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汀
刘娟家就住在镇中学后的家属区，他哥哥和嫂子都是学校里的老师，而她就在镇上的邮局工作，爸妈都退休在家，按理来说家里的条件应该不错。
可他们一家人到现在都还挤在那一套几十年的老房子里，连装修都是十几年前的风格。
“爸妈，我回来了。”
推开门，刘娟下意识地皱着眉头扫视了一圈自己的家，墙皮因为老旧，上面布满斑驳的水渍，刚一进屋就能闻到一股子霉味。
刘爸爸穿着件破旧的衬衣从厨房探了个头出来：“回家了，洗手准备吃饭吧。”
“我吃过了。”塑料袋里的鱼就在这时蹦跶了两下，刘娟递上袋子：“这是野生的鱼，给小亭炖鱼汤喝。”
忽然一声尖叫从卫生间里传出，刘娟的侄子刘俞亭光着身子怪叫着从屋子里冲出，身上满是泡沫，嘴里还发出着些听不懂的音节。
刘娟连忙转身一把抱住孩子，沐浴露的泡沫立刻站满了她的制服。
家里之所以会这么困难，全是因为侄子刘俞亭自两岁起就被确诊为自闭症儿童，这六年来家里人带他辗转于各个大城市求医，早就掏空了家底，今年已经八岁的他还是不会说话，就连跟人交流都困难。
刘家的晚饭总要专门有一个人来伺候刘俞亭吃饭，而今晚的任务就落到了已经吃过的刘娟身上。
“啊！张嘴。”
“嗷呜！”刘俞亭一嘴咬住勺子不松口，不仅没有放开的打算，连咀嚼的动作都没有，刘娟无奈，转而用另一把小勺子舀了点鱼汤递过来。
啪嗒——
嘴里的勺子落地，勺子上带着口水的饭菜掉下，一直眼神缥缈的刘俞亭竟然主动看向了鱼汤，甚至还用手指指了指：“鱼……鱼……”
“……”
沉默吃饭的几人都是一惊，刘娟没忍住用右手捂住了半边脸，她八年来还是第一次听到侄子说这么完整的一句话，颤抖着左手喂下鱼汤，刘俞亭忽地笑着拍了拍手：“还吃，还吃！”
“妈喂你，你喜欢就多吃点。”
刘大嫂激动地放下自己饭碗，连忙从刘娟手里把勺子接过去一勺接着一勺地认真喂起了鱼汤。
这顿饭是刘家这几年来吃得最开心的一顿饭，刘俞亭吃了一整碗的鱼汤泡饭，吃完后还破天荒地举了举大拇指，直把刘大哥和刘父两个大男人也惹得眼泪汪汪。
刘父吃完饭就把剩下的一条鱼养在了水槽里，一夜起来了几回，就怕鱼突然翻了肚皮。
就是他的起夜，才能立刻就发现了孙子的异状，睡在小床上的刘俞亭满身大汗地抽搐着，整个人像是被泡在了水里，连身下的草席都潮湿了一大半。
情急之下，他连忙喊醒了全家人，打算把孩子送到急诊去。
刘娟却在最关键的时候拦住了几人，转而把孩子又抱回了卧室的大床上，比大哥大嫂慢一步的她最先发现了让人震惊的事。
“大哥，你看……”
在家人埋怨的目光里，刘娟浑身鸡皮疙瘩地指着刘俞亭的小床，众人顺着她的手指转头去看，立刻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刚才众人着急得都没注意，刘俞亭睡的草席上满是黑色汗水留下的印记，刘大嫂连忙翻转孩子的身体，果然后背已经黑乎乎一片，就连她的手也沾染了不少。
凑近一闻，还能闻到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小亭这是怎么了啊。”刘大嫂脸色惨白，完全顾不上手里的臭味。
“大嫂，你看，这黑色的汗水还在冒。”
几人里最镇定的刘娟很快又有了新发现，刘俞亭脸上也开始冒出黑色的汗水，那黑水很快就在他脸上敷成一层，看上去就像是柏油。
刘娟随手抓了旁边的一件T恤擦干净了刘俞亭的脸，黑水没一会又往外冒，她就不停擦。
“爸妈你看，孩子不抽搐了。”等了大概十分钟，也在给孩子擦身体的刘大嫂立刻发现了不同，刘俞亭呼吸渐渐平缓，脸上溢出的黑水也终于消停。
刘大哥这时才稍微打消要把孩子送医院的打算，自己也跟着跪到了床前，四个大人就这样轮番地从卫生间里换着热毛巾给孩子擦着身体，擦拭的毛巾用过一次就再洗不干净，用到后来，毛巾用完，他们只能开始用床单和被套。
等把孩子都擦洗干净，太阳已经都已经升起。
刘娟脱力似地跌坐在地板上，眼睛还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刘俞亭的睡颜，脑子里一直有个答案蹦出来，她眨了眨眼说道：“昨晚的鱼……”
“你是说小亭昨天的事是因为那条鱼？”刘大哥问。
昨晚看孩子喜欢，几个大人都没动筷子，一条一斤多的鱼全部都被刘俞亭一人吃完，至于是不是鱼引起的，他们都不敢妄下定论。
“我怎么觉得小亭像是变了些。”刘母突然开口。
众人齐刷刷转头去看，熟睡的刘俞亭眉目舒展，脸色红润的像是刚剥皮的鸡蛋，感觉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又好像是哪里都不同了一样。
“难道真是这鱼……”
这下子，整个刘家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厨房里那条还活着的鱼，事实证明孩子的变化果然来自那条鱼，第二天中午吃完鱼的刘俞亭又开始抽搐和出汗。
可这回的时间只持续了几分钟，等孩子午觉醒来后，真正让他们震惊的事跟着发生。
刘俞亭竟然懵懵懂懂地叫了声“爷爷”，没有胡言乱语，也没有吱哇乱叫，他看着刘父清清楚楚地叫了人，还指着电视里的演员喊了声：“坏人。”
激动……
除了激动，整个刘家的大人们都不知该说些什么，被诊断为重型自闭症的刘俞亭竟然开口叫人了，一双大眼炯炯有神，瞧着哪里还有一点点生病的样子。
刘娟详细地说了说自己无意间发现这间烤鱼店和买鱼的经过，一家子顿时又陷入了混乱之中。
刘娟比刘俞亭先食用，而且店里还有很多其他客人，如果有人因此产生异样，餐馆早就闹开了，哪还能一片风平浪静。
刘大嫂焦急地拉住刘娟又问道：“你好好想想，还有没有什么没想到的。”
坐在客厅玩耍的刘俞亭就在此时又喊了很声：“妈妈”直接让这个几年来都没睡过安稳觉的坚强女人直接哭倒在丈夫怀里。
眼看着孩子产生了明显的好转和变化，一家子哪还能保持前几年的淡定，不管是巧合还是古怪，这些鱼现在成了全家的希望，而刘大哥更是对能养出这些鱼的地方充满敬畏。
“我……”
听了大嫂的话，刘娟开始仔细想着自己第一天去吃鱼时所听见的对话，想着想着她猛地一拍自己脑袋：“我想起来了，我还看到过送鱼来的老板。”
“你快说……”
刘大哥这回也没法淡定，抓着刘娟的另一个胳膊追问。
早晨他就和妻子去了一趟老爹烤鱼店，可老板一听他们是来问卖鱼人的，连个好脸色都没给过，而他们又不能讲出儿子的奇怪变化，不能管怎么软磨硬泡，最后只能悻悻而归。
刘娟的记忆就是他们最后的希望，哪怕是多一句话，他们也想从中找到点线索。
“我听到老板叫那个小伙子曲仲。”刘娟努力回忆，脑中突然闪过老板说自己的爸爸和年轻人的外公是学校同事的事。
“你是说学校？”
两夫妻都是一顿，神情里纷纷都是震惊，刘大嫂拍着自己的大腿连连嘟囔：“老师，姓段，同事！”
“不会是我们学校的段校长吧！”刘大哥一震，连忙提醒妻子。
度平镇上就一所中学，而学校里姓段这个姓氏的只有老校长，刘父坐不住了，催促着儿子和儿媳赶快去学校问问，万一真是校长，自家孙子就有救了。
临走前，刘大嫂弯腰穿鞋时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转头冲着刘俞亭说了句：“儿子，妈妈去上班了，跟妈妈说再见。”
“……”
全家人满怀希望中，客厅里的刘俞亭并未转头，一心只扑在玩具上，刘大嫂低声安慰着自己，也是安慰着其他家人。
“妈妈再见。”
就在这时，一声响亮的童声响彻客厅，走出大门的刘大哥一个踉跄差点没栽下楼梯。
两夫妻这回连头都没回，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到了学校。
度平中学是周围几个镇里最大的一所学校，有初中部和高中部，学校横跨两个片区，中间用一座桥链接，是度平镇上最大的建筑群体。
问清楚了段卫国的位置，两人简直是一路狂奔而去，刚进校长办公室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校长……”
第16章 果子
云山村。
曲仲把段卫国送回学校后，一回家就钻进了林子里，早上突然看见的那些野果子太多，他转了一圈后才回家。
第二天晚饭时间刚过，只有周末才回家的段卫国突然出现，身后还跟着一群老老少少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
曲仲一看就知道是一家子，两个头发半白的老人两个满脸沧桑的中年人，还有个明显有病的孩子。
“这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刘彬……”段卫国连忙介绍，一通介绍完了之后拉着曲仲往客厅门外走了几步，等确定看不到人了，这才压低声音把刘家发生的事这么一说，末了还加上句：“我说这潭里的鱼是你用中药喂的，所以和一般鱼不一样，你别说漏嘴了啊。”
曲仲：“……”
他不仅不用解释，段卫国连理由都帮他想好，他只需要顺手推舟就行。
不过……曲仲抬眼看了看那个孩子低声问：“外公想让我做什么。”
“就把鱼卖点给他们，其他的你不用管。”
“那让他们拿就是。”
对于这么个小小的要求曲仲当然不会拒绝，他反倒是对另一件事更加好奇：“外公你怎么也相信孩子就是靠这些鱼变好的？”
段位国扬唇微微一笑，伸出的右手揉了揉曲仲后脑勺：“你是我养大的孩子，这些事跟你有没有关系我怎么会看不出。”
“外公。”曲仲轻声喊道。
“好了，外公也不想问你发生了什么，你只要平安健康就行，其他的……”说到这，段卫国深深看了眼曲仲，声音一下子放轻了许多：“就当成孩子自己的小秘密吧。”
屋子里的刘俞亭突然大声笑了起来，伴随着张朝红逗弄孩子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曲仲如释重负一笑，重重点了头。
用别人的身体感受过很多的爱，而这才是真正属于他的关怀。
“走吧，你外婆该念叨了。”
曲仲又点头，转身前突然想起很重要的事：“外公你是怎么说服刘彬家相信这事跟我没关系的。”
“根本不用我说，你忘记了你太外婆是什么出身？”段卫国反问。
……中医世家。
他的太外婆来来自同州市非常有名的中医世家，虽然曲仲并没有见过本人，小时候也从同村的长辈口里听到不少当年她的风采。
奈何段卫国无心学医，太外婆医术自她去世后就无人继承，所有的荣耀都化成仓库书架上满满的手札。
“所以啊，我一直觉得这冥冥之中肯定你有太外婆的指引。”段卫国叹气。
“我……”曲仲张了张嘴，立刻引来对方严肃的一记眼神：“你小时候老泡在仓库里，医术肯定就是这么学来的。”
这是……逼着曲仲承认，也是给他的医术按了个合理的借口。
“嗯！”曲仲点头，无奈算是承认，他知道这是老人家在用这种方式保护他。
“那进去吧，你顺便看看孩子的情况。”段卫国折身进门，曲仲落后两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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