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岁盏
车门一关,李老四抹黑驾车上山。
说是上山,其实血衣教位于云栖山一处山坳内,为了方便运送“货物”,特意修了一条道,好驾车过去。
车厢内狭小的空间中,阿洛晕乎乎睁开眼,抬手一把抓住旁边人的衣袖。
“和尚,又抓到你了。”
那人身形一僵,蓦地抬臂,似乎要格挡开她的手。
恐怕他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阿洛,夜色昏沉,阿洛被抬上车的时候,他并未看清她的脸,只以为那是普通的被劫掠的无辜女子。
阿洛没管他的动作,自顾自扯着他的袖摆,整个人往他身上倒去。
“和尚,你身上好暖,我好冷啊,你让我暖一暖好不好?”
她身上衣裳半干半湿,睡了半天烧也没退,看着还更严重了,开口说话时嗓子都是嘶哑的。
大概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一只温热的大手探了过来,修长的手指往她腕上按去,似乎要给她把脉。
两人肌肤相接,彼此都是一顿。
阿洛手指冰冷,没有一丝温度,和尚的手却暖烘烘犹如火炉,刚一碰到,冰凉的小手便似小蛇一般灵活缠上他的指尖。
“真暖啊……”阿洛喃喃自语。
她浑身都在不自觉发抖,她自己没有意识到,和尚却察觉到了,甚至因此停下了所有动作。亦或许他并非出于好心,而是被她的举动惊住,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没有了阻碍,阿洛很快便达成自己的目的。
和尚盘腿坐在车厢内,阿洛蜷缩在他身旁,整个人团成一团紧贴着他,她两手抱着他的手臂,捂着他那只温暖的大手给自己取暖。
“你看我都病了,若不是你把我丢下,如何会这样?”一边抱着他的手,她还一边在他耳边委委屈屈地嘀咕。
和尚不言,亦不动,仿佛身躯化为了雕像。
阿洛却能听见他另一只手拨弄佛珠的声音,那佛珠不知是玉还是木头,碰撞在一起便会发出细碎的“喀喀”声,一声接着一声,越发急促。
她抿着唇偷笑,将他的手臂抱的越发紧,冰凉的小手吸取了他掌心的暖意,犹似不满足般,往他宽大的袖口钻去。
“喀拉拉——”这是珠串整个撞在一起的声音。
几根苍劲有力的手指蓦地掐住阿洛的手腕,以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的手拉出他的衣袖。
紧接着,宽厚温暖的手掌抵上阿洛的掌心,二人掌心相贴,一股源源不绝的暖流从对方那里传了过来。
温热的、无形的力量透过指尖和皮肤,从和尚的手中传到阿洛的体内。
这力量大地一样厚重,又像水一样温和。阿洛只觉自己全身浸泡在温热的泉水中,整个人都被温暖包裹,四肢百骸的毛孔都舒服地张开了,所有的不舒适眨眼间烟消云散,好似回到了初生时母亲的怀抱。
迷迷糊糊中,她陡然意识到,和尚这是在给她传送内力?
他的内力如此温暖,若是与他双修,那滋味该是何等美妙呀?
第118章 第六章
阿洛的师父红砂,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妖女。
玄阴教里不仅有教众,还有红砂养着的许多情人。
玄阴功本就是靠与他人双修来壮大自身的邪功,几乎每个出师的玄阴教女子,都会有那么几个入幕之宾。红砂身为教主,她身边围绕的男子也是教中最多的,她的寝宫中常常灯火不息、夜夜笙歌。
见多了师父与各种男子耳鬓厮磨,阿洛对男欢女爱早已习以为常,从不知避讳为何物。
师父曾说过,身为玄阴教的妖女,却不想着与人双修,那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妖女。
阿洛深以为然,并且一直将这句话当做真理,认真贯彻下去。
“和尚,你的内力好暖和,什么时候你才答应与我双修呀?”
沐浴在温泉般的暖流中,阿洛身心放松之下,下意识将心里话吐露了出去。
话音刚落,黑暗中那具温热坚硬的躯体蓦然一颤,抵在阿洛掌心的大手也跟着一蜷,好似被什么东西烫到,迅速往后收回。
佛珠“喀喀”碰撞几下,一股力道从阿洛肩头传来,和尚将她推离他身旁。
热源突然消失,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车厢中,背靠着冰凉的车壁,阿洛神智这才稍稍回归。
她身上潮湿的衣裳已经变干了,昏昏沉沉的脑袋,也似乎有所好转,甚至她手臂上隐隐作痛的伤口,也不再难受。
原本冰凉的手脚暖融融的,这下,想要凑近他的借口都没了。
阿洛莫名觉得,和尚给她传送内力,就是为了阻止她凑上去。
真小气的和尚!靠一下又不会少他一块肉!刚才他给她传的内力不算少,放在她身上,起码要修行半个月,这和尚付出这么大代价,就为了跟她拉开距离?
阿洛内心腹诽不已,嘴上却是不敢再说什么。
她能感觉到旁边那人散发出的冷意,武林高手若是情绪发生变化,身上的气势也会改变,阿洛自与他相识,从他身上只感受过平缓如河海一般的气息,此刻那宽阔柔和的大江大河,内里仿佛翻涌着波涛骇浪,变得深沉危险起来。
即便身处在黑暗中,也叫她有些坐立不安,心中惴惴。
欺软怕硬的小妖女决定暂时还是安分一点,若不是仗着和尚是个出家人,她也不敢这样放肆。
接下来的路上,阿洛一声不吭、安静如鸡,乖的不像话。
狭小的车厢内,只能听闻车轱辘碾压地面的声音,车夫抽动马鞭声,马车“吱呀吱呀”的摇摆声,以及一下又一下的,佛珠碰撞时的“喀喀”声响。
好在这条路不长,阿洛也就憋了一会儿,马车就停了下来。
阿洛闭上眼睛,重新装作昏迷的样子,想了想还是冲一旁静默的人影小声道:“和尚,你会保护我的吧?”
虽然阿洛猜这血衣教最多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但就怕万一,里边有个难缠的人物呢?
之前没遇上和尚的时候,阿洛初生牛犊不怕虎,胆敢一个人夜探血衣教,还想着去领教领教那血衣教主的厉害。
这会檀无在身旁,那什么血衣教便全被她抛在脑后,心里眼里只剩这一个和尚。
师父说过,男人都喜欢娇弱的姑娘,适当的示弱会激起对方的保护欲。
阿洛暗暗想着,等会不管那血衣教教主厉不厉害,她都不要出手,只装作弱女子的模样,好叫和尚来保护她。
小妖女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然而现实永远比想象骨感。
李老四口中的血衣教只是山坳里的几幢破屋子,血衣教主是个贼眉鼠眼的老头子,穿着红艳艳的袍子,老头子听闻李老四带回来个漂亮姑娘,喜得直接从屋子里跑出来,要来亲自迎接自己的第十三房小妾。
李老四道:“教主,车里还有个哑巴和尚。”
血衣教教主名叫黄三,但他一直自称血衣客,认为这名字才符合他气质,“什么哑巴和尚?”
李老四苦着脸说:“我也不知哪里来的和尚,说是要见您,我就带他来了。”
血衣客:“我血衣客岂是想见就能见的吗!管他什么和尚,给我杀了了事!”
说着,血衣客一掌劈开车厢,破碎的木板四散分开,露出里面两个人来。
一个是一身红衣伏倒在车上的少女,还有一个,则是李老四口中所说的哑巴和尚。
哑巴和尚穿着暗蓝色僧衣,静静端坐在那里。夜色朦胧昏暗,周围有人举着火把,火光映照在他脸上,光影交错间,将他脸部线条修饰得越发清隽。
和尚无声抬眸,一双黑眸无波无澜,静静看向血衣客。
血衣客顿时倒抽一口凉气,明白此人必定来者不善。
他在此为祸多年,不是没遇见过来惩恶扬善之辈,但一来云栖镇偏僻,二来他也注意分寸,这些年来倒也没有出过大乱子。
可见和尚第一眼,血衣客的直觉便告诉他,这和尚很强,是他完全对付不了的强。
血衣客额头冷汗涔涔,他弯下腰对和尚躬身行了一礼,强笑道:“这位大师,不知何故来此?”
蓝衣僧人不言不语,从袖中翻出个巴掌大的黑色木牌,横在血衣客面前。
血衣客定睛一看,只见黑乎乎的木牌上,鲜明的白色字迹写着几个大字:“放下屠刀,弃恶从善。”
血衣客瞪着眼,瞧着那八个大字,险些以为自己眼花了。
李老四不识字,但见教主的表情,以为他是怕了这和尚,忙出声道:“教主,这哑巴和尚不杀人!我们哥几个想要杀他,也只是叫他打了一顿,您上去给他点颜色瞧瞧!”
别看李老四表面憨厚,背地里也有着自己的算计。
这和尚看似很厉害,李老四早受够了血衣客的压榨,前几年血衣客没来的时候,他过得那叫一个潇洒,若是这和尚能诛杀血衣客,他们哥几个可就自由了!
血衣客闻言,脸上惊惧的表情慢慢收了起来,他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和尚,见他果真并未出手,似乎只想劝他向善一般。
这样迂腐的人,血衣客已经许久没见过了,一般只有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没见过江湖险恶,才会有一腔侠义心肠、满身赤诚热血。
“哈哈哈,大师真是说笑了,放下屠刀、弃恶从善?你对着一只老虎这样说,你看老虎会不会去吃兔子?”血衣客大笑道,“这江湖本就是谁强谁有理,谁拳头大谁便过得好,大师还是就此离开吧,我也不难为你。”
和尚缓缓摇了摇头,无声垂首,念了句佛号。
就在这俯首低眉间,一道血红的影子瞬息间袭来,那红影快若闪电,鬼魅般窜出,直直指向和尚的后颈。
清凉的夜风好似在这一刻停驻,有人屏住了呼吸,气氛一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红影来到蓝衣僧人面前,僧人仍未抬头,却平平伸出一只手,修竹一般的手指微微一转,竟眨眼间将那红影蓦地夹住。
这时候,才有人看清,那红影原来是血衣客手持的一把血色弯刀。
此刻,鲜红色仿佛染着鲜血的刀刃被两根手指挟着,那手指莹白如玉、修长笔直,犹如夹着一片树叶,轻轻松松将血色刀刃夹在指间。
血衣客握紧刀柄,额头上冷汗直流。
他想要拔出弯刀,可使尽了全身力气,也撼动不了那两根平平无奇的手指,整个人握着刀仿佛被定在原地。
想他血衣客也是个江湖二流高手,甚至因为修习的功法阴毒,与一流高手打斗也能不落下风。
可在这不知名的哑巴僧人面前,他却没有半点还手之力!
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血衣客心中又惊又惧,他倒也乖觉,一看自己打不赢,立马改口讨饶道:“大师饶命!大师饶命!大师若要什么,只管告诉我!我血衣客也藏有一些宝物,都可以献给大师!”
夹着弯刀的两指轻轻一震,血衣客猛地往后倒退好几步,遭受重击般滚在地上。
眼见教主也敌不过人家一击之力,所有人静若寒蝉,如临大敌望着那边垂眸默默诵经的和尚。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和尚动了动,再次把那写着八个大字的黑色木牌举了起来。
血衣客:“……”
其他人:“…………”
一直在旁边悄咪咪旁观,暗戳戳看热闹的阿洛:“………………”
血衣客从地上爬起来,眯缝着眼睛,颤颤巍巍走近几步道:“大师若要我向善,倒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