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色兔子
等待,尤其是这种危急关头的等待,总是煎熬的。
在沉寂的等待中,方才被她故意忽视的诏书内容,渐渐涌上了穆明珠的心头。
两个时辰、乱党、批捕……
这些紧迫锋利的字眼,出自她的母皇。
终究,还是走上了对立的路。
穆明珠并不能指责母皇什么,因为她拥兵自重是不争的事实。母皇这一道诏书,正是她是一个称职皇帝的证明。
可正因为如此,穆明珠愈发觉得心中发堵。
城外,第一支火箭升了起来。
林然已经成功进入了溶洞之内。
“命王长寿与孟羽领兵准备。”穆明珠沉声发令。
齐云一直在旁边望着她,忽然轻声道:“臣也下去,领兵作战……”
“不。”穆明珠按住了他的手,道:“你留在这里。”
其实孟非白看的并不对,她动起来的确像是快活的陀螺,但其实陀螺的心中一点都不快活。
穆明珠面色沉沉,握着齐云的手却没有放开。
齐云整个人都僵住了,不解公主殿下的意思,却也没有任何动作,就好像忽然静止了一般,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
“你留在这里,有更重要的事情。”穆明珠轻声道。
齐云喉头微动,手臂终于从最开始太过刺激导致的麻木中复苏,渐渐感到了她指尖
的凉意。
他轻声问道:“是什么事情?”一句话,已经耗尽他全身力气。
穆明珠歪头向他看来,她黑而冷的眸中,映着少年绯红漂亮的面容。
她忽然一动,凑上来在少年唇边轻轻一吻,低声道:“你留在这里……”她的声音沉沉的,像是令人沉醉的美酒,“让我快活。”
“哄”的一声,齐云只觉浑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冲击着耳膜,让他除了她的声音,再听不到任何其它。
他不由自主得闭上了眼睛,身体因为激动而绷紧颤抖着。
穆明珠轻轻一笑,喜欢这种感觉,就好像她能掌控一切。
她绵绵不断得吻着他,眼角的余光中,望见不远处冲天而起的第二支火箭,心知那是林然得手的讯息,便冲着一旁目瞪口呆的樱红比了个手势,要她去传令王长寿与孟羽等人从外突入焦府。
而少年在她唇间,面色绯红,睫毛轻颤,已不知今夕是何夕。
第88章
两条街之隔的焦府老宅中,喊杀声大作。
望火楼上的穆明珠轻轻退开一步,欣赏着少年情动之态。
果然如她所预期的那样,兵临城下与母皇诏令所带来的压力,都消失于方才那绵密的吻中。
她单手抬起少年的下巴,拇指伸出轻动,擦过少年左上唇刚开始结痂的地方,那是前几日两人在秘库溶洞中激吻后留下的伤痕。当时她吸入了迷烟,又有追兵在侧,在那种上瘾又刺激的感觉中,也许忍不住咬了他——毕竟他的唇是那么软、那么润。
“还疼吗?”穆明珠柔声问,拇指轻擦他唇上伤处。
齐云说不出话来。
他的心跳激烈还沉浸在那突如其来的吻中;他的喘息急促哪怕已经尽力克制。
齐云抬起修长的睫毛,黑眸中莹然有水光,望向公主殿下的眼神却有些迷茫失焦。
他想要摇头,脖颈一动又定住,因下巴还在穆明珠掌中。
“不、不疼……”他终于从喉咙中挤出短促的话语来,声音喑哑,染着未褪的情欲。
他整个人还没有从方才的吻中苏醒过来,以至于无法用理智判断现在算是怎样的情况,只能够以目光追着身前的公主殿下,满足她所有的要求。
穆明珠轻轻一笑,亲吻作用于她自身,非但消除了大量的压力,也给她带来了一份不合时宜的好心情。
“殿下。”翠鸽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她大约是得了樱红的叮嘱,并不敢径直入内,“孟都督手下一位府兵前来回话。”
穆明珠道:“让他进来。”便踱步至于栏杆前,遥望向厮杀正急的焦家老宅,神色沉静,除了唇角一抹淡淡的笑意,那一吻毫不为外人所知。
那府兵入内,并不敢抬头看,道:“殿下,林校尉命小的过来报信,前头焦府老宅已经攻破了!”
穆明珠从望火楼上看下去,恰好能看到潮水般的士卒从破开的门中涌入焦家老宅,而四角坞堡上的箭雨不知
何时已经停了,想来坞堡中的弓弩手已经被林然带人从内部拿下。
里应外合之下,焦府覆灭就在眼前。
“告诉孟都督与王长寿,”穆明珠眯起眼睛,森冷道:“焦道成,本殿要活的。”
“是。”那府兵应下来。
穆明珠转向齐云,道:“母皇给了本殿两个时辰,如今已经过半。城外鄂州与南徐州两处的兵马随时可能发动攻击,劳烦齐都督带一队人,往城门上巡防,一旦有变,即刻来告知本殿。”
齐云一半心神还陷在方才的亲吻中,忽然见她正色发令,颇有些不知所措,只是近乎本能地应下来。
“都去吧。”穆明珠摆手示意。
齐云与那府兵一同退下,退到门口处,终是忍不住抬眸又看了一眼,却见公主殿下独立于栏杆前、远眺焦府兵戈之地、只留给他一个神秘凝重的背影。
他轻轻掩上门扉,沉默地下楼,走下几阶,忽然伸手轻轻按住了唇上结痂处,顿了一顿,露出一个无人知晓的笑容来,几分甜蜜、几分怅惘。
焦府老宅中,王长寿与孟羽得了穆明珠“捉活的”的命令,立时传令下去,见了焦道成不要伤他性命。府兵在前破了焦府老宅外院,攻入坞堡之后,又有林然领兵从园中突出,夹击之下焦家私兵再度溃散。
在纷乱逃散的焦家私兵中,有眼尖的已经看到了众人掩护下、有位华服肥胖的男子往内园退去,大叫道:“随我来!捉到了那焦家老爷,是咱们的首功!”
一时叫喊声四起,好比万人下场,围起来要捉一只胖兔子。
焦道成吓得心胆俱裂,养尊处优几十年,何曾见过这等声势?到底这里是他的家,他很熟悉各处秘密的道路,在私兵掩护下,竟躲过追兵、连着逃出了两个园子,可是从哪里出去呢?焦家老宅之外,四处都是穆明珠的人。
耳听得喊杀声越来越近,有家丁急中生智,指着园子角落的一口水井道:“老爷且藏到那井中去,咱们带人往前头园子去,引着追兵离开。”他们乃是焦家世代的奴仆,
到了这样的地步还没有对焦家放弃希望,认为只要能躲过这次追捕,总能等到城外的援兵。
“好,好。”焦道成以手托着自己的大肚子,一瘸一拐跑到那水井前。
然而这水井乃是角落里的小井,若说容人,只能容一个瘦人下去。
可是他们已经被堵在了园子里,再没有别的藏处,于是几个家丁一起用力,也顾不得什么尊卑了,按着焦道成的肚子,把他腹中肥肉挤得上下乱动,好歹是把人塞进去了一半,还剩下一半因为肚子肉卡住了,却一时按不下去。
有的喊“你把老爷的肉往上按”,有的喊“上不去了,得往下边按”,有的叫“不如把那腰带束紧了”……
众人胡乱用力之下,焦道成又怕又急又疼,人还卡在井口,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晕死过去。
就在这时,王长寿与林然已经分别领兵追至,一从外院来,一从内院来。
“都别动!”林然脸上染了血,掩盖了素日白面腼腆的模样,厉声断喝,倒真有几分他父祖征战的骨血,“殿下说了,要焦老爷活着。”
王长寿道:“正是,殿下只是要请焦老爷过去说话罢了。”他这是诓骗焦道成的话,但为了能活着拿到焦道成,也就无所谓真话假话了。
焦道成在那水井上的确卡得半死不活,又给敌军追到了,虽然半信半疑,但的确没有要手下的私兵死战。
园中一时僵持住了。
林然再开口,道:“快扶焦老爷出井!”一面说着,见焦道成没有太过抵触,一面自己缓步上前。
眼看焦道成就要从井口出来,忽然斜刺里飞来一支冷箭,“咄”的一声钉在焦道成脖子上,瞬间血就喷涌出来。
那箭来得突兀,又极快,周围一圈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焦道成本人被卡死在井口,本人又肥胖笨拙,更是无从躲避。
脖子上一凉,焦道成下意识伸手去捂,还没明白过怎么回事儿来,“你诈我……”他这样说着,却见林然一脸焦急冲上来,心知不对——若是穆明珠的人要杀他,方才尽可以动手,何必还要哄
骗他?他彻底明白过来,对冲上来的林然道:“谢钧害我……”他以为自己是喊出来的,其实已经声若蚊蝇,一句话没说完,已软倒在地,失血过多而亡。
那一支箭,扎透了他颈间血管。
射箭的人,是个百步穿杨的高手。
林然抢上去两步,手指搭上焦道成血淋淋的脖子,对同样冲上来的王长寿缓缓摇头,道:“死了。”
两人同时回首,望向那支冷箭飞来的东南方。
那支冷箭是从高处而来,而东南方的高处,只有一处焦府的坞堡。
等到林然与王长寿赶到东南坞堡之上时,已有千夫长上前来告罪,道:“这人是从飞檐上冒出来的,原本不在焦府私兵之中……”
原来王长寿与孟羽领兵攻破焦府坞堡后,便命手下的人将焦府私兵都缴了械,沿着他们原本站的位置,以绳索捆了手,又串作一长列看管起来。
可是这射冷箭的人,根本没有参与焦府对外的战斗,他是在这场战斗之前,就一直藏在坞堡飞檐之上的。
“小的问过焦府这些私兵,都不认识这人。”那千夫长又道:“这人原本偷溜要走,被小的等察觉之后,情知走不脱,便服毒自尽了。”
那暗杀焦道成的弓弩手此时平躺在狭窄的过道中,面色青黑,普通人的样貌,穿戴与焦府私兵一模一样。
“命人守着尸首。”林然面色沉重,道:“我去跟殿下复命。”
殿下要捉活的,现在不但焦道成死了,连暗杀焦道成的人也死了。
王长寿在旁道:“校尉大人,是否剥了他的衣裳,先看看身上有没有什么标识?”他们什么都不清楚,只带了失败的结果去见公主殿下,在王长寿看来,未免有些不够聪明。
林然微微一愣,道:“也好。”
王长寿又低声道:“那焦老爷死前,交待了什么?”他对上林然的目光,笑道:“若有一句话留下来,咱们也好交差。”
林然看他一眼,道:“说咱们诈他,底下一句我没听清。”
王长寿有些惋惜,蹲下身去,要给那死去
的杀手脱衣。
林然按住他手臂,道:“还是请孟都督派两个专门的仵作来。”
王长寿一愣,起身笑道:“总忘了我如今也是有官身的人了——还以为跑码头,万事都得自己来呢。”
林然也听闻过他的事迹,从一个码头上谋生的力夫、卖身为奴在焦家过不去了,因为偶然遇见了穆明珠,并抓住了机会,一跃成为公主身边做事的人,一个月的光景下来,已经从一文不名的穷小子,成了赫赫威名的万夫长。
见着王长寿这样的人,叫人不得不感慨时运这回事儿。
林然微微一笑,道:“王大人好日子在后头呢。”
王长寿“嘿”的一笑,络腮胡子上的一对小眼睛精光闪烁,自嘲道:“‘王八’成了‘王大人’,怎么听着都像是骂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