀无,他脸上那洒脱不羁的笑容便情不自禁收了起来,神色也变得郑重许多,仔细看去,竟然还能看出一两分敬畏。
阿洛有些好奇地打量他们,相比锦袍公子的庄重,檀无的表情十分平淡,只微微颔首,面色疏离,似乎与他并不相熟。
锦袍公子摸了摸鼻子,转眼看向阿洛,眼睛一下子就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