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興昭五
数百年来,从来只有我朝与胡人求和之事,从未有过胡人向他们求和的事。
大昌有今日,这就是他们共同努力的结果。
萧谌眼眶泛起了泪珠,那是对此事的欢喜,终他一生,他走出这一步,哪怕这只是第一步,只要有这第一步,将来想要让胡人再不敢犯我边境,又怎么会是难事。
“陛下大喜。”求和之事自传入朝中,举朝上下皆是欢喜。
这样的大事更是值得庆贺的是吧!
萧宁的眼中亦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这一战中可是人才倍出。
莫并还真是不负他的狂言,他这初上战场,接二连三的立下奇功,果然不负萧宁特意给他的两千人马。
“同喜同喜,天下共喜之事!”萧谌高兴是高兴,那都是为了天下人,为了这个王朝而高兴。
“这份议和书,诸位都有何看法?”萧谌喜归喜,没有忘记最重要的事。
仗看起来暂时是要结束了,这议和其中,他们大昌有何要求,大可说出来,想必那西胡为了让他们撤兵,无论他们大昌提出什么样的条件,都会尽所能的满足他们。
一旁的人各持己见,无非都是让西胡割多少地,送多少牛羊。
任下头的人说了半天,萧宁一直没有作声,萧谌的视线落在萧宁的身上,萧宁与之对视。
有些事是不宜当着所有朝臣面说出来,还是私底下他们再议一议。
萧谌自明了,且听着,让人登记上众人的意见。
提出的条件不少,却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意见,既如此,且暂时放一放,他们政事堂再议。
私底下,政事堂的诸位随萧谌一道回去,萧谌也不绕弯子,一停就冲萧宁道:“你说说你的想法。”
萧宁的想法,萧宁只管走到舆图上,指了上头的位置道:“以此为标记,自此都是我大昌地界。”
显然萧宁早就研究过环境,要说这西胡的地形,如何倚天险而守之,孔鸿在攻城略地的时候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也正是因为如此,现在大昌所得西胡城池,几乎都有了天然屏障,但还是差了点。
萧宁现在所指的地方,就是为了补充这一点。
萧谌仔细看了看,“此处有什么?”
“河,西胡的天河。”所谓天河,便是这支河流所到之处,皆是胡人之境。
以江河为界,萧宁考虑的更是,西胡擅长水性的人并不多,有此处,可叫百姓能倚天险而暂得一宁。
至于其他,萧宁论起道:“且我朝所得之城池,若无此河,百姓无水可食,若无水,后果如何?”
水是生存的必需品,如同饭菜一般,无可或缺。
若说萧宁刚提出这个地方,他们都不当一回事,听到这里,皆严阵以待。
水的重要性,在场的人都明白,正是因为明白,知道萧宁不会拿这么大的事玩笑。
“可是看舆图,这离我们所攻占的城池还有一段距离,我们想得到的事,西胡未必想不到,他们只怕不会愿意如我们所愿。”这话倒是不假。
萧宁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若以城换城呢?”
听到这方意,众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了惊愣,如何以城换城?
这会儿萧宁将手指在了一座城上,“此城是为西胡先祖之地,夺此城时,我们的将士打了近一个月,最后西胡将士尽亡于此,城方能破。此城,落于我们手中,如今百姓亦不服,来日战事一定,必再起反复,既如此,何不以它换要塞?”
萧宁并不是多喜欢占人便宜的事,他们打下的城池,自然是要守着的。
可是,想从哪里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虽然对方败了,但若是想如愿以偿,自该给对方所求。
“这??”众人对视一眼,他们是觉得,好不容易攻下的城池,拿来交换,似是多不妥。
萧谌的想法跟萧宁一样,凡事自然是要有取舍的,天下间的好事,不可能全都让他们一方给占了。
“比起战事不休,我们大昌更愿意休兵。但纵然要止兵,他们西胡敢犯我大昌,岂有不让他们付出代价的道理。犯我大昌者,虽远必诛。强国之根本,只为保卫家国百姓。若不杀一儆百,让各国知道,我大昌不是好欺负的,往后尚不知要闹出多少事。”
这话说得不错,凡事总是要寻根溯源,如他们大昌本就不是特意挑起战事的那一方,既如此,为何不以西胡求和为开始,结束这场战争。
萧谌从上缓缓走下,“我大昌经此一战,不为夺他国城池,只为守我家国百姓。与西胡索赔,不过是为让他们记住教训,不可轻犯我大昌。且亦可弱其国,何乐不为。”
说来说去,还是支持萧宁,认为萧宁想的这个办法极好,就这么办了吧。
众人也就不再争执不下,毕竟萧谌最后的一番话,亦是点出根本所在,他们所图的从来不是攻他国之城,杀他国之百姓,开疆辟土。
既如此,以一座将来必为西胡非夺回不可的城池,换得所得城池百姓将来的安定,岂不正合他们之意?
萧谌将此事定下,其他细节,如所需多少牛羊这些,萧宁认为,比起我们在后方对西胡的情况所知不多,倒不如让前线的孔鸿把握此分寸。只要将要的赔偿摆在那儿,想必孔鸿定能把握分寸,会知道如何为大昌争来更多的利。
一群人也觉得不错,是这么一个道理。
私下萧谌叮嘱萧宁一句,该让姚拾儿回来了。萧宁明了。
***
一应文书送达,议和一事,且由孔鸿全权处置。
孔鸿手里拿着萧谌让人送来的公文,朝一旁的将士中的一人吩咐道:“姚将军,殿下有诏,命你即刻回京。”
以萧宁之名而召之,并不是由萧谌开口,细想前线战事,主力是孔鸿他们,一应女将女兵守卫一方,有些细节,萧宁召人回去询问,亦无不可。
帐中一员女将正是姚拾儿,当日在雍州,萧宁巡军时,曾与众将士比试,夺得冠军。
当日萧宁启用之,这些年下来,她一直都在战场,凭战功一步一步成为卫将军。
听孔鸿的话,知是萧宁有召,姚拾儿道:“左仆射,战事未平。”
西胡如此大肆入侵中原,眼下人还没有完全赶走,姚拾儿不太舍得离开。
孔鸿道:“战事不会再有改变,不过是与之周旋,多争些利罢了。你在外戍边多年,殿下召,你且回去吧。”
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哪里还能再让她推三阻四。
姚拾儿应下一声是,孔鸿道:“去收拾收拾吧。”
这自然是不敢怠慢的,姚拾儿乖乖地往军中去,立刻收拾东西,连夜赶回雍州。
彼时已经过了二月,眼看就要迈入三月了,萧宁对于姚拾儿,算着日子她回到雍州,亲自相迎。
姚拾儿骑马入城,远远看到萧宁,自是受宠若惊,连忙下马,“殿下。”
一身铠甲的年轻女郎,英姿飒爽,一眼看去叫人很是欢喜。
萧宁过去,将她扶起,轻声地道:“辛苦了。”
面对萧宁,无数女郎都为之振奋,“不辛苦,比起被男人一辈子压得喘不过气,连自己想做的事都做不了,再苦都不苦。”
发自内心的一番话,也是昭示着姚拾儿所经历的苦难。
“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萧宁心下一叹,她知道姚拾儿经历过什么,可是不管她曾经经历过什么,都不是她竟然用无数百姓和将士的性命,换得一身军功的理由。
姚拾儿一愣,不由地抬起头看向萧宁,心下一阵颤动,却不敢立刻否定地回答萧宁。
萧宁看到她的迟疑,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再问:“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有损于家国天下之事?”
再有此一问,萧宁很耐心地等着,等着她给她一个答案,一个回答。
姚拾儿这一回确定,有些事,饶是她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实则不然!
“殿下。”姚拾儿轻轻地唤了一声,依然不敢正面的回答萧宁。
“你是我手下出的第一个女将,你英勇善战,你聪明绝顶,可是,为何,为何你要如此?我在教你兵法,教你武艺的时候,不曾与你说过,比起一人之喜好,天下,百姓更重吗?”萧宁隐忍了许久,一直想寻个机会可以问姚拾儿,她岂能如此行事。
“殿下,我不是为了军功,殿下,我不是。”姚拾儿大惊,以为萧宁误会了,认定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军功。可不是,真的不是!
萧宁面对这样矢口否认,却何尝不是承认了她究竟做了什么事,心下一沉。
姚拾儿道:“殿下的处境,天下女人的处境,我们都知道,也明了那究竟有多难。殿下,殿下,我只是想用军功让天下人看到,我们女人从来不比他们男人差。我,我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
“没有想到?从你打开城门,放西胡兵马进入豫州的那一刻起,你就没有什么想不到的。宁箭将军,他与那无数的百姓和将士一样,死得何其冤?”
萧宁没有想到姚拾儿竟然只有这样的一句,不想有此变故吗?城门一开,还能想不到会发生什么?
若是想不到,他们为何还要守在边境,为何有那么多的将士不让西胡兵马迈入大昌一步。
不是想不到,而是从打开城门的那一刻起,姚拾儿已然做了取舍。
“殿下。”姚拾儿无可反驳,最后竟然喊道:“于战场之上惨死之士,皆因西胡挑起战争,与我并无关系。就算没有我,难道殿下觉得他们就不会死吗?”
萧宁惊住了,待要反驳之时,一道声音传来,“公主殿下,这就是公主殿下教出来的女将,竟然说出如此不知悔改,蔑视他人性命之言。”
于此时,冯非仁行来,与他一道来的,还有老相识,李御史。
李御史朝萧宁作一揖,出声的人是冯非仁。
不过,这番话不管是出自何人之口,意义是一样的。
“李御史,冯郎君。”萧宁面对这番控诉,并不见喜怒,仅是淡淡的打了一个招呼。
“殿下,陛下让殿下来接的姚将军吗?”冯非仁虽然心中有怨,还是得朝萧宁见一礼。
萧宁抬眼与冯非仁对视,“我来见见我的部下,我教出来的女将,不妥吗?”
想弄清楚姚拾儿当日为何如此行事,萧宁有何不能为之?
冯非仁想多管闲事,他何来的资格。
“殿下,既然姚将军为军功而开城门,此事证据确凿,在未定案之前,姚将军既是出自殿下部下,更应该避嫌,否则难免令人怀疑,姚将军所为与殿下有所干系。”李御史这个时候接过话,提醒萧宁,切不可因一时的意气,反而叫自己落入泥泞中。
萧宁冷冷地一笑,“不如更可以说,我与西胡勾结,让他犯我边境,好给天下将士一个立功的机会?”
李御史只是一番好言相劝,没想到萧宁话说得如此不客气。
一看李御史待要说话,萧宁更先一步,“更或者,我之所为都是陛下吩咐。姚将军是我部下,她之所为叫人怀疑我与之有所干系,陛下是我的父亲,是他将我教导至今,追根究底,岂能脱了干系?”
不错,这都是按李御史的逻辑说的,难道李御史不是这个意思。
“岂是此意。”李御史一听萧宁这上纲上线,越说越发不像样的话,连忙矢口否认,他绝无此意。
“那我来见姚将军,究竟有何不妥?若不是心思龌龊之人,岂将世人都想得如你们一般的龌龊?”萧宁意之所指,不过是他们心术不正,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心术不正,才会觉得萧宁来见姚拾儿有何不妥。
李御史面上无光,论口舌之利,他是连萧宁的半分都比不上。上纲上线这事,他就是跟冯非仁加一起,也休想比得上萧宁。
萧宁抬起头与之对视,且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殿下见完姚将军,又有何打算?”冯非仁的来意一向都很清楚,眼前的萧宁不管对姚拾儿什么样的态度,大昌律法在前,她若有半点徇私的打算,断不可能。
得到姚拾儿回来的消息,多少人就等着这一刻,之前为了大局,冯非仁一直劝着人,不可在这个时候乱了军心,以令前线战事再起反复。
眼下,西胡求和,只盼大昌能够手下留情,这场战事终于得以平定,有些账就得算起来。
冯非仁目不转睛地盯着萧宁,等着萧宁的反应。
萧宁手里的女将,要说萧宁一手培养出来的女兵中,现在就数姚拾儿的官阶最高,就这一回对西胡作乱,那也是英勇无比,谁人不称赞一声巾帼不让须眉。
但就是这样一个将军,竟然做出为争功而打开城门,令西胡长驱直入,致使无数将士、百姓惨死的事,岂为天下所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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