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元余
他们皆群情激昂,林水月却并没有动。
沉默片刻后,她方才抬眸,看向了场中所有的人。
林水月那双常年皆没有多大情绪的眸里,眼下却好似装着天上的日月,装着朝晖。
她声音平静,却带着坚定:“晋朝如何,未来如何,并非看我一人。”
周围一静。
“诸位才是晋朝的未来,要肃清这片天,重新撑起晋朝的脊柱,靠我一人不行。”
“还需与诸君共勉。”
她话语简单,而落下的目光却一视同仁。
徽明众学子心情激荡,与之相比起来,女院众人则是心绪复杂。
林水月说的不光是那些男儿,也有她们这般女子。
经历此番种种,谁人不想要闯出一片天来?
她将她们纳入其中,便也是将她们看作同徽明一样的存在。
这比单独给她们优待还要令她们动容。
不光是她们,那伤势未曾痊愈,只能过来露个脸的余夏。
以及不顾家人阻拦,义无反顾来了这女院的徐骆云,他们皆心情复杂。
这晚,女院的灯光照亮的,不光是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也是许多人的热忱及理想。
林水月离席后,这把火并未就此熄灭,反而越烧越旺。
而有关两大书院大行答谢宴之事,也在翌日一早传遍整个朝堂。
朝野上气氛更显压抑。
有关刑部之事,俨然成为了个禁忌。
众臣绝口不提,艰难度过早朝。
眼见着局势扭转,只待要不了几日林水月便能折返回朝堂时。
林水月那边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她本不打算出门,但因家中种子被她祸害得差不多了。
林水月还是差人套了马车,打算去亲自挑选些新的种子。
她自己选的,必然要比底下人买的活得久一点。
林水月信心满满地出了门,所乘坐的马车也不是昨日那辆招摇的。
连带着那些仆从,她也都还给了老封君。
不想还没到地方,行至京城里最为热闹的街市时,便被人给拦住了。
来人声势浩大,不待林水月的马车停下,便已痛哭出声。
“林大人!我求你,放过我父亲及家人吧。”
红缨打开车窗,林水月自马车内看了过去,便瞧见从前高不可攀的贵女谭素月,身着一身粗布麻衣,不戴任何钗环。
身侧也只跟了个与她打扮差不离的丫鬟,就这么直愣愣地跪在了马车外。
这动静太大,引得无数人侧目。
林水月的马车被围观的人堵住,前行不得。
谭素月苍白着一张脸,也不顾周围那些探寻的目光,只哀声道:“我从前性子骄纵,不知天高地厚,若有开罪林大人的地方,还请大人见谅。”
“可我父亲是无辜的,他入朝多年,一直都谨言慎行,未曾贪过一两银子,未有踏错一步,他断然不能因为你我之间的矛盾,就落得如此下场!”
“大人若有什么不高兴之处,可只管向着我一个人来。”
“还请大人高抬贵手,饶过我父亲、兄长吧!”
她说话时,带着些隐忍的哭腔,到得最后,却还是忍耐不住,两行清泪划出。
她似是慌了神,当下顾不得满脸的泪水,对着林水月的马车,砰砰叩头。
周遭的百姓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林水月的马车不比昨日的华贵,但在京城里能用得上这等马车的,皆是官宦之家,加之谭素月一口一个林大人,顿时叫周围的百姓热议了起来。
“这是何意,又有官老爷拿捏着身份对付平民了?”
“那可不是什么平民。”有人低声道:“那是太傅家的千金,谭小姐!”
周遭哗然一片。
“大家出身的小姐,怎么到了这个地步?脸面都不顾及了……”
“这您有所不知,那谭府上下此前刚遭了难,被这马车里的林大人扣住了人,我侄儿就在谭府门房上做事,这几日谭家将他们的身契归还,还给了不少的银子,说是不想连累无辜的人,叫他们回家了。”
“这听起来,是个厚道的人家啊。”
“何止,谭太傅为官清廉,每月拿着微薄的俸禄,却始终不肯收受底下人送来的银两,多年来为朝廷做了不少的事情。在府中却花着夫人的嫁妆,在此之前,还被人耻笑呢!”
“竟有此事?这等青天大老爷,如今是犯什么事了?”
那说话人等的就是这一句,四下环顾了瞬,破为顾忌地看了眼马车中人,方才压低嗓音道:“马车内这位,是此前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位刑部的女官。”
“此前谭府千金与她多有矛盾,不想她一直怀恨在心,而今一朝翻身,少不得要利用手中的职权,来浇灭谭小姐的气焰。”
百姓们听过林水月的事迹,但多半是一知半解。
朝堂中的事,寻常百姓也触摸不到。
如今听得这些人一说,纷纷怜惜起了谭素月。
“这么说来,这林大人不就是借机报复吗?”
“千金大小姐落魄至此,人的心怎能这么坏?”
“亏得之前听到我家隔壁的李秀才说,这女人是个好官,没想到竟是如此阴狠狡诈之人!”
也有人持不同意见:“也不对啊,林大人官居刑部侍郎,谭大人可是太傅,太子爷身边的人,便是林大人再了得,还能够算计得了他?”
“不错,再者我听闻这位林大人自来断案如神,此前处置的官员,皆是些大奸大恶之辈,怎会因与谭小姐之间不对付,就将她父亲拉下马来?”
“话不能这么说,这位林大人入朝后,极得圣上宠信,似是她这种啊,叫做天子近臣,和别人还是有着很大的区别的。”开始说话那人见状,不慌不忙地道:“你们想想,她日日在皇帝跟前,若想要给谁上眼药,岂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而且这位谭大人,从前可并未听过曾犯下过什么事。若他当真是什么奸佞,皇上还会叫他辅佐太子吗?”
围观之人听得他的话,又觉得很有些道理。
到底是那谭素月模样凄凉,将头磕得红肿一大片,看着便叫人觉得触目惊心。
从前养尊处优的一双手,都叫砂石割裂开来,血流不止。
加上她那仓皇瑟缩的模样,容貌又生得不错,叫人看得极为不忍。
反观林水月那边,谭素月结结实实的磕了十几个头,她好似不为所动,甚至都不曾从那马车之中走出来一步。
旁人看着,不免有些微词。
“这位官大人的谱儿可真大,人都这样了,竟无动于衷。”
“只怕瞧着这谭小姐可怜样,心中指不定多痛快呢!”
“这心肠未免也太过狠毒了。”
眼瞅着风向不断地倒向了自己的这边,谭素月心中一喜。
面上却表现得更加凄楚。
轻抬起头来,那原本洁净的额头上,已是红肿破皮,血顺着她的眉骨蜿蜒而下,都不说狼狈,这般模样,与寻常人眼里的大家小姐,已经是大相径庭。
她身姿单薄,因着磕头太猛,身型颤抖摇摇欲坠。
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她那双坚定的眼,视死如归般紧盯着眼前的马车:“今日林大人若能放过了父亲和兄长,素月愿为大人做牛做马。”
“便是大人想要素月的性命,素月也将其奉上。”
“只我父亲与兄长无辜,还请大人看着父亲为朝堂奔波多年,身上还带着病的情况下,高抬贵手!”
“素月给您磕头了!”
她说罢,又是重重一磕。
身边的人看不过去,想要将她搀扶起来,不想她却摇头拒绝,面上还带着抹慌张之色。
不断拿眼看向了马车内,似是唯恐这样的举动,会惹来林水月不快。
一般低声道:“多谢各位好心,可原就是素月的错,素月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招惹了林大人,不该口出妄言开罪林大人,更不该同林大人作对!”
“这……意思是不过是与其起了些口舌之争?”
“本就是如此,谭小姐一看就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难不成还能够打她巴掌不成?”
“就算是打了巴掌,也不该将人逼到这等境地啊!”
“你们有所不知吧,这位林大人手段了得,她手里处理过的案子,皆是此前得罪过她的人,说她不容人都是好的,依我看啊分明就是睚眦必报,且还公报私仇。”
“旁人说她一两句,她就要人家阖府的性命呢!”
“哎哟,怎会有这般事?”
眼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对林水月的指责越发重。
驾车的车夫不由低声道:“小姐?”
回答他的,是那底下谭素月更加夸张的磕头声:“林大人!林大人!素月求你了,大人开恩,我父亲身染重疾,受不得大人折腾了!”
“大人若实在是气不过,可以将其发作到了我的身上。”
“便是今日要我在这里磕头磕到了死,我也心甘情愿!”
她话音刚落,便觉眼前一黑。
怔忪下抬起头来,就见得林水月不知何时自马车上走了下来,站在了她的面前。
林水月面色淡淡地道:“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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