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色兔子
焦道成不会给她第二次机会。
“樱红,”穆明珠扬声唤人进来,道:“拿一份本殿的帖子,去请焦府三郎君来,就说……”她略一思索,笑道:“就说……本殿这两日便要启程离开扬州城了,细想下来,这一趟倒只有焦三郎算得上是朋友,想起当初一同逛花楼、看拍卖的时光,颇为怀念。如今本殿要走了,便请他过来吃顿饭,把那花楼中的众侍君也都请了来。他若是不来,便是不认本殿这个朋友,不给本殿这个面子。”
樱红仔细记下来。
“就这么去说,焦成俊一定会来。”穆明珠心里有数,扬州城中真对她起了杀心的焦道成算一个,至于崔尘、焦成俊等人都还是底下做事的,盼着她早日离开、莫要节外生枝,毕竟太平富贵的日子谁都不会嫌多。
樱红应着才退下,忽然翠鸽寻了过来。
翠鸽一张脸煞白,擅自来到书房外,也有些失了规矩,僵硬地行礼,颤声道:“殿下,阿香没了……”
“阿香?”穆明珠微微一愣,是她当初应静念所求,从焦府带回来的疯美人,“怎么没的?”
阿香来到金玉园中之后,便一直与静念住在一处,看过医官,吃着药,由静念照料着。
等到从李庆处拿到关于太泉湖的线索,穆明珠便隐约明白过来,那阿生的死与阿香的疯,大概都与太泉湖下的秘密有关。只是阿香疯得厉害,虽吃了药,也给不出更多的线索来,只得搁置。
翠鸽上下牙打颤,道:“晨起时静念发现阿香人不见了,刚才采莲的婢女在湖边发现了……阿香的尸体……”
穆明珠与齐云一同来到湖边,却见阿香的尸体已经被打捞起来,尸身上盖了一层白布,那白布也已经水淋淋的。静念在一旁呆呆站着,似
乎是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幕,并没有恸哭。
“殿下别看。”齐云低声道,上前蹲在尸身旁,揭开了那层白布,低头细看阿香的脸,又看他脖颈等地方。
穆明珠对于尸检的确不了解,便立在花阴下看着齐云的背影。
片刻之后,齐云起身,回到穆明珠面前,触碰过尸体的双手负于身后,给出了他的判断,道:“没有外伤,看着的确是自己失足溺死的。”自死鸽子事件后,黑刀卫对于金玉园中的安全愈发严格,若说有人能在黑刀卫的巡查下,绑了阿香投入内院之外的湖中,却不给人知晓,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静念在旁呆呆道:“他总是说看到阿生了,我便知道会有这一日……”
阿生是在太泉湖中淹死的,阿香因此受了刺激,日日往湖边来,终是酿成惨祸。
“殿下,焦三郎来了。”樱红传报道。
穆明珠微微一愣,目光从那白色尸布上挪开,与齐云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隐忧。
阿香之死,虽然看不出阴谋仇杀的痕迹,但总是给这注定惊险的一日蒙上了一层阴翳。
“请他到正厅去。”穆明珠清清嗓子,定下神来,忽然伸出手去,握住了齐云的上臂。
她手上用力,手指像是要嵌入少年的肌肉中去,低声道:“别怕。”借由传递出的力量,她仿佛也获得了新的力量,因轻笑道:“咱们双剑合璧,便是天下无敌。”
第74章
当下穆明珠命人收殓了阿香,便与齐云一同往正厅走去。
齐云在她身后,忽然开口道:“臣有一则请求。”
穆明珠盘算着今日入焦府之事,随口道:“但说无妨。”
齐云道:“臣审讯过焦三郎之后,请殿下不可再见他。”
穆明珠脚步一顿,回首看了齐云一眼,忖度着他这一请求的用意。
大约是他从父亲秘籍之中学到的刑讯之法,不愿给旁人知晓?
穆明珠的心神只在这则请求上稍一打转,便已转向今日正事,口中道:“只要你把事情都问明白了,本殿也没有再见他的必要。”全然没有介怀,仍快步往正厅走去。
在她身后紧紧跟随的少年,却缓缓呼出一口气来,好似放下了一段心事。
焦成俊得了邀约前来,是先问过了他伯父焦道成的。而在穆明珠的人来到焦府之前,崔尘刚离开焦府。崔尘来是把穆明珠要离开扬州城的好消息分享给焦道成,同时劝焦道成忍耐些,盼着能有一个没有波澜的结局。焦道成前脚从崔尘处得知穆明珠中计、判了李庆为真凶一事,后脚听侄子汇报,说是穆明珠邀请侄子去金玉园吃离别饭。
焦道成摸着手上那枚新的玉戒指,阴沉着脸半晌,才道:“她倒是好命。”这位公主殿下踩的线,恰好叫他杀之太过,放之又憋屈。如今她决意要走,他若是再大动干戈,不免有为小怨而坏大事之嫌,只好忍下这口气来。
“既叫你去,你便去敷衍一趟。”焦道成压下恼火,轻蔑道:“不过是叫你去付账罢了。”
他胸中恶气难出,到底漏了一句,道:“待到新日换残月,且看她还如何嚣张!”
日月一向是与皇权相联系的。
焦成俊听在耳中,只作不知,恭敬应了退下,便随着穆明珠的人来到了金玉园中。
他在园门外正好遇见花楼中来的数列马车,想来那公主殿下要了不只一位侍君,看来伯父所言的“要他来付
账”确有几分道理。不过前头那么多银票黄金都送过了,也不差这最后一哆嗦。
此时焦成俊隔着长窗望见迤逦而来的一队宫人,便知是公主殿下来了,忙迎到厅门边,堆出笑脸来,道:“草民何德何能,还能陪殿下用一餐饭……”
穆明珠微笑点头,道:“随本殿来,另有一处幽静之所,方便咱们玩乐。”便命宫人都远远跟随,带着焦成俊,往昨日齐云已经布置好的刑讯房而去。
刑讯房设置在金玉园关押猛兽的园子旁边,这里寻常不会有闲杂人等过来。
焦成俊见越走越是僻静,想到院门外所见的那许多花楼的马车,猜想这公主殿下是要玩次野的,因笑问道:“不知宴会设在何处?”
“三哥忘了当初拍卖所得的鲜卑奴了吗?”穆明珠说的跟真事儿一样,道:“若只有花楼里的侍君,未免不够刺激。那鲜卑奴如今已经调教出来……”说话间已经到了刑讯房外的花阴里。
穆明珠停下脚步,示意齐云上前开了房门。
焦成俊还没察觉异样,跟着走到房门前,尚且未曾往内看去,候在一旁弯腰笑道:“殿下先请。”
穆明珠负手立在花阴下,望着对面的两人,却有没有动。
焦成俊终于觉出不对来,抬眸看向穆明珠面上,却见少女抹去了笑容、正目光沉沉看着他。
她的目光中竟有几分阴鸷之色。
“焦成俊,本殿看在当初与你玩乐过一日的情分上,告诉你一句实话。你今日配合些,便少吃些苦头。若是敢耍滑头……”她轻轻眯起眼睛来,再不是看起来矜贵爱玩的小公主,反倒好似与那花阴成为了一体,她本人即是巨大的阴影、隐藏的危险,“若是敢耍滑头……死在园中无人埋。”说完,她便冲着齐云轻轻一点头。
焦成俊意识到不对,转身往来路要跑,只觉腿上一阵剧痛,却是齐云一脚踹在他膝盖上,让他整个人反向跌入了房中。
房门被齐云轻轻带上,这竟是连窗户都封死的一间房。
室内墙边燃着连枝灯,照出人脸上最细微
的表情。
焦成俊尚来不及爬起身来,便觉颈间一凉,是锋利的刀抵了上来。
他听到那少年都督的声音,森冷如暗处的毒蛇,“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一句谎话,一根手指。”
第一根手指,焦成俊承认了死鸽子是他安排人做的。
第二根手指,焦成俊听到齐云问出太泉湖边假山下,便承认了假山密道通往湖底秘库。
“那就是我们家中藏珍宝的地方而已,珊瑚玛瑙,金银财宝……没有别的!再没有别的了!啊!唔……”
痛呼变成闷哼,焦成俊被折断了第三根手指。
“你每日带进去的肉食,是给谁的?”齐云把刑具套上了他的第四根手指,语速放得极慢,更叫人恐惧蛰伏着的恶意,“若说是喂鳄鱼的,这根手指也保不住了。”
焦成俊连续撒谎,又连续被事实戳穿,心理已濒临崩溃。
“我说!我都告诉你!”焦成俊满脸泪水与汗水,连声交待起来,“那秘库之中,有时会关着底下给伯父送来的美人……”
“只有美人?”
“啊……还、还有一个男的——不过我真的不知道那人身份。如今里面没有美人,只关了那男的,我就是每日去给他送饭,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齐云松开刑具,像是暂时信了他的话,道:“你把秘库的地形图画出来,守兵所在的地方也都画出来。”
焦成俊哆哆嗦嗦起身,用完好的右手,在纸上绘出齐云所要求的内容。
齐云始终盯着他,目如鹰隼,不放过他面上任何的表情。
“好、好了……”焦成俊捏着墨笔,小心翼翼向齐云看去。
“过来。”齐云站在一条长凳旁,黑帽遮面,叫人看不清神色。
那凳子有些奇怪,一端比另一端略高些。
焦成俊心里发毛,却不敢违抗,走过去依言躺下来,却是脚比头高。
机关一动,焦成俊立时被牢牢捆在了铁凳上。
“求求您!我真的什么都交待了……”他痛哭流涕,整个人因为恐惧浑身发颤。
齐云不语,手边有一
卷黄纸,沾了水轻轻往焦成俊面上覆去,淡声道:“再问你一次,秘库中的男子是何人?”
焦成俊尚不知接下来的凶险,仍是咬死了道:“我实在不知……”
“哗啦”,水流从齐云手持的陶罐中倾泻而下,浇在那黄纸上。
焦成俊原本就因为被湿纸盖住口鼻难以呼吸,而不由自主得张大嘴吞咽,此时被浇水,便把大量水倒吸入肺中去,其痛苦煎熬难以名状,正是生不如死。
这正是齐云从父亲秘籍中所学到的一项刑讯之法,水刑。通常在这一手段下,他从一数到十,犯人没有不招的。若反复使用这一手段,犯人受刑结束后,便是不死也会神智受损。
他掌握的酷刑之法不只这一种,然而水刑却是相对来说最干净的一种。
当他结束这室内的黑暗,打开房门走出去,走到公主殿下面前去时,他希望自己是干净的,衣袍上没有血腥气,靴子底也没有黏稠的血痕。
水刑之下,焦成俊咳嗽、呕吐,在水流稍停的间隙,不断发出叫常人闻之落泪的哭声与求饶声。
齐云弯腰在旁,细观犯人眉目间的神态,持着陶罐倒水的手稳定有力,黑眸冷如冰,仿佛他没有一颗属于人的心。
穆明珠立在花阴下,听着一墙之隔焦成俊或高或低的哭喊声、呼痛声,一颗心难免感到沉重下坠。不知过了多久,房门打开,一袭黑衣的少年从里面迈步出来,见她仍立在门外花阴下,似有些意外,脚步一顿,而后才走上前来。
黑色帽檐遮去他的神色。
齐云呈上来两张纸,低声道:“都交待了。”
穆明珠点头,接过那两张纸来,道:“走吧。我已命人假传信给焦道成,他这会儿应该快出城了。”
齐云动作一顿,抱了一丝侥幸,轻声道:“殿下如何知晓何时传信?”他的审讯还未结束,她如何算准了时间?
穆明珠当先行去,淡声道:“我听他声音低了。”
一个人连呼救的声音都低不可闻,便离死不远了,审讯又还能持续多久呢?
齐
云如遭雷击,他不曾料到穆明珠会一直站在外面听完全程。
“还愣着做什么?”穆明珠回头看来,皱眉道:“可是还有哪里不妥?”
“不……没有……”齐云低声道,拖着脚步跟上来。
穆明珠又道:“咱们赶时间,具体情况路上说。我已命人给你备下新衣,等会儿你在马车上换了。”
齐云安静听着,黑眸一黯,望着自己依旧干净整洁的衣裳,自嘲得勾了勾唇角。
殿下用他,但也嫌弃他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