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慕夏衣
宋秩若有所思地看了方盛皓一眼。
关海龙则关切地问道:“是新编制吗?”
——方盛皓的生父是外交部官员,方盛皓大学学的就是英语和日语。毕业以后,他在外交部当了一段时间的实习生。工作分配下来以后,他在中央迎宾馆里烧锅炉,成为一名锅炉工人。
这种专业不对口的情况比较常见,毕竟人人都是共产主义的一块砖,哪儿需要往哪儿搬嘛。
宋秩也一样,大学一毕业就被分配到外地的供销社当会计。但他是黄教授的得意门生,调令只是走了个过场,还没到报到截止日期,就被黄教授给强行调了岗,留在理大当了讲师。
不过,方盛皓的工作编制,后来被关海龙以断了一条腿的代价给截胡了。
现在方盛皓回来了,关海龙又开始担心:方盛皓会拿回被他霸占的编制吗?他会不会再次面临下乡的危险?方盛皓的新工作到底是什么,会压他一头吗?
方盛皓看了关海龙一眼,笑问,“你的腿好了?”
关海龙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桃桃也看出了方盛皓与关海龙之间的富含火药气味的对话。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好像以前是听说关海龙断了一条腿,可现在看来,他的腿不是好好的吗?
算了,反正这事儿跟她和宋秩都无关!
关海龙不吭声了。
关庆白慈爱地对方盛皓说道:“那什么时候去报到啊?这几天要是没事儿呢就在家里好好休息……”
“我今天已经去报到过了,单位也已经分了宿舍给我,呆会儿吃完饭我就走。”
说着,方盛皓又看了关海龙一眼。
关海龙愣住。
关庆白和方玲也愣住。
方玲急了,“盛皓你干嘛呀!搬出去干啥?住家里不好吗?你就只管忙你的工作,下了班儿回来有口热汤饭吃,有干净的衣服换洗……不挺好的嘛?”
方盛皓又看了关海龙一眼,对方玲说道:“妈,这里始终是关家,而我姓方。小的时候呢,就说我还没工作,没办法谋生。现在我都快三十了,再住在这儿也不合适。再说了,您也别怕看不到我,周末我会回来看你和关叔,或者平时的时候,你也能去单位找我嘛!”
关庆白淡淡地扫了关海龙一眼。
关海龙失魂落魄地垂下了头。
方玲还在不依不饶,“不行!你级别低,宿舍的条件能好?再说了你还没成家,也没个媳妇儿照顾你!单身汉的日子能过出一朵花儿来?我不同意,绝不同意你搬出去!”
方盛皓一笑,“妈你吃菜!”说站,他挟了一块红烧肉,递了过去。
关海芙眼巴巴地看着哥哥。
她也希望哥哥能挟一块红烧肉给她。
可是,开席那会儿她又说了她绝对不吃这些菜的狠话……
吃了几片完全没油没盐的开水白菜以后,关海芙盯着桌上的大鱼大肉,更加想吃了。
就是拉不下脸来。
关海芙期盼地看着哥哥,可是哥哥的注意力完全没有放在她身上;于是关海芙又眼巴巴地看着丈夫贺云奇。
贺云奇倒是很快就感受到了。
他盯着关海芙看了三秒钟,懂了,挟了一筷子开水白菜堆在她碗里。
关海芙恶狠狠地瞪着那片白菜叶子,气到恨不得给贺云奇一下子!
最终,关海芙放弃了与贺云奇的默契。她飞快地挟了一块红烧肉,迅速塞进嘴里嚼了嚼。
哇,软糯的带皮五花红烧肉,猪皮Q弹,肥肉入口即化、瘦肉又很有嚼劲儿,再加上适当的咸鲜……
简直不要太好吃!
关海芙一时忘形,又挟了一块红烧肉,又又挟了一块,又又又挟了一块……
直到她突然收到母亲愤怒的瞪视?!
关海芙飞快地咽下了嘴里的红烧肉,委委屈屈地挟了块开水白菜,塞进嘴里抿了起来。
吃过丰盛的饭菜,两位保姆将席面撤掉,快速清洁好桌面,又送了茶水、糕点、水果和月饼过来。
关海芙嗔怪道:“才刚吃饱,谁吃得下月饼啊,腻死了!”
桃桃,“那你吃水果呗!”
然后转头对关庆白说道:“关叔叔,我和宋秩陪您吃块月饼,这就要告辞了。”
关庆白连忙挽留,“慌什么走!今天就在这里住,我这就让人收拾屋子去!”
桃桃笑道:“不了关叔叔,多谢啦,我们还有事呢!”
“还有什么事?”关庆白追问。
桃桃,“晚饭得去宋秩的老师那儿拜节!另外就是我们还得去看房子呢!”
“看什么房子?”
桃桃和宋秩对视了一眼,“我们要买房子住呀!”
关海芙一脸的莫名其妙,“你们买房子干啥?你们在南都没有房子吗?”
“我们想要自己的房子!”桃桃说道。
关庆白点头,“对对对,小夫妻嘛,是该买房子自己住……要不要叔叔帮忙啊?”
宋秩笑着摇头,“不用!”
桃桃却道:“好呀!”
关庆白眼睛一亮,“桃桃你说,叔叔能帮上你什么忙?”
桃桃,“等我们买到了房子,改造好了……再请关叔叔来吃饭呀!要请关叔叔帮我们消灭一大桌子的菜!比今天的还多!”
关庆白无奈地笑了,“好!”
想了想,他又说道:“这样吧,等你们的房子定下来,我送给你们一幅画!宋秩干妈画的!”
关海龙顿时有些不爽,“爸,你手里还有我妈的画呢?”
——他妈杜敏可是海内外的知名画家,存世的画作并不多。如果有,那可是天价呀!
所以,如果他爸手里还有他妈的作品,难道不应该是他这个亲生儿子来继承吗?
关庆白叹气,“也不算,那是她没画完的!我听说海珊最近的状态挺不错的,她写信给我的时候也说,在桃桃的老家过得很好,画了不少画作出来……还得了不少的奖!我就想着啊,等你们的房子定下来,就把宋秩干妈的画给海珊寄去,让她把那半幅残画补好了,再送给你们!”
说着,他又看着宋秩,露出了笑容,“你和自己喜欢的女孩儿结了婚,婚姻美满,你干妈的在天之灵也会为你感到高兴的。”
宋秩点头。
一说起杜敏,方玲心里就不舒服得很,站起身,走了,“哎哟我上去休息一下。”
关海芙一向站在妈妈这边,便也跟着站起身,说道:“妈妈我跟你一起去!”
贺云奇犹豫了一下,心想妻子陪着岳母午休也没他什么事儿,于是就继续大大咧咧地坐着,浑然不觉已经走远了的妻子朝他投来凄怨的目光。
平时关海龙只要一逮着机会就会冷嘲热讽方玲。
眼下父亲说起亡母,其实也是奚落方玲的好机会。但是,父亲说起了海珊的消息,这让关海龙感到震惊,就顾不上方玲了。
父亲说,海珊给他写过信?
——所以白桃桃说的是真的?海珊不喜欢他这个哥哥,三年来,她没有寄给他一封信,反倒是有写信给父亲?
关海龙连忙问道:“爸爸,海珊给您写信了?”
关庆白,“写啊!不过她那边儿毕竟交通不方便,基本上一个月寄一次信给我吧,会攒个四五封信一块儿寄出来。”
说到这儿,关庆白笑着对桃桃说道:“海珊在信里写的最多的就是你!”
桃桃瞪圆了眼睛,“珊珊说我什么啦?”
关庆白笑道:“她呀,一会儿在信里说,桃桃给我做了件棉衣!桃桃不让我穿露脚踝的裤子!桃桃拿我的画笔涂脸呢!桃桃带我上后山捡菌子去了!如意村发大水桃桃带着我们半夜往外跑……哈哈哈哈哈还真有意思!”
关庆白的话,让桃桃也陷入了回忆。
回忆中,她和杏杏、关海珊、周小妮等人总在一块儿玩,那些轻松惬意的时光可真令人怀念呀!
关庆白又问桃桃,“海珊在村里吃住情况怎么样?她现在肯穿棉衣了么?冬天还感冒吗?”
桃桃一一回答,“珊珊寄居在村里六太婆那儿,一个月租金五块钱,以前在我家搭伙吃饭,现在我爸妈调到市里了,珊珊就在我二叔家搭伙吃饭……她现在肯穿棉衣呀,我每年给她做一件棉衣,每一件都很好看,她恨不得三件一块儿穿在身上哈哈哈哈……”
关庆白笑了。
他又问,“那、她现在变样儿了吗?”
桃桃,“我们村没有剃头匠,就连宋秩理发都要去镇上……所以珊珊的头发已经留长啦,和我的头发差不多长……我教她怎么绑辫子了,不过她有点儿笨,只学会了三种!我和她比过赛,看谁能又快又好的绑好辫子……现在她绑辫子绑得很快,也就不再想着剃光头的事儿了。”
关庆白眼里隐约浮现出思念女儿的泪光,“那她……现在合群吗?”
桃桃想了想,说道:“六太婆很爱珊珊的,珊珊说她没见过人参,想画人参,六太婆就把她年轻时候、六太公种在菜园子里的一株人参给扯了出来,让珊珊照着画。珊珊画完以后六太婆又把人参栽种回去,结果一直都活不过来,六太婆干脆托人把人参卖了,换了一双皮鞋给珊珊!”
“珊珊对六太婆也很好,有一次,大晚上的,六太婆贪嘴吃花生没嚼碎就咽,呛进气管里了,珊珊都没有手电筒,但她还是勇敢地摸着黑跑到外头喊了人来,才把六太婆给救活了……”
“六太婆常常劝珊珊出去走动走去,就怕她一直呆在家里不出门,对身体不好。但是珊珊还是喜欢安静,她就喜欢呆在六太婆的院子里画画。”
“所以六太婆背着珊珊,给村里的娃娃们派些零嘴儿,杮儿饼啊红薯干啊什么,那些娃娃们吃了零嘴儿就会来找珊珊,拉着她出去玩……”
“我也常常去找珊珊玩儿,我妹妹还有村里的小妮她们也很喜欢珊珊,珊珊很会撬板栗呢……呐,现在这个季节就是捡板栗的季节,想必珊珊也忙得很,大家都会抢着和她一块儿去捡板栗吧?”
关海龙陷入怔忡。
——原来白桃桃说的没错,她和海珊真的是好朋友。难怪海珊会把她最宝贝的母亲的遗物,当成结婚礼物送给了白桃桃。
关海龙心情复杂。
他在心底怨恨着妹妹,觉得她没良心,宁愿呆在穷乡僻壤,也不愿意留在京都和他统一战线。此刻的他,已全然忘了三年前他是为了报复宋秩,才在“无意间”把宋秩的地址泄露给妹妹的……
然而关庆白听了桃桃的话,眼圈瞬间泛红,他迅速站起身,“我、我去那边儿抽根烟。”
说着,他飞快地走进了小书房。
桃桃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疑惑地看向宋秩。
——珊珊爸爸为什么哭?
宋秩笑了笑,轻声解释:“他知道海珊过得好,心里高兴。”
其实桃桃还是不太明白。
方皓盛不动声色地看着白桃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