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于夏
姜黎那时也不过才四五岁的光景,哪里听得懂姜励说的话,只听到有人要背她一辈子,便脆脆甜甜地应好。
如今她已找着了这世间最好的夫君,可她爹却见不着了。
席上饮下的酒此时都化成了热雾,弥漫在眼眶内。
姜黎一贯是个不爱哭的,此时也忍住了泪意,只在霍珏耳边低低柔柔道:“霍珏,你要背我一辈子。”
小娘子饮过酒的声嗓愈发软糯,再是心硬如铁的人听着,都要化成绕指柔。
霍珏偏头在她唇上啄了下,温声地应一句“好”。
他答应她的事,就从未失过言。
姜黎抿着嘴无声地笑,走到寝屋外头的庑廊时,忽然听得头顶“嘭——”的一声轰隆响。
她抬起头,便见泼墨似的夜空里,一朵绚灿的烟火骤然绽放。
姜黎轻“啊”了声:“霍珏,放烟火了。”
桐安城在年节时也有烟火,却是在护城河那头,城里是不能放的。没想到盛京竟是在城里放,瞧那方向,似乎就在圣人的行宫里。
大抵是宫里的圣人想要与民同乐吧。
霍珏神色并不如姜黎这般惊讶,只淡声道:“阿黎想看吗?”
姜黎迟疑了片刻,就这片刻间的停顿,霍珏便知她想看了。大手撑住她的腿往上掂了掂,道:“搂紧我。”
姜黎下意识搂住他脖子,下一瞬,便觉身上一轻,不过几个呼吸,霍珏便踩着院子里的树,将她带到了屋顶。
姜黎在小娘子里算是个胆大的,可当她的脚踩在结着冰霜的瓦片时,还是不由自主地攥紧了霍珏的手。
霍珏单手脱下身上的大氅,裹在她身上,而后便抱起她坐下,安抚她道:“别怕,我在这,不会让你摔。”
姜黎坐在他大腿处,整个人窝在他怀里,被他牢牢圈住,早就不怕了。
抬眸望着东南处行宫顶上的天空,烟火一朵一朵绽放。
夜色寂寂,她看得入迷,烂漫烟火映在她清澈的眸子里。
霍珏盯着她湿润的眼,待得那最后一丝火光消散,他轻轻贴着她的鬓发,温声问:“阿黎可要许愿?”
许愿?
姜黎眨了眨眼,她是个知足的人,成泰五年对她来说,是个极幸运的年头。
这一年,霍珏连夺三案首,成了常州府解元,还寻回了自己的亲姐。而她嫁给了他,与他一同来了盛京,很快阿娘与阿令也要来盛京与他们团聚。
这样的日子真的无甚可埋怨,每一日都是她所期盼的。
姜黎想了想,便笑着道:“我似乎也无甚愿望。若非要说,也不过是阿姐与苏老爹身体康健。再有便是,希望你明年能考取一个好功名。”
霍珏淡淡“嗯”了声,将她耳边的鬓发挽到耳后,同她郑重道了句“好”。
日后,她所有的愿望,他都会替她实现。
第44章
弦月高悬, 清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
霍珏将昏昏欲睡的小娘子安置在榻上,便听见几道脚步声齐齐停在屋外。
掖好寝被,放下幔帐后, 他蹙起眉峰,缓步出了屋,问道:“何事?”
一名护卫上前一步,拱手行礼, 随后便压低声音道:“方才薛世子翻墙入了东厢院。”
霍珏额角一抽, 倒是没想到是因着这人,这人去东厢院要找谁根本不必猜。就薛无问这行径, 半夜夜探香闺,若是父亲与大哥尚在,定然要将他的腿打断, 再送回国公府的。
可眼下他自是不能去打断薛无问的腿。
霍珏面色淡淡, 往东厢院的方向看了眼,道:“由着他去。”
依宫中那人的习性,今夜定要举行一场热热闹闹的宫宴。薛无问是锦衣卫指挥使, 估计不能在这里久呆。
霍珏猜得不错,薛无问只有半个时辰。
佟嬷嬷见他忽然前来, 也不惊讶, 只笑着道:“世子来得正好, 姑娘刚喝下药, 正要歇下。”
薛无问颔首一笑, 推门进去。
屋子里暖香袭人, 一豆微弱的烛光立在床头的小几上。
卫媗散着一头乌发, 靠在碧青绣缠枝芙蓉花大迎枕里, 低头看着本游记。
听见推门声, 她也不抬头,只轻声道:“嬷嬷怎么进来了?”
来人却不吭声,卫媗察觉到不对劲时,薛无问已经行至床头,抽走她手上的书册,道:“灯火太弱,仔细眼睛看坏了。”
卫媗在一刹的惊讶后,很快便恢复平静,与他对视一眼,垂下了眼睫。
薛无问细细端详着她的脸,在她旁边坐下,提唇笑问了句:“生气了?”
他今日穿着绯红的官服,金冠束发,面若冠玉,熠熠生辉的桃花眼因饮了酒的缘故,看人时仿佛含了情。
一身的意态风流。
卫媗淡淡道:“我为何要生气?”
“那你为何不看我?”薛无问抬手掐住她尖尖的下颌,烈酒浸润过的声嗓微微泛哑,“这么多日不见就不想我么?我日日都在想你。”
卫媗早就习惯了他这些泡在蜜罐里的情话,抿了抿唇,淡淡道:“你如今佳人在侧,美玉在旁,又何需想我?”
话音坠地,周遭的空气蓦地一静,连男人掐在她下颌的手指都顿了下。
卫媗闭了嘴,心重重往下坠。
方才那样的话她不该说的,不合时宜,也失了身份。
她懊恼地偏过头。
下一瞬,便听得薛无问轻笑一声,抬手将几上的灯盏拎了过来,放在卫媗的脸侧,道:“卫媗,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说着,便掐着她下颌轻轻扳过她的脸,将她巴掌大的小脸曝露在灯光里,叫她无处可藏。
他逗猫儿似的态度着实教卫媗有些恼。她抬起眼,张嘴咬住薛无问抵着她下颌的拇指,雪白的贝齿不留半点力。
没一会儿便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他的手指被她咬出两道口子。
薛无问面不改色,既不喊疼,也不抽手,就那般不错眼地盯着她,随她咬个尽兴。等她齿关松了,还凑上前去,似笑非笑道:“牙齿咬疼没?”
边说着,边用带茧的指腹擦过她贝齿,勾缠住她柔软的舌尖,见她又要恼了,方才拿出手指,放嘴里一啜,“啧”一声:“酸得我牙齿都要掉了。”
卫媗白他一眼,不理他这胡搅蛮缠、厚颜无耻的行径。
可薛无问却不依不饶,灯盏牢牢放在她脸侧,非要逼她再说一次醋话。这姑娘跟了他这么久,还是第一回 吃醋,天知道他有多喜欢她这副吃醋的模样。
卫媗实在是忍无可忍,推开他把着灯盏的手,道:“薛无问,你该走了。”
“不急,我还有一刻钟的时间。”
薛无问也不逗她了,放下灯盏,欺身上前,将那两片朝思暮想的唇瓣咬入嘴里。卫媗闭上眼,头深深陷入柔软的迎枕里,舌尖尝到了他唇齿间淡淡的酒味儿。
他许久不曾碰她,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旷了那么久,整个人自是亢奋到不行,血液疯狂地涌向身下。
连呼吸都是热的。
男人的眉眼渐渐染上浓浓的欲色,恨不能将她敲骨吸髓地含弄,可到底是忍住了。
他尚有要务在身,今夜不过是想她想得紧,才趁机来看她一眼。
薛无问抬手揩去她唇角的津液,哑声道:“再过几日我就将王淼送回瀛洲。”
卫媗怔忪了下,原来王家送来的王氏女是王淼。
王淼的祖母与薛无问的外祖母是表姐妹关系,按辈分来说,她的的确确该喊薛无问一声“表哥”。
这姑娘比她小几岁,如今正值豆蔻之年,在瀛洲也是出了名的美人儿。二人曾过有几面之缘,小姑娘那会年纪小,总爱跟在她后头,一口一句“媗姐姐”地喊。
几年未见,她都要谈婚论嫁了,嫁的还是薛无问。
她这呆愣的模样实在招人喜欢,薛无问忍不住啄了啄她唇角,笑着哄:“你也不必醋她,我同她顶多就见了四五次面,连她长什么样都没瞧清楚。”
这话说得夸张了,凭他这几乎过目不忘的眼力,哪能连人家的模样都没瞧清。
卫媗沉默须臾,终是开口道:“不必如此,不是她总还会有别人,你早晚要成亲。”
“我不会成亲。”薛无问低头去寻她的眼,望进她眼底,认真道:“父亲母亲不会逼着我娶旁人,他们不会委屈你,我也不会。”
卫媗指尖下意识一颤,从他的话里,她猜出了是谁要他娶王氏女了。
“王淼的姑父当年就在青州军里任从三品归德将军,外祖父一死,他不仅升了官,还将半数青州军收入麾下。”
卫媗望着薛无问,面色煞白,声音儿难得带了点急切:“当初,瀛洲王氏是不是早就投靠了那人?也是那人,要你娶王氏女,想借此拉拢你们定国公府,是也不是?”
薛无问被她这话问得一怔。
他知她聪慧,却想不到会聪慧到这样的地步,不过凭着他说漏嘴的只言片语,便能窥一斑而知全豹,猜中当年王家做过的事。
可他根本不想她卷入任何纷争里,她的身子太弱,思虑过重,只怕会有损寿数。
薛无问不置可否,只低声道:“卫媗,你无需伤神去寻当年的真相,万事有我。再不济,还有你那个多智近妖的弟弟,他可比你想象的要聪明。”
“薛无问——”
“我该回宫里了。”薛无问柔声打断卫媗的话,在她额头轻轻触了下,“别多想,再过几日,我便接你回无双院。”
见他一脸不欲多谈,卫媗心底隐隐约约有了答案,眼底登时一阵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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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瑟瑟,幽深的巷子里,枯枝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暗一手执马缰,瞥见薛无问的身影,忙下了马,恭恭敬敬道:“世子。”
薛无问淡应一声:“飞仙楼那边出了何事?查清楚没?”
“钱掌柜说是几位世家子弟醉酒闹了事,不小心将定远侯府的宣世子从三楼撞下,令其摔断了一条腿,钱掌柜已经差人将宣世子送回了侯府。”
薛无问撑车门的动作一顿,回眸看着暗一:“宣毅?”
“是。钱掌柜特地请了接骨圣手去侯府替宣世子看腿,听那大夫的意思,约莫几个月便能大好。”
暗一顿了顿,接着道:“这位宣世子也是倒霉,醉酒后走错地方,一不小心就卷入了旁人的争端里,平白无故就飞来一场横祸。”
平白无故?飞来横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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