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月海
唐大夫闻言脚下顿了顿,差点跟一辆驴车撞上。
赶车男子骂道:“你瞎啊!会不会走路,瞪个大眼睛往车上撞!”
唐大夫气得老脸通红,伸出手,点点那男子,张了张嘴巴,又闭上了,等驴车过去才小声骂道:“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云禧扯了扯唇角,收回视线,“当然会,正的还相当好呢。”
“当真?”那少年眼里有了一丝惊喜,“那骨头长歪了,还能正回来吗?”
“这……”云禧犹豫片刻,这在现代不是什么大问题,开个刀就行了,这个时代却很难。
她仔细想了想,“那要看……”
唐大夫折回来了,“你爹是孟举人?”
少年道:“是。我们去过瑞宁堂,赵大夫说治不了。”
瑞宁堂的另一位大夫叫赵升志,擅长外科。
唐大夫捏着山羊胡,唇边的法令纹深了些许,“孟举人小臂骨折是在大半年前了,已经长好了,别说赵大夫,就是御医来了也一样治不了。”
少年的脸沉了下去,不客气地说道:“我在问这位大夫,关你什么事?”
“你!”唐大夫被个孩子呵斥了,笑意僵在了脸上。
云禧道:“孟小哥,医者父母心,唐大夫是好意,怕我医术不高明,盲目地给你希望,却又治不好,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少年顿觉惭愧,打了一躬,“小子太急躁了,还请唐大夫原谅小子无状。”
唐大夫有了台阶,脸上自在了些,朝少年摆了摆手,对云禧说道:“小娘子说得对,老夫就是这个意思。虽说‘医者仁心’,但能治就是能治,不能治就是不能治,让患者空有期待不该是我们医者所为。”
云禧道:“晚辈受教。不过,如果是手臂骨折,不好断言不能治,我需要看看情况。”最后一句,她是对少年说的。
骨折愈合后出现畸形,就不能参加科举了,少年的父亲是举人,距离光宗耀祖只差一步,就此放弃太可惜了。
她想试试。
少年点点头,“大夫怎么称呼?”
云禧道:“叫我云大夫就行。”
少年深鞠一躬,转身跑了。
唐大夫摇摇头,带着一肚子气回了瑞宁堂。
赵大夫见他面色不好,问道:“怎么,那女子不讲道理?”
唐大夫不答反问:“你猜枯荣堂的坐堂大夫是何等样人?”
赵大夫想了想,“难道是熟人不成?”
唐大夫没回答他,又问凑过来的两个小伙计,“你们觉得呢?”
两个小伙计摇头表示不知。
唐大夫嘿嘿冷笑两声,道:“那女子就是大夫,而且并非专治妇科,人家还要给孟举人重新接骨呐!”
“啊?”三人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赵大夫道:“她莫不是疯了?”
唐大夫道:“可不是,失心疯了。”他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来,“且不说她是不是真的能治,就是这个话头传出去就够她喝一壶的。”
赵大夫道:“倒也不至于,那个事都过去多久了。再说了,现在可不同于三年前,当今励精图治,眼里不揉沙子,那妇人若当真治好了,我看周家也只能捏鼻子认了,毕竟这几年一直都相安无事。”
唐大夫喝了口茶水,“你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他那胳膊……算了,总而言之,周家之所以放着他不管,是因为知道他起不来了,一旦他的胳膊治好了,你且瞧着吧。”
赵大夫微微一笑,“怎么,你还真觉得她能治好啊。”
唐大夫道:“那哪能呢?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妇道人家罢了。”
其中一个矮个子小伙计问道:“周家是太医院院使的那个周家吗?”
另一个是高个子,居高临下地在他头顶拍了一下,“不是那个还是哪个?”
矮个子好奇,“医者仁心,周家为啥为难一个举人呢?”
高个子小声说道:“四年前,周院使的嫡长子周文乐路过昌县三柳镇时,不小心撞死一个老头,扔下一百两银票就跑了。这事恰好被孟举人瞧见,他替死者写了状子,打赢了官司,周家不但赔了一大笔钱,周文乐还被官府取消了功名,你说周家恨不恨他?”
矮个子大惊,“这种人也能做……”话说到这里,他陡然停住了。
赵大夫满意地点点头,“这就对了,祸从口出。”
唐大夫道:“世道不同啦,该夹尾巴就得夹尾巴啊。”他朝枯荣堂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别跟那位似的,头发长见识短。”
高个子笑嘻嘻,“有好戏看喽……”
第6章 愤怒
辰初,丁婶子带着个一岁多的小孙子来了——她是钱婶子介绍的,四十出头,干净利落,做菜手艺也蛮不错。
云禧请她帮忙做家务,带孩子,一个月五百钱,包午晚两顿饭。
丁婶子说道:“云娘子,我来看孩子,你去忙吧。”
“好。你帮我听着点,有人来喊我一声。”云禧把刚吃完碎黄瓜的豆豆放在堂屋中间的空地上。
——她在这里铺了张席子,席子上一床大被,大被又用青色油布盖住了,正合适带孩子。
“啊啊!”豆豆对云禧的“遗弃”行为表示严重不满。
云禧把拨浪鼓、竹蜻蜓,以及她仓促赶制的两只大布娃娃拿了出来,温言道:“乖豆豆,你和狗儿哥哥一起玩,娘去赚银子,将来给你买更多好吃的,你说好不好?”
“吃,吃!”豆豆满意地点点头,抓起一个布娃娃自己玩了起来。
丁婶子的孙子叫狗儿,一眼瞧中另一个丑娃娃,“我也玩。”
豆豆不理他,小手点着丑娃娃的小嘴巴、鼻子、眉毛,自说自话,念念有词。
云禧道:“丁婶子,这孩子有点独,不爱交际,你多担待些。”
丁婶子在地铺边缘坐下了,“云娘子哪里话,小少爷聪明着呢,好带得很。”
她已经来两天了,对云豆豆有所了解了。
云禧放了心,自去西屋收拾东西。
出府那天,她只带了最有用的东西,原主的两大箱物品被留在侯府了,四天前由小果子送了过来。
她这几天忙着弄店面,一直没整理,今天才有时间。
箱子收拾得极妥帖,井井有条。
一只箱子里装衣服和料子,云中晖的有两件,剩下的都是原主和孩子的。
另一只箱子装杂物,画作、绣品、小工具、书籍等。
原主同祖父学过绘画,绘画作品和绣品的构图和配色都不错。
其中有两样很特别:一样是原主婴儿时期的小衣和包被,料子很不错,柔软舒适,被角各绣着一朵小兰花,普通绣法,没什么特别的;另一样是云中晖亲手写的《金针要略》。
云禧对这本《要略》很感兴趣——薄薄的一个册子,针法不比现代的精妙,但在金针渡气的方法阐释得非常全面,而且有独到见解。
云禧通读一遍,结合原主对内力的理解和习练,对运针渡气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云娘子,外头有人来了。”丁婶子喊了一声。
“诶!”云禧答应一声,把书放进空间,起身迎了出去。
孟家少年带着其父母一起来了。
孟举人三十出头,中等身材,气质儒雅,脸色发赤,身体瘦削,跟这个时代的穷书生形象毫无二致。
孟娘子倒还算结实,满脸风霜,比寻常同龄妇人老好几岁,一看就是常干重活的人。
云禧一打眼,就把二人看了个仔细。
她迎上两步,学着男子的样子拱了拱手,“孟先生,孟娘子。”
孟举人还礼,“在下孟子义,字凛然。云大夫,犬子不懂事,打扰了。”
“他爹!”孟娘子不依地叫了一声,径直捋起他的袖子,“云娘子,快给我家孩儿他爹瞧瞧,到底还能不能治?”
孟举人一甩胳膊,不悦道:“王氏,云大夫是妇道人家,这成何体统!”
孟娘子的双眼顿时盈满了泪水。
她怒道:“云大夫是大夫,看看胳膊有什么要紧?整整半年了,家里的活计你一把手帮不上,字写不好,银钱也赚不上几文,这软饭你到底要吃到什么时候?”
“你……”孟举人胀红了脸,头也低了下去,额头的青筋肉眼可见地暴了起来。
片刻之后,他长叹一声,道:“好吧,依你。”
云禧对孟子义有了几分好感,“孟先生这边坐。”她走到桌案后面,坐下,又道,“令郎说过吧,我不一定能治。”
孟子义在桌子前面的椅子上坐下,“说过了。”他挽起右臂的袖子,“在下有话说在明处,我这条胳膊之所以受伤是因为得罪了……”
“相公!”孟娘子大喝一声。
孟子义好脾气地说道:“云大夫是外地人,一个妇道人家,我不能害了她。”他无视孟娘子吃人的眼神,继续说道,“在下这条胳膊是因为得罪了太医院院使周大人才变成这样,云大夫不能治便罢,一旦能治,只怕周家不会答应……”
他把受伤经过说了一遍。
会试前几天,孟子义坐馆结束后归家,在自家胡同里偶遇一歹人。
那人二话不说直接用木棒砸折他的右臂,抢走了只有一两碎银的旧荷包。
凶手目的明确,下手狠辣,孟举人不得不怀疑其抢钱是假,让他参加不了会试是真。
很快,各个医馆不敢给他正骨证明了他的猜测。
三个月辛苦求医,骨头长好了,他也认命了——即便去外地治好胳膊,周家也不会坐视他起来,总会有别的意外,为家人考虑,他只能暂时放弃治疗。
而现在之所以想治,是因为他什么都干不了了,连字都写不好。
家里入不敷出,实在没法子了。
孟子义道:“我知道,周家想绝了我做官的心思,我可以不做官,但日子总得过下去,孩子们不能太苦了。”
太医院院使,从五品,在京城是小官,但对于云禧和孟子义这等小民来说就是泰山一般的存在。
云禧心中愤怒,但面上不显,做中医,就是要耐得住性子,喜怒不行于色。
而且,他们娘俩在京城一没背景二没人脉,枯荣堂刚开起来,就这么明晃晃地得罪周院使肯定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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