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宋致远的脸色这才好看一丢丢,她的同事他都见过,还有过短暂接触,最近妻子的单位办庆功宴需要携带家属参加,他已经去过了。
不过,光知道是同事不行,他还得刨根问底:“谁?”
安然觑着他脸色,轻咳一声,“秦京河。”
“谁?!”宋致远忽然屁股上扎了刺似的站起来,一脸严肃。
“就秦京河啊,你见过的。”
当时庆功宴上,很多人都震惊于他俩的相似程度之高,就连他也有点恍惚,几年前给他做替身的时候,俩人气质差距还挺大,可以说是两个长得比较像的人,可现在经过工作的历练,秦京河身上的文弱书生气退了不少,跟他也越来越像。
宋致远有点不舒服。她的妻子整天跟一个和他长一模一样的人在一起工作,她会不会有混淆的时候?会不会……不不不,他的小安同志不是那种人。
她的精力只会在罗书记和工作上,压根不会多看那个秦京河一眼。
可心里又有个声音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他的小安又年轻又漂亮,关键还业务能力突出,这样的女同志谁不会多看两眼呢?她努力工作的样子连他也忍不住会为之着迷。
还有,根据当年小安找他做替身来看,他俩应该是早于他们认识的,或者说是上辈子认识的,那他们……宋致远心一紧,很多不经意的小事集合在一起,心里有个猜测呼之欲出。
明明知道是自己“抛弃”她们,活该!可人到中年,开始矫情起来了呢。
安然才不要看他小媳妇的眼神,她想的是单位的事,接下来去打扫要先通知哪些人,毕竟招了550人,不可能所有人都去。当然,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事,就是包文篮听收音机提醒了她,家里该添个大物件了。
这半年沈秋霞他们又去了几趟外面,已经不仅仅局限于东北了,全国各地凡是经济发达的地区都去了,赚的不少,安然跟着每次投一千,都能赚回千八百的,运气好的话还能赚小两千,这么几次下来她也有一万七八的存款了。
以他们现在的经济条件,大富大贵算不上,但想要改善一下生活水平,提高一下生活质量那也是很简单的。
“买电视机?”宋致远收起幽怨,“可以。”
可惜,电视机还要票啊。
安然叹口气,“但咱们现在还没正式开始生产,没奖励,也没这些福利,你作为堂堂一研究所所长,就不能想想办法给自己职工搞点福利?”
宋致远不说话,安然以为他生气了,也有点来气,这啥脾气说两句还不行了,看把他牛得……切,老娘还不愿搭理你呢。
本来她说这话也不是故意埋汰他,只是出于好意提醒一下,他们自己条件不错,不愁吃穿,可很多职称没他高的年轻工程师,上有老下有小的,缺的东西可多了去了,研究所解决一下不过分吧?
任何年代,能留住人才,留住人心的都是想职工所想的单位。
就在安然气呼呼快要睡着的时候,宋致远忽然悠悠来了句:“你不爱我就是因为我不会搞福利吗?”
他没记错的话,那年为了小野有个好的生活环境要来地皮准备盖房子的时候,那大半年妻子对自己脸色可不是一般好看啊,就跟两情相悦的恩爱小夫妻似的。
安然:“……”原本以为你的情商有所提升,原来还是假象。
她不说话,宋致远愈发笃定,这就是因为自己不会搞福利所以才得不到妻子的爱,对,一定是这样。
于是,接下来几天,他就跟研究所的同志们商量,看能不能每家发一张电视机票呢?钱不钱的不难搞,问题就是电视机票,现在可是一票难求。
接下来一段时间,全家人都很忙,包文篮忙着偷听敌台,小野忙着照顾她的“好朋友”,小黄的肚子越来越大,大院里的人都说它要生小狗狗了,几个孩子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给小黄和未来的狗孩子们打造了一个小家。
狗窝就盖在大院进门右手边,每次大门一开,就能严严实实挡住狗窝门,大门一关,风都吹不进来,特别暖。有时候老太太们烤火剩下的木炭还可以挪狗窝旁,狗窝里也能烘得暖融融的。
外头的流浪猫啊狗的,最难熬的就是冬天,饥寒交迫。
可现在有了小野带头,603附近的猫猫狗狗不说都有个窝吧,至少跑来暖和地方躺着,也没人打没人撵了。
动物们有灵性,人不招惹它们,它们也不会伤害孩子,大人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每天剩饭剩菜汤汤水水的倒一盆,能养活几只是几只。
***
接下来几天,安然把自己的四人组叫来,商量出个办法,决定轮流安排新工人打扫开荒,反正开荒不是一次性就能搞定的,每个车间的人去三天,东风纺织厂一共二十几个车间,轮完一圈也就有三个月了。厂前区,就是宿舍区和出入口这一带由杨靖带人负责,倒是比较简单,不需要几个人手,毕竟宿舍分到谁家谁家进去收拾就行。
主要是生产区,这是整个厂的核心也是中心地带,包括了主厂房和与生产日常密切相关的几个部门,需要的人手最多,也最考验细心。安然主动承担下这一块,把人员分成几个小组,基本是各种水电工、机修工、化验员,分别对口的负责自己专业的风扇(空调)室、配电站、化验室、机修站、碱回收站和酸站。
这次招进来的工人,已经在全市五个纺织厂里进行了小半年的培训,培训结束后还需要进行严格的考试,通过的人才能在东风纺织厂上岗,所以专业的事安然倒是不操心。要是还不放心的话,等到正式生产的时候各个兄弟厂还会派几名老技术工来指导,至少要把这些新人培养到能独自上岗才行。
这就是国营企业的好,只需要高省长发个文件,工业厅一声令下,全市所有纺织厂的兄弟姊妹们都热情的欢迎他们去学习,主动争着抢着要给他们培训新工人,这情况要是放私营企业,那真是想屁吃。谁会毫无芥蒂的把自己厂里的技术传授给自己的竞争对手呢?就是想学也得先加盟,交个几十几百万的加盟费再说。
安然不得不感慨,嗯,大锅饭真香!
储运区则由孔南风负责,各种原料、成品和废料仓库,其实就是看着面积大,其实很空旷,打扫起来不费劲,他顺便还能把印染那一套的锅炉房、各种化学材料制备间给负责了,因为他以前就是学理科的,有底子在。
至于秦京河,安然十分清楚,他就干不了专业技术性太强的活,但胜在心细,负责水池水塔、输水站和上水净化、污水处理,也倒是不难为他。
一套分工下来,安然觉着自己整个人都快垮了,再跟着工人们跑前跑后,别说垮,她直接可以瘫了,天不亮出门,天黑才回家,回到家洗完澡连饭也不想吃,只想睡觉。
这种痛苦,真的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明白,都说创业难,可他们几个开山元老才叫难上加难,因为他们只有指挥和安排工人的职责,没有开除工人的权力,所以很多跟他们差不多年纪,差不多阅历和背景的工人压根不听使唤。
更何况是安然这么个三十岁不到的,学历只有高中的女同志,很多男工人是不服气的。甚至看着她年轻漂亮,私下里也有些不太好的猜测和谣言,跟亲眼看见她怎么怎么着似的。
安然无数次心想,这要是自己的厂,她不要谁干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可在这里,她得讲究工作纪律和工作方法,狠狠地下点功夫才能让人信服。
安然从来不去主动惹事,但是也觉不怕事,谁要惹到她了,她有的是办法收拾,不报仇就睡不着的性子,俗称的“小人”。
得罪谁不好呢,你得罪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第一步嘛,当然是治一治那些嘴巴长在屁股上的男人,你不是闲得慌,闲得无聊来编排老娘吗,那最脏最累的活就你们去吧,干不好老娘当着全车间的面骂你一顿,咱也不搞人身攻击,就公事公办,就对事不对人,揪着工作骂就对了,不仅让你气得无处说理,还会给其他工人留下“小安同志工作严谨要求严格嘴巴利索”的印象。
就这么几次,谁还敢惹她呢?
树立好这样一个“凶”的人设后,安然才开始第二步——分而化之,重点人物重点对待。
所谓的重点人物,分两种,一种是开荒时看出来的那几个刺头,不听安排还爱抬杠的,永远提不出建设性意见,嘴巴子还碎成渣,走哪儿都得说别人坏话,不说坏话好像就找不到共同语言似的,这种人安然又开除不了,那就边缘化呗。
要么不安排工作,要么安排了也是无关紧要的,或者不需要任何技术含量的,这种人是绝对不能留在关键岗位的,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她)会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给你掉链子。
当年的刘小华就是典型案例,“小人”安然时刻不忘。
另一种“重点人物”就是真正有本事的。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安然发现有几个年轻人还是有真才实学的,不仅做事认真,吃苦耐劳,还颇有想法,从领导的角度考虑,这就是后备干部的人选,安然会多留意。
遇到具体的问题也会多问问他们的意见,释放她的信号。如果聪明的,都会主动来交流,加深了解,要是不感兴趣就只想当咸鱼的,那安然也没办法,只能将之与剩下的大多数一样对待。
大部分都还是很本分的,安然就该尊重尊重,做错了也会私底下提点几句,大家都是同龄人相处起来其实还是很轻松的。
用宋致远的话说,他也不知道他的妻子一天在忙啥,明明很多事情是可以交代给下面的人做的,可她就是忙,忙得脚不沾地。
***
柳福安最近可谓春风得意,他厂里出的新型货车很受欢迎,自从沈家两口子每人开着一辆到全国各地跑了一趟后,最近厂里接到几十个长途电话,都是咨询这种新型货车的,有的是个人名义,他让厂办接线员不许摆脸色,只要是对货车感兴趣的都是他们的客户,客户就得好好对待,不许再搞那种高高在上的脸色。
他已经嗅到时代巨变的信号,知道以后的市场将逐渐由卖方市场转为买方市场,买东西的人说的话越来越管用了。
要是接到国营厂办的电话,那全厂都能笑得合不拢嘴,人随便一个订单就是好几辆,甚至几十辆,这是送上门的业绩啊,谁会舍得得罪呢?有时候电话太多,还经常有人抱怨总是占线打不进来呢,他这次上书城来就是想找小宋,再买几部电话机的。
宋致远带着杨宝生和李小艾接待了他,最后还请来家里吃了顿饭。
“小宋你这闺女都这么大了?那年我去你们家的时候她才一两岁吧?走路还不稳呢。”独臂书记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得向日葵似的小姑娘,感慨说。
安然和宋致远也想起那年的事了,笑着说:“可不是嘛,时间一晃都六七年了。”
独臂书记打量他们,重点看着宋致远眉心,因为总是皱眉,他那里已经有两条永远平复不了的纹路了。“小宋也越来越有风度了。”
安然心说这独臂书记可真会说话,啥叫说话的艺术?低情商的说小宋你老了,高情商人家就说越来越有风度了,宋致远那傻子还听得怪开心。
那年他上家里来的时候,她还在小鸽子笼的走廊上炒菜呢,现在已经有独立的通风良好的厨房了。安然心里说不出的感慨,日子一天天过,自己没觉着有啥,可忽然有个参照物回首的时候,这日子就真不经过。
昨儿兰花嫂送的鸭子还剩半只,安然斩成小块,用大料炒出油水后,准备倒啤酒了,“包文篮,啤酒还没买回来吗?”
小野进来说:“我哥回来了,我看见进楼门了,妈妈。”
“行,厨房不用你帮忙,给柳爷爷倒水去啊。”
“我已经倒了,妈妈咱们家是不是要买电视机了呀?”
安然一愣:“你咋知道?”这事她也只是跟宋致远轻描淡写提了一嘴。
这大院里有电视机的人家真不多,前院还一台也没有,就隔壁小石榴家和悠悠家各有一台,成为这个时代整个603最豪气的人家,每天晚上天一黑,前院的孩子们就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四楼来,虽然两家人看得节目一模一样,就连电视机尺寸也一样,可大家总是这家看看,那家看看,整个四楼嘈杂得菜市场似的。
小野他们要看电视随便去哪家都能看,但看别人家的,哪怕再好的邻居朋友,也没有看自家的好看啊!
小野高兴得龇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我听见爸爸跟柳爷爷说啦,说研究所给爷爷调配电话机,爷爷给研究所找电视机票。”
安然一愣,吃惊的不是这傻子想用电视机讨好她,而是这个画面。几年前那天,她还记得自己正在走廊炒土豆丝,小丫头跌跌撞撞过来,抱着她的大腿告诉她,爷爷要给爸爸钱钱。
明明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明明现在每天要接触几百号人,要经手那么多事,这些都原本应该已经忘记的事,忽然又鲜活的闪现脑海,恍如昨日。
安然一颗心啊,更感慨了。
下一秒,腰就被一双小手抱住,一个热乎乎的小脑袋拱到肩膀上:“妈妈,我还记得呢,我也没忘。”
记得什么,没忘记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中。
小丫头出门之前又回头,很认真,很轻声的说了句:“妈妈我好爱你哟。”
说的人脸没红,倒是听的人红了脸……和眼。
今天晚上的啤酒焖鸭特别香醇,特别下饭,宾主尽欢,安然像吃醉了一样,脸色绯红,居然是说不出的美丽动人。
没几天,宋致远还真给拿回了一张电视机票,还是彩色电视机的!也不知道独臂书记哪来的门路,这么稀罕的东西都让他老人家搞来了。安然不得不说,就是自己,不费点力气可能也找不到这样的好东西。
“是彩色的啊?咱们家要有彩电咯!”包文篮高兴得跳起来,拿着那张票使劲摇晃,还亲了一口又一口,丝毫不嫌票是多少人经过手的。
小野更是高兴疯了,一点儿也不低调,把左邻右舍全叫来家里看他们家的大彩电……票。
安然真怕他们拿来拿去把票给弄丢,到时候哭都找不着地儿哭的。
不过,宋致远虽然搞到票,却不知道能上哪儿买到。市里凡是卖电视机的门市部已经被老百姓占领了,每天排队的人没三十也有二十,可现在的电视机大部分是东欧国家来的,得花外汇,所以供应十分有限,很多人排三个月也不一定能买到,更何况还是彩色的,那简直就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
孩子们催着他们快去买电视机,宋致远摸了摸鼻子,“小安同志,你看你能不能去试试?”
他才不会说,他自己已经试过半个月了,先是自己去排队,浪费时间不说,排俩小时,电视机来了,结果唰一下他还没反应过来就没了。明明排一样的队,可别人就是跑得比他快,当然主要是嘴巴甜,换哪个售货员,看见他冷着张脸跟别人欠他几百万似的,也不乐意啊,所以要真有人插他的队,他又不说的话,售货员也睁只眼闭只眼。
明明打算买来过个春节的,孩子们闹着期待着要看春节联欢晚会呢,可他一直排到正月都过一半了,还是没买到。
在孩子们心里,这就是个废物老爸(姨父)吧,他挺灰心的想。也不是找不到人帮忙,房平东房平西石万磊都说可以帮他买,可鬼知道他为什么要赌一口气。现在好了,这么长时间没买到,更不好意思厚着脸皮找他们帮忙了。
他觉着,在这种事情上,还是得求助妻子。毕竟,他们是一家人,自己人,妻子的无情嘲笑他能接受。
安然睥睨着他,“等着吧,明儿保准给你买来。”
元宵节头两天,安然带着小野出门,上市里的门市部排队去,因为出门早,天没亮就动脚了,到的时候安然是第一个排队的,一会儿身后就排出长长的队伍长龙来,等售货员开门,人群就开始骚动起来。
小野冻得两个脸颊都红了,一个劲跺脚,想让自己暖和一点,安然让她上车休息她也不去,就跟其他和父母一起排队的孩子一样兴高采烈,比过年还高兴。那劲头,仿佛天地间都张灯结彩了一般,一会儿问妈妈这里真能买到吗,一会儿又问这儿真有彩色的吗,一会儿又问能不能多出点钱买一台大院最大的独一无二的。
确认了不知多少遍,安然都烦了。
心说这丫头虽然上初二了,可还是个小孩子心性,“行,妈妈尽量吧。”让你和你哥嘚瑟嘚瑟。
包文篮今天因为要跟着黄厂长练拳没来,可把他郁闷坏了。
正说着,胡文静忽然从后面走上来,“我亲闺女咋在这儿?”
安然回头一看,不仅胡文静,还有严厉安和严斐,他俩刚从车上下来。“你们也买电视机?”
“不买了,我是来我哥家。”知道她们要买电视机,当即大手一挥:“还排啥队啊,跟我哥说一声,给你们安排上,要啥尺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