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岁盏
“大少奶奶也是可怜,嫁给大少爷这个活死人,下辈子注定要守活寡了。”
“谁说不是呢?大少爷吃喝拉撒都要伺候,嫁给这样的人,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听说大少奶奶是老太爷吩咐大奶奶,找大师算好生辰八字,费劲千辛万苦找回来的人,跟大少爷八字特别合,专门给他冲喜的。大少奶奶原来家里穷得很,要不是嫁到咱们傅家,可没这样的好日子过,哪里用得着可怜呢?”
“没错,那日洞房夜里,大少爷房里那个声儿,你们是没听见,可热闹了!”
“我听着了,不就是二少爷吗?我瞧着这媳妇儿啊,怕是大奶奶给二少爷娶的,只不过名头上叫大少奶奶罢了。”
议论声渐行渐远,阿洛站在那里沉思。
幻境的发展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所以在傅言礼的记忆中,自己的新婚妻子应该就在成婚当晚,当着他的面与弟弟行了苟且之事。
不得不说,这事是个男人都不能忍。
由此也能看出,傅言礼在家中没什么地位,几乎没一个人对他抱有真心。
阿洛想回傅言礼的院子,可她在这个大花园里转了大半天,愣是没转出来,幻境中也没法感应到阴气,她蹲在一个假山后边,躲着灼灼烈日,陷入人生困境中。
迟迟等不到人回来,险些以为自己的幻境失效,亲自出门寻人的傅言礼望着那蹲在阴影中的女人,一时之间眼神极其复杂。
咕噜噜的轮子转动声响起,阿洛抬起眼,男人歪歪斜斜坐在轮椅上,轮椅被一名丫鬟推着靠近。
男人黑眸幽深,居高临下望着她,那眼神里明晃晃写着一个大字:“蠢”。
阿洛回视他,仿佛听到了他嘲讽的声音,不禁认真解释道,“我只是路痴,这是一种病。”
傅言礼:“……”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他就没见过这么蠢笨的人。
阿洛想反驳,念头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又消散了。她这人挺佛系,很少因为什么生气,他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反正也掉不了一块肉。
傅言礼轮椅咕噜噜转动,在前面领着阿洛回到院落,院中丫鬟下人都像看不见他一样,在他们眼中,这次回来的只有阿洛一人。
阿洛走过那棵槐树下时,一个丫鬟叫住了她。
“大少奶奶,这是二少爷给您的。”丫鬟递给她一张信笺。
打开一看,原来是约她今晚会面。
阿洛将信笺收下,然后她就察觉到,时间流速又一次加快,没一会天色就黑了下来。
她已然发觉,这幻境只有到了重要的地方,时间才会变得正常,其他不重要的时候都会飞快略过。
这么看来,今晚的约会应该挺重要。
本来她不打算去的,既然傅言礼想让她去,那她就去看一看,总归也吃不了亏。
可阿洛忘记了,她这具身体的路痴属性。
因为是偷情,所以她只能一个人前往赴约地点,结果刚踏出院子走了没多久,她就成功迷了路。
入夜之后的傅家宅子十分安静,古时候没有电,人们歇息得也早,这会天一黑路上一片昏沉沉,什么也瞧不见。
阿洛站在一处月亮门下,望了望头顶的圆月,淡定出声道:“我迷路了。”
夜色宁静,前方路边有一片紫竹林,细细的虫鸣钻进耳内,夹杂着竹叶被微风吹拂的沙沙轻响,犹如一首温柔的夜曲。
“你不给我指路,一晚上我都找不到地方。”
一阵狂风刮过,将鬓边长发扑在脸上,带来细微的刺痛,像是某人忍无可忍的怒火。没人进入幻境还能这么悠哉,连指路这样的小事都找他,简直就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耐心地静静站了半分钟,阿洛眼前突然浮现一点亮光,像是一只闪烁的萤火虫,在她前方不远处漂浮。
萤火虫往前飞,阿洛嘴角轻轻扬起,抬脚跟了上去。
她追着萤火虫来到一个院子,院子里的男人显然等待已久,一见她就将她拉进门,急不可耐凑过来要跟她亲热。
阿洛一脚踹了过去,男人哎哟一声摔倒在地。
“是我呀!是我,你别怕!”男人觊觎她的美色,被踹一脚还给她找借口,以为她是认错了人。
阿洛语气淡淡:“找我做什么?”
男人爬起来,笑嘻嘻说道:“我这不是惦记你惦记得慌吗?咱们新婚燕尔,难道你就不想我?”
阿洛:“……我怕我折寿。”
男人却听不见这话,在他眼里,面前这位娇滴滴的美人嫂嫂正对着他撒娇呢。
“别担心,只要你好生跟着我,吃香喝辣都少不了你的。至于我那死鬼哥哥,怕他作甚,他病了这么些年,离死就差那临门一脚。你要是实在怕,我这里有味药,你加到他饭食里,保证不出半年,他就再也没法睁开眼。”
“你就不怕被人发现?”
“发现了又有什么?这府里谁不是盼着他死?当年大师可说了,他是煞神投胎讨债来的,他一出生亲娘就被他克死,他原还有个哥哥,也早早就夭折,还有他这一身病,都是煞神的煞气所化,整个府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也别为他心疼,这样的人死有余辜。”
说这话时,男人语气掩不住的不屑厌恶,显然他是真的这么认为。
阿洛却清楚不是这样,傅言礼的亲生母亲是被他爹谋害的,因为她发现了他与弟媳的丑事。
他哥哥也是如此,他爹看起来像个慈悲为怀的出家人,手上却沾了无数条人命。
还有傅言礼的病,那不是病,如果她观察得不错,应该是人为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让他无法行走。
他明明是个正常人,却被人诬陷是煞神,将一切灾祸归结到他身上,让他成为人人厌恶惧怕的对象。
“这药是谁给你的?”阿洛问。
虽然这么问,但她没抱多少希望可以得到回答。
不料男人竟然道:“我娘,我娘特意找的药,这药没法叫他一下子就死,吃了就是让他变虚弱,最后在睡梦中死去,没人会发现的,你放心。”
不仅是这药,就连她这个冲喜的新娘,都是大夫人徐欣玉找来的,大概她会是个知情者。
第227章 第七章
自从阿洛拿到毒药,时间再一次恢复正常流速,似乎就等着她给傅言礼下药。
这幻境很狡猾,或者说背后的那个人居心叵测。
如果进来的不是阿洛,而是其他人,怕是真的会顺着幻境的走向,把药给下了。
毕竟这是个幻境,所有人都是虚幻的,就算下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而且幻境的走向根本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进来的人或许还会觉得,自己在演一场沉浸式戏剧,“大少奶奶”这个角色本就应该给大少爷下药,自己只是在演绎这个角色该做的事而已。
阿洛兜里揣着药,又被萤火虫带回到院子里,至于那位二少爷,因为想要与她亲热亲热,被她毫不客气打昏了。
时间流速正常,阿洛也终于有空闲去找线索。
“这里有书房吗?”阿洛问守在门口的一位丫鬟。
丫鬟愣了一下,抬手指着旁边一扇门:“书房就是那间,只是许久没进人了,灰尘比较大,少奶奶要做什么吗?”
阿洛摇摇头,自顾自走到书房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迎面扑来一阵裹挟着霉气的风,以及一股子变味的书香墨香之气,看来这房子的确很多年没打开过。
丫鬟跟了过来,给她点上屋子四角的灯烛,书房内霎时亮堂起来。
幻境里的人物是可以交流的,除了强制走“剧情”的时候,其他时候和他们说话都能得到回答。比如这个丫鬟,在阿洛查看书房时,就用叹惋的口气讲述了一些事。
“自从大少爷病了,书房就再没人来过,也是可惜了。当年大少爷那般有才,谁又能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从这丫鬟的口中,阿洛得知傅言礼出生时很正常,他的“病”并非天生,而是八岁那年突然出现的。
八岁之前,他是远近闻名的神童,六个月就会说话,一岁便能认字,三岁与人对答如流,五岁就能吟诗作对,八岁时与秀才辩论都能不落下风。
这样一个少年天才,却一夕之间坠落深渊,莫名叫人想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之语,岂不叫人可惜可叹。
八岁之后,傅言礼虽筋骨无力,但还是能强撑着提笔写字,不过随着病情加重,十五岁他便彻底缠绵病榻,每日坐在椅子里,四肢萎缩,身子都起不来了。
丫鬟絮絮叨叨地说着,阿洛一心二用,一边听一边在书架桌案上翻看,有些书有标注的痕迹,其上字迹金钩铁划、力透纸背,显示出主人的意气风发。
这些标注应该是他八岁之前写的,书本纸张都开始泛黄,有一句“大丈夫当志在天下,岂能偏安于一隅”的诗句边,傅言礼写下“吾应如此”的旁白。
还有一些书上,写的字就变了一番模样,字体虚软无力,笔画软趴趴犹如蚯蚓爬,连初学者都不如。
在一本讲述各地风景的游记中,某一页描述了无边无际的大海,辽阔的湛蓝色好似整个天空倾倒下来,美得波澜壮阔、如诗如画。
傅言礼写:“吾一生不得见。”
短短一句话,几个字,道尽所有辛酸。
他原是个志在天下的少年,如今却被逼迫着偏安一隅,连家门都没走出去,就已经失去了走出去的资格。
阿洛仔仔细细翻过那些书本,书房里的书有很多,她翻到半夜,就连那位侍候的丫鬟都撑不住歇息去了。
看到最后,从那些字字句句中,她的脑海里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八岁之前,少年意气风发、壮志凌云。八岁之后,他胸中犹有沟壑,却苦于无力,语句间不乏自嘲与对老天不公的愤懑。
从始至终,少年都不曾怀疑过自己的家人。
那简短的话语里,时不时就能看出他对自身的痛恨,以及对精心照顾自己的家人的感激。
他的父亲深明大义,他的后母慈爱和蔼,爷爷对他更是关怀备至。
哪怕成了废人,他的家人们也从未放弃过他。
从这些书中,阿洛也找到了他“生病”的原因,某次傅言礼去外祖家看望老人,回程的路上遭遇劫匪,劫匪抢了财物,得知他是傅家长孙,又用他来要挟傅家谋财。
为了防止他逃跑,劫匪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打碎了他的尾椎骨。最后他被救了回去,劫匪打劫说出去终归不好听,傅家便对外说他突生疾病。
然而事实上,傅言礼心心念念感激的家人,才是造成他悲剧的凶手。
这其中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夜深人静之时,桌面上摊开一张白纸,阿洛手持朱笔,笔尖沾着朱砂,手臂高悬,抬笔在纸上走笔游龙地画下一道符箓。
如果用黄纸效果会更好,可惜一时半会找不到黄纸,只能用白纸替代。
不过也没关系,符能产生效果,是因为其中的天地灵气。
没有灵气的人,用上再好的朱砂黄纸,画出来也是一张废纸。灵气充裕的天师,墨水白纸都能画出威力巨大的符箓。
一连画出好几张符,阿洛心满意足地收笔,她抖了抖画好的符箓,白纸上鲜红的印记在夜晚看起来颇有些触目惊心。
将符纸折好藏进袖口,抬眼一看,窗外天色竟泛起鱼肚白。
这一晚上,时间都是正常的。
推开书房门,蒙蒙亮的天空下,可以看见一些早起做事的丫鬟下人,比如就有给大少爷煎药的,有做饭食的,有打扫院落的。
丫鬟蹲在廊下给药炉看火候,阿洛从旁边经过,闻见一股子浓郁的药香。傅言礼每天都要喝药,但由于时间流速的原因,她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这还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