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庄小九
接下来又听了几首平平无奇之作,才又有一首叫他精神一振。
“笙鼓动时雷隐隐,龙首凌处雪微微。但凭驰骋护国死,不堪楚江空沉沦。”
这诗亦是十分大胆。自古皆赞屈大夫忠贞,亡国沉江忠君爱国。此人竟说宁可战死沙场,也绝不自投楚江。倒是骨气铮铮。便也叫放在一边。
一时又听着念了几首令人昏睡之作,突然又有一首叫他坐直了身板。
“五色新丝缠粽角,万里江山万里香。”
此诗眼界开阔,并未拘泥于今日太液池畔。
“太液池上浪堆雪,千江万龙涌金波。”
这一句仍是一近一远,想是写诗之人,虽身在此处,却心念天下。
“柳影棹飞彩帛新,狂雨桑田却作海。”
听到这句皇上脸上再也挂不住了。他们这里看赛龙舟,夺彩帛,而养蚕所需要的桑田却已经被淹成了海。
这也是他虽端午游乐,心情始终无法畅快的原因。不想这许多的诗词,只这一首提及河南水灾。一时只觉惭愧。河南之事刻不容缓,只是户部还在打饥荒。又一时选不出个合适人选。
就听又道:“竞脱请书上马驰,但使米平民不饥。”
这竟是要自请去河南赈灾!
他心情激动,一敲扇子,道:“好,好!今日朕便要选出这驰救河南之人。”
当下也不再听下面的诗文了。只道:“朕尝说今日做诗当以天下为怀,听到此处,也只有此诗,心怀天下!当为魁首!”
便举目看去,那誊写诗作的太监便躬身上前,奉上原稿。
皇上定睛一看,脸上皮肉抽动了几下,却又笑起来,一扬手:“此乃太子之作。只是太子乃为国本,此次大灾,听闻黄河有决堤之险,必得另派他人才是。不知众爱卿何人可替天下分忧?”
盈儿本来早热得昏昏欲睡,猛地听见太子竟然拔了头筹,不免欣喜得整个人都精神起来,眉眼楚楚看向杨陌,偷偷朝他翘了敲大姆指。看得杨陌嘴角一弯。
两人正在眉来眼去,就听身边有人道:“臣愿往。”
盈儿听这声音,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猛地转头,就见乔执已经站起,正低头禀手行礼。
这种事自古都是派文臣,哪有派武将的,又不是去打仗!
她爹爹干什么要捡这个烫手的山芋?
这时就又听得一人道:“臣亦愿往。”
盈儿心头一喜,抬眼看去,却是心头咯噔一下。
竟是林雍。
她一时倒想起来。上一世也有这么一桩差事。
那时她父兄都在边陲,她自然也没多留意。当时蒋家与林家都争着要去,最后因为林雍是文臣,拿到了这个差事,办得极漂亮,为林采之后来当上皇后,也算是辅好了一块砖。
她突然就明白她爹爹为什么要来抢这个烫手的山芋了。
为了让她的地位更加稳固,为了让她在皇上面前更能挺直腰杆。
心里一时百感交集,眼眶发热。
这时,又有几人站出来,她看过去,竟是陆冯两家都在。唯独没有建王那边的人。这倒是件怪事。
皇上目光扫了一遍,连连点头:“好好!都是忠臣良将。”
盈儿听他如此说,便以为他要从中选一个,哪里知道,他突然喝了一声:“建王!”
建王正在擦着汗看热闹,不想突然叫到自己,忙起身道:“儿臣在!”
“你身为皇子,享天下俸禄,值此用人之际,竟是毫无担当!”
盈儿骇然。
因为贾后跟安平的关系,皇上前后两世对建王都比较容忍。上一世,还动过以建王代杨陌之念。所以杨陌一直是步步为营,十分谨慎。
没想到这一世会有这样的变化。刚刚还宠着安平,搞了个比诗会。她还以为皇上要故意要借机给钟家脸面。乔家是杨陌的岳家,赢了龙舟,钟家是建王的岳家,赢了赛诗,也算是一碗水端平。
没想到,杨陌一首忧民诗,竟让建王倒了这么大的霉。
前后两世,建王这个皇长子,还从来没被当着皇亲国戚,文武重臣斥责过,实在是太丢脸了。
“儿臣冤枉啊。不是儿臣不想替父皇分忧,实在是太子殿下对此事迟迟拿不出个章程,儿臣……”
盈儿:……。这建王简直是个猪头。皇上正在气头上,他若是乖觉,就该赶紧把这差事揽过去。现在居然还敢辩解,向杨陌甩锅。
果然,就听“嗖”的一声,她眼前闪过一物,接着哐当一声响,跪在她下方的建王当头挨了一个金爵杯,泼得满脸都是酒。
“闭嘴!你若不去,便闭门思过。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出来!滚!”
皇上大怒,建王不敢再说二话,撩起袍子,起身就跑了。
钟王妃见状,忙行礼跟上。
建王夫妻一走,场子更静得雅雀无声,盈儿也不敢吭气,因隔得近,她倒能听见皇上气得呼呼直喘的声音。
倒是杨陌挥了挥手,便有太监上前,收拾了地上的狼藉。
“父皇,这事亦早不亦迟。不若就叫林雍去办。他各部皆熟,做事又仔细。必能办得妥当。”杨陌开口道。
皇上这才呼着一口闷气,道:“准!拿笔墨来。”
皇上竟是当场亲写了圣旨,交给林雍。
林雍当即领命而出。
盈儿虽不想她爹爹去,可是见这差事落在林雍头上,心里又有些不舒服。
这林雍抢着立功,只要林采之一日不嫁,便还有可能再回到宫里。可她也知道,林雍确实上一世把这事办得极好。杨陌用人,总有道理。再说归根结底,还是河南的灾民重要。她爹爹虽然一腔热血,可是于这些地方的事,一窍不通,强行去办,只怕是吃力不讨好,倒惹出些是非来。当下按下心里那点不舒服,笑着拉了乔执坐下,又亲自给他添了酒。
“父皇,父皇,您瞧这事也解决了,您莫要生气了。还有两首诗不知道是何人所做呢!我这里都准备好了彩头,就等着一起赏下去呢!”
盈儿闻言,再度看向安平方向。就见她依然一脸天真,仿佛刚才骂建王的事,对她毫无影响。
反倒是贾后,一张脸红红白白的,十分羞愧。
刚才气氛也确实太僵。皇上也有些后悔自己天热火气大,过于冲动。虽然看不惯建王那没出息的样子,可是……想想贾后跟安平,到底还是心软,也又疲又累,可想赶紧收场,便道:“亏得你提醒父皇。这样罢,那两首呢……一首文采斐然,一首立意独特。”
他沉吟片刻,心里还是喜欢第二首,便道:“只第一首竟是走了老庄之途,说什么不必赏罚,岂不知不僣不滥,不敢怠遑之理。没有赏罚,如何匡正除恶,为政治理天下!还是第二首略胜一筹,不知道是哪一位?”
他话音既落,就见座中站起一人。
盈儿一见,惊得打碎了一只白瓷杯。
第87章 杀意 事实是不仅她吃惊得碎了……
事实是不仅她吃惊得碎了一只杯, 噼里啪啦四周接连发出摔杯子碗碟的声音。
就连一向镇定的杨陌都忍不住“咦”了一声。
皇上见到也是大吃一惊,伸手招了招。
乔掣少年虎虎的圆脸涨得红红地,规规矩矩走了过去。
皇上大笑道:“想不到竟然又是你!乔家将门, 想不到竟出了个才子。”
“臣不敢当!”
皇上伸手接过太监递上的原稿, 仔细看了看,见那笔字竟也写得十分遒劲有力,更是满意得连连点头:“好好!只是时才已经赏了你马匹布帛等物, 再赏一份, 倒是重复了。”
皇上说着,见乔掣腰上挂着块勾云壁虎佩, 打眼看见适才写圣旨时用过的和田青玉雕璃镇纸, 便一指:“便赏你这个罢。”
众人大惊。这可是御案上用的东西,就这样赏给个嘴上毛都没长齐的小破孩子?!
安平更是气得发抖, 有苦说不出。
她出了这么个主意,折腾这一大圈,本来是想靠着钟成康给建王一派长长脸,不想害得建王哥哥被当众责骂, 禁足,好处和风头却全叫乔家得了!
正黑着脸色生气,就听皇上道:“安平, 你准备的彩头是什么?还不快拿出来瞧瞧?”
安平:……。
后悔想换一件东西也晚了。侍女手中捧着呢。
打开匣子,里头竟是一张颜氏法帖。
这东西可遇不可求, 全天下也没几件。
皇上看了,捋了捋胡子:“哈哈,这倒是与朕时才送的东西极配呢!”
乔掣行礼谢过,并无多话,还退回了自己的座位。
皇上这才无甚兴致地道:“另一位是谁?”
这下站起来的, 是钟成康。
盈儿忙转过头,朝杨陌直眨眼。一副,你看我乖不乖的可爱模样,瞧得杨陌止不住地嘴角弯起。
也不知道最后钟成康得了什么赏赐,反正盈儿也不关心。
她只断定,这次端午之后,她们乔家在京城,保证再没人敢瞧不起,那大门槛大概要被人踏破了。
*****
却说蒋寄兰跟身边的侍女喜雨被锁在清晖殿的一间偏殿里,一直无人理会。
眼看外头天光渐暗,两人腹中也开始咕咕作响,外头还是静悄悄的。
见蒋寄兰脸色煞白,闭目不语,喜雨饿得难受,便走到门口,拍门大叫,让拿些吃食来。
不一会儿,总算拖拖拉拉走过来一个小太监,隔着门缝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劝你们别吵。这会子皇上刚回来,累着呢。”
喜雨也是个横惯了的,道:“我们王妃可是建王殿下跟前最要紧的人,你们这样随意羁押,便是闹到皇上跟前,我们也不怕!”
那小太监一手扶着门,抖着腿,晃得门也跟着摇:“可谁叫你们惹了太子殿下跟前最要紧的人呢?如今别说你们,便是建王殿下也挨了皇上训斥,如今早跟着王妃回府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进宫呢!我劝你们安静些罢。”
“什么?”一声刺耳的尖叫响起,就见门缝里露出一只瞳孔黑煞煞,眼白却布满血丝的眼睛。
那小太监吓了一跳,往后倒退了几步。
可随即门缝里扔出一只赤金镯子。掉在地上,摔得变了形。成色真不错。
那小太监看了看左右,伸手捡起那镯子藏进袖子,道:“唉,你们等着,我这就去给你们整治些酒菜来。”
不想就里面人道:“你先过来,我有话问你。”
小太监不敢凑得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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