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她的头发和皮肤,为什么会变白?”
“缺盐和微量元素,常年不见天日,身体无法合成黑色素。”
安然本以为,样板戏《白毛女》只是艺术加工并夸张化处理,以批判封建主义高利贷害人不浅的,为了增加艺术性才说“白毛女”的,谁知道现实生活里真的有这样的人。
“不过,光是食物摄入不足的话,不至于全白,估计还是有别的因素。”具体是什么成分,他也不知道,得找萧若玲来看看,她在洞里这么久,唯一能接触到的就是两箱压缩食品,土壤,空气,还有动物。
今天急着将她带出来,还没来得及给这几种物质取样。
安然现在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小石榴的存在,“算了,等我问问孩子爸的意见。”
“孩子爸?”宋致远一头雾水,“你怎么知道她叫石榴?”
这个孩子,明显对这两个字有特别的反应,还会有回应。
安然还没说话,他忽然说:“不会也是你做梦梦到的吧?”
“不是做梦,是海盗伯伯啊,就是石头伯伯。”小猫蛋觉着自己真是世界第一聪明的宝宝,她全都想起来啦!
安然把当年的事,简短的说了,宋致远的眉头是越皱越紧,石万磊的女儿,也就是比他女鹅大三岁而已,现在应该是六岁半,正是换牙的年纪,可这个“狼孩”体重还没他的小猫猫重,牙齿也没有任何要换的趋势,明显是严重的营养不良啊。好好个女娃娃,本应该跟小猫猫一样健康快乐长大的孩子,居然困在山洞。
一困就是两年半,成了这副模样。
“你觉着是被困?”安然有点奇怪,因为她没进去,也不知道里头是个啥状况。
“嗯,应该是有人把洞口堵起来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如果是有意的话那就是存心想要害死这个女娃娃,只不过那个人没想到里头居然有两箱子鬼子遗留的罐头,四岁的小姑娘凭借着顽强的毅力居然在里头活下来了。
如果是无意的,那也完全有可能,因为这个洞子是当年抗日战争期间挖的半成品防空洞,露在外头的洞口并不是真正的入口,而只是一个小的通风道。
可能周围群众以为里头没人,也没啥东西,就用野草给遮挡起来了。
罐头其实也不多,正常来说还不够安文野那小圆肚皮一个月吃的,可她居然能够知道在里头有可能很长时间出不去,知道要把东西省着吃,每天吃一点点,居然吃了两年半。
就这份毅力,也是非比寻常的!
当然,刚开始她可能也不知道会待多久,只是慢慢的待久了,一个人,说不定还有其它动物在里头,她就忘了说话,语言功能退化,行为模式也向动物靠拢。
这孩子的生命力,真的太顽强了!
安然和宋致远齐齐叹口气,这要是换小猫蛋,他们心都得碎成渣渣。想着,都亲了小猫蛋的脸颊一口,一左一右。
可把小姑娘高兴坏了,咿咿呀呀哼唱个啥,挽着妈妈问:“妈妈我是你的什么?”
“小宝贝,心肝肉。”
她心满意足,又去问宋致远:“爸爸我是你的什么?”
“小猫猫。”
哎哟,把她乐得呀,要不是爸妈不让,她还得爬起来去隔壁问哥哥,她是哥哥的什么,想要得到别人的认可和肯定,一遍又一遍……这大概就是孩子的通病吧。
第二天一大早,安然先去单位,跟女工处的同事说一声,又去找贺林华请假。因为她现在的顶头上司就是贺林华,换一个说法也就是她安然,现在也是市总工会有头有脸的领导了,除了一个主席和三个副主席,就她最大。
甚至,在职级待遇上,她跟副主席是平行的。
请完假正准备走,贺林华忽然叫住她:“等一下,上次你是不是给残联那边递了份申请,给一个叫石万磊的同志申请伤残警察抚恤待遇?”
她记性很好,好几天前的事了,居然还记得人名字,分毫不差。
“是的贺姐,意思是同意了?”
“嗯,残联那边说以前这个人是记录在案的,怎么最近两年忽然没了,这两年的待遇都帮他保留着,待会儿你让他一起来领了吧。”
安然大喜,看吧,这就是领导亲自过问的效率,分分钟不仅把事情办妥了还直接把欠他的都补上了!这笔钱以及以后每个月的抚恤金都不再经过街道办的手,看那姓封的王八蛋还敢怎么使坏!
出了领导办公室的门,她脚步也特别轻快。
“小安主任来了,哎哟你上次交的申请批下来了……”巴拉巴拉,残联主任又把话跟她说了一遍,末尾加一句:“那钱可不少,当年的一次性抚恤金加前头两年二十四个月的,有两千块哩!”
两千块,在这年代确实是不少钱了。
可石万磊失去的,却是一只眼睛。
不,不止一只眼睛,还有青春,家庭,女儿,以及这两年被姓封的王八蛋围追堵截下丧失的尊严。
这些东西,是用钱买不回来的。
安然什么也没说,骑着车迅速来到金鱼胡同,扣开了胡同口第一家的大门。
她把一包证件还给他,笑着说:“石大哥快收起来吧,事情妥了,改天有空直接去残联领你上次的一次性抚恤金和这两年漏领的,一共两千块,以后每个月十号都能去领十八块的抚恤金……把日子过起来吧。”
石万磊怔了怔,“谢谢你,小安。”却没有一般人的欣喜。
没了女儿,他就是有两万块又如何?钱只不过是一个数字罢了。
安然看着他的脸,忽然就笑起来,家里那只小“白毛女”虽然白得很,但脸型五官跟他还是挺像的,能看出来眉毛的形状也跟他一模一样,基因的力量太强大了。
石万磊被她看得奇怪,“怎么?”
“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安然推着自行车,催他快把门锁起来,“走啊,别愣着了,小猫蛋都说了你要是看见这个人,会非常高兴。”
别的他不感兴趣,但对小猫蛋说的话,他却是有点兴趣的。因为在他心里,小猫蛋仿佛就是年幼版的小石榴,看着她,仿佛他还未曾失去至爱。
安然很着急想让他快点看见女儿,石万磊呢,却有点蔫蔫的,一路上就跟个闷葫芦似的,一言不发。他不发,安然却忍不住,“你们家里有几间房?”
“屋子有八间。”却只有我一个人住。
“那你差不多可以收拾一间大点的,背光的出来,准备好。”
石万磊不解,“什么意思?”
安然也不忍心跟他卖关子,知道在这一刻他最想知道的是什么,遂收起笑容,严肃地说:“我们找到一个有点像小石榴的女孩,想让你去辨认一下。”
石万磊整个人如遭雷击,脚步踉跄着追上来,“你……你说什么?”喉咙里干得不像话,竟然是又酸又涩。
安然又把话重复了一遍,“现在正在我家,你去看看,我也不确定,因为在洞子里待……”
话未说完,他已经噔噔噔风一样冲出去了。
安然只好赶紧登蹬上自行车,可饶是使出吃奶的力气,车轮都快跑飞了,也没追上他,追到大院门口的时候,他的身影已经冲到黑花面前了。
黑花嘴里呜咽着,狠狠盯着这个“不速之客”,整个狗身子绷得像离弦的箭,仿佛他再前进一步,它就能冲上去撕下一块肉来。
“黑花不许叫,快坐下。”安然跑得气喘吁吁,老远赶紧喝住,把自行车一扔,“石大哥你咋跑这么快,别吓到孩子。”
石万磊此时忽然又“近乡情怯”起来,站门口走了两圈,捋了捋头发,拽了拽衣角,他现在真是蓬头垢面,就这么进去会不会吓到孩子?
“来吧,在楼上。”安然走在前头,先敲了敲客房的门,温声道:“小石榴,我要进去了,可以吗?”
里头没有声音,安然赶紧掏出钥匙开锁。“对不住石大哥,我们怕孩子跑出去,就只能……”
“嗯嗯,我理解,我理解,我……”石万磊忽然就说不出话了,床上缩成一团的小雪人儿,那是他的闺女,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大大的眼睛,微微上挑的眼尾,右边嘴角旁有颗很小的黑痣,当年母亲还说这是有口福的孩子才长的。
可怎么变成这个白毛女的样子呢?
“小石榴还记得吗,这是爸爸,你爸爸从南方回来了,你看。”
本来还瑟瑟发抖的女孩,忽然就怔住了,“啊……八……”
是的,她还隐约记得一点,虽然不多,虽然她长到出事那年也就只跟这个“爸爸”见过几面,可血脉亲情是割舍不断的。她现在脑海里还依稀记得,奶奶指着照片教她,中间最高那个是她的爸爸,后来,画面变成奶奶抱着照片哭,说爸爸眼睛瞎了,等她再见的时候,爸爸左眼已经蒙上了一块黑胶布。
她被困山洞这两年,心里反反复复的就是这几个画面。
石万磊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她,“石榴,石榴,是爸爸,还记得吗?”
小石榴不会说话啊,只会“嗷呜嗷呜”一声声的哭,仿佛一只失去母兽的小家伙,哭得石万磊心都碎了。不过,从她搂着石万磊的很放松的“爪爪”来看,她是想起来了,也接受了这个“爸爸”。
安然松口气,自己出去的时候带上门,让他们父女好好说说话。虽然,小石榴压根不会说啥,她要回到人类社会,看来还需要一段时间,像小婴儿一样学会说话就是第一步。
不过,庆幸的是她只是脱离人类社会两年,而且年纪也小,可塑性很强,要是真的脱离太久,那就更困难了。
石万磊迫不及待要带孩子回家,安然给她戴了个小猫蛋的帽子,把白头发全部罩进去,又套上棉外套,窝在石万磊怀里,远看像个病孩子,没那么打眼。
安然心里有无数个疑问,但小石榴现在还连话也不会说,不能再刺激她,只能等她平复下来再从长计议。
宋致远带着铁蛋和一车工具,又去了一趟防空洞,说是再去看看还有啥,顺便把小石榴能接触到的所有物质采个样,回来好好看看。直觉告诉他,单纯是因为没有光照和食盐摄入的话,不至于全白。
小猫蛋想跟着去,安然不让,这孩子现在逆反心理太强了,不让她干啥她偏要干,万一到时候爷俩忙着挖,一个不留神她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任凭她怎么保证,安然也不同意。
下午还直接把她带到单位去,给她支个小板凳坐着,陪着妈妈上班。
“安主任,这是咱们这段时间调研过的单……”杨芳芳话未说完,发现窗边有个大眼睛小姑娘,静悄悄地看着她。
这么大的孩子正是人嫌狗厌的年纪,他们家那个她就受不了,哪天要是带来单位她能把单位给拆掉。哪里想到安主任的这个,既漂亮,又乖巧,安安静静,一点儿也不惹麻烦。
“继续说,别管她。”安然抬头,看了安文野一眼,决心要好好教育一下她。
小猫蛋扁扁嘴,感觉妈妈又不爱她了呢,一点儿也不爱。
“咱们这段时间一共调研过128家厂矿单位,初步筛选出2000名困难女工,你看接下来咱们……”杨芳芳看着数字都觉着头大,这两千名女工还是她筛了又筛,不断提高标准以后凑的整数。
经费只有两千块,难不成每人发一块钱?这还真不如不干。
安然也在琢磨这事,“这样吧,把大家都叫过来,咱们开一个短会。”
杨芳芳出去了,小猫蛋这才扁着嘴,委委屈屈:“妈妈你是不是,是不是生我气啦?”
“为什么这么说?”安然手里的笔就没停过,在笔记本上不停的写着,记着。虽然家里有背景,可杨芳芳做事还是挺认真的,她只是提点一下,需要哪些数据,如何分析总结,她很快就给出结果来了。
观察一下,说不定可以培养成得力干将。
安然就喜欢会做事,能做事的人,哪怕不那么好管理,哪怕个性强一点。
这不,妈妈都不看她一眼,小猫蛋更委屈了,想了想直接跑过去,挤进妈妈两条腿中间,靠着:“妈妈我爱你鸭。”
安然一愣,低头,对上她又黑又亮还带点水光的大眼睛,顿时明白了,小丫头这是自动服软了。“乖,好好听话,有什么就跟妈妈说,妈妈也爱你。”
听见脚步声过来,安然就让她出去门口玩儿,可以下楼去操场上,但不能跑出大门。
“这一天到晚的就会开会开会,官儿不大,官威不小。”邵梅一进门就在埋怨。
安然也不说话,她发现,压根没人应和她,通过这段时间了解,安然算是知道了,邵梅当不上主任其实不仅是因为她没文化,还因为她不得人心,嘴巴子实在是太碎了,谁做的事她都不满意,都要埋怨几句。
就这么点表面功夫都不愿做的脾气,别人一眼就把她看透了,有啥也不会跟她说,当然也不会把她当回事。
安然已经知道怎么对付她了。“大家找个凳子坐吧,我长话短说,叫大家来是商量一下,这笔经费应该怎么用。”
“不是已经调研过了嘛,谁穷给谁发钱呗。”邵梅说。
杨芳芳小声说:“符合条件的困难女工有两千人呢,怎么发?”
“这么多?哎哟,那可不行,每人一块钱这不闹笑话嘛!”
“就是,别人会说,合着咱们出去东奔西跑两个月就每人发一块钱,全单位还不把咱们女工处笑死?”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都很直接,安然一点也不生气,因为这就是事实。“所以我把大家聚在一起,就是想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想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