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元余
他面上隐匿的狠戾有些遮挡不住,宣泄之下,整个人的气质显得格外的阴沉,看着便叫人心头发怵。
林水月却半点不怕,她面色平静:“自来审理案件,除去了嫌疑人,及案子当中所有的人员外,最为重要的,当属受害者。”
“庆王落马案,庆王都不在,岑大人在审什么?”
厅堂内一片死寂。
太子却忽然笑出了声来:“你是说,要让庆王来这厅堂上接受审理?”
“不错。”
太子万万没想到,这林水月竟然能提出这样的要求来。
谁不知道庆王摔断了腿后,心情极差,将自己锁在了府中,连带着新娶进门的王妃都不愿意见。
他断了条腿,已经是颜面尽失,林水月还要让他来受这样的屈辱。
一时间,太子也不觉得林水月荒唐了,反而觉得此事极为有趣。
认真说来,最丢人的可不是他,而是那没脸见人的瘸子。
岑让微顿片刻,方才道:“规则确实如此,但庆王……下官以为此事不妥,为顾及王爷脸面,此前审理也是差人去了庆王府之中,并未请庆王过大理寺来。”
“林大人若觉得庆王应当出席,不若您亲自去请?”
他也同太子是一样的看法。
别的不说,庆王就算是断了条腿,那也是皇室。
皇室的威严不容他人侵犯,林水月要将庆王拉来这厅堂,第一个不愿的,大概就是庆王本人。
堂堂一个王爷,被人害得断了腿,还要来接受下臣的审理,若他是庆王,只怕也会觉得难堪。
“庆王殿下到——”
哪知,外面传来了这么道声音。
岑让面色微变,林水月还真的将庆王请来了?
堂上的太子皮笑肉不笑地对张弘道:“庆王自断了腿后,一蹶不振,孤有心奚落,都找不到地方宣泄。”
“原以为他要这么躲上一辈子,没想到这林水月还真把他叫出来了。挺好,也让所有的人看看,庆王已经是个不中用的瘸子了,拿什么来与孤争?”
张弘头上冒汗,哪敢答这个话。
其实他觉得庆王突然出现不是件好事,但看见太子脸上的痛快神色,倒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将所有的话咽回去了。
庆王是被人推着进来的。
他的腿伤,远比旁人想象的要严重。
其中一条腿几乎是彻底断裂,没有恢复的可能性,被马碾过去的地方,已经永远地失去了触觉。
他避人许久,脸上带着抹苍白之色。
面容也没了从前俊逸的模样,反而格外的消瘦,颧骨高高隆起,眼睛凹陷。
显然这段时日里,都过得很是不好。
但好在底下的人伺候周全,他发髻整齐,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干净净,并没有那些断腿后的人呈现出来的脏污和狼狈。
更叫人意外的是,推着他入门的人,竟是容芯蕊。
此事不光在座的人惊讶,连带着那些个百姓也俱都是小声议论。
“此前听闻庆王不喜这位王妃娘娘,成婚之后冷落了许久,甚至连回门都未与王妃一并。”
若是平时,或许百姓并不清楚王爷及王妃府里的事情。
但女子三朝回门是件格外重要的事情,哪怕是与自己的妻子关系再不好,那一日也是要去岳家的。
可庆王没有去。
此举令京中人津津乐道许久,加之容芯蕊此前的名声并不好听,她与那个鸠占鹊巢的林家大小姐来往密切,且对林水月格外刻薄的事,在京中还是许多人知晓的。
故而在他人眼里,便是容芯蕊行事作风不正,以至于招来了庆王的厌恶,才让他在新婚燕尔之际,都对这位王妃如此的不留情面。
不想他一朝失势,摔断了腿,也彻底与王位无缘后,门庭冷落之际,倒是与这位王妃的关系缓和了许多。
林水月隔了许久再见容芯蕊,她面容上已经没有从前那股嚣张跋扈,任性妄为的味道了。
自推着庆王进门,到看见了她,同她颔首示意外,再无任何的动作。
唯独在进门之前,似是低声在庆王的耳畔说了句什么话。
庆王应了,转头看向林水月的目光里,带着些狼狈。
昔日里他是身份显赫的王爷,林水月是林府中不受宠的千金,两个人的差距巨大,开始时,他都未把林水月放在了眼中。
而今他失势,遭人陷害的苦无处诉说。
却是她主动找上了门来,说要帮他审理案件。
庆王原本是不打算过来的。
这是他一生中最为狼狈的时候。
但容京说,整个朝野上下,能帮得了庆王的人,唯有林水月。
不是皇帝,更不是什么大理寺少卿。
这个话,庆王自己也认同。
所以他还是来了。
然而当瞧见了上首端坐着的太子时,庆王面上还是浮现了一抹深沉的阴霾之色。
就像这些日子以来,无数个辗转难眠的日子里,他感受到的压抑一样,令他窒息。
“王爷。”冷淡的嗓音响起,瞬间冲淡了庆王那股自心底浮现出来的戾气。
他缓下面容,抬眸望去。
对上的是林水月那双平静的眸。
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从前他是高高在上的庆王时如此,而今他狼狈非常时,也是如此。
他心头沉静下来,轻声应道:“林大人。”
声音低哑,还略有些迟缓,显然是许久不曾开口说话的模样。
容芯蕊站在他身侧,忍不住抬眸看向了他。
她在他身侧侍奉许久,什么话都和他说过,他因深受打击,始终不愿开口。
没想到今日林水月一句话,他便出了声。
容芯蕊若有所思,目光不由得落在了那个人身上。
却见得那个人始终如一,面容还是那个面容,甚至连情绪都还是那个情绪。过了许久,林水月的表情神态,竟还是同从前她与林瑾钰不断地为难她时的模样。
也只有林水月,一直都不曾改变。
她心中怅然,却听得那道清冷的嗓音道:“还请王爷回忆一下,那日落马之前所有事情。”
庆王微顿,提及此事,面上带着抹难以掩盖的痛苦之色。
他静默了许久,在这么多的目光前,还是艰难地开口道:“……那是初冬,抵达皇家狩猎场时,天还未彻底亮。”
“底下的人说,墨云近来有些不适,但在狩猎之前,已经调养好了,不会耽误狩猎。”
墨云,就是庆王那匹马儿的名字。
“那次狩猎,父皇很重视,为避免意外,在狩猎开始之前,我曾经上马试过,墨云很乖。”
他难得的没有用本王,而是自称了我。
厅堂内安静非常。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庆王身上,他微顿后,才道:“此后我因追一只毛色极佳的银狐,一路深入林中,就在即将射下银狐时,墨云骤然失控。”
“忽而向前狂奔起来,而缰绳、马鞭,均是不能唤回它的神志,我尝试跳马,却因它越跑越快,无法从马背上离开。”
“我随身的侍卫发现了异常,策马想要追上墨云,可不知是因为他们的靠近还是什么,墨云显得越发的狂躁。”
“在我的侍卫预备强行制服它时,它发了狂!”
庆王闭上了眼睛:“……墨云一跃从陡坡之上飞下,半空中将背上的我摔落,而后,马蹄踩到了我的右腿之上。”
之后的话也不必说了。
在那等情况下,一个高度不低的陡坡,一匹发了疯的马,庆王能够留下性命,尚且都算得上是运气好。
厅堂内一片沉默。
林水月轻声问:“墨云呢?”
岑让回神道:“出事之后,被皇上下令处决了。”
庆王眼中划过了一抹阴霾。
墨云陪伴他多年,不同于其他的马,这马儿性情温和,平常也很是乖巧。
他始终不愿意相信是墨云突然发疯,但皇帝下令斩马,他也阻止不了。
白果皱下眉头,这马竟是被处决了,不就等于死无对证吗?
“岑大人。”林水月抬眸看岑让:“墨云死后,你可让仵作验过了墨云的尸首?”
岑让微顿,随即面不改色地道:“大人这说得是哪里的话,那仵作是验人的,何曾会验马。”
“再则说,那是皇上下令处决的马儿,下官也不敢轻易乱来啊。”
林水月勾了勾唇:“所以林大人这两个月查了什么?”
“伤人的马儿没查,难道是查了整个狩猎场的地形?庆王身边的侍卫?或者说,饲养墨云的马夫?”
岑让一时无言。
半晌后,大理寺的一位官员道:“确实是查了这些内容,但这等案子,本身需要查探的就是这些,大人说验马,属实是太过于为难我等了。”
林水月目光落在了他们的身上,停了许久后,又问:“那这些东西上,可有查出不对的地方?”
“……除了出事之后,马厩里面有一个小厮莫名摔下山崖死了,其他的人都没有问题。”岑让低声道。
林水月挑了挑眉,道:“所以,岑大人想要告知我的,就是此事乃是一个意外,如果一定要说,那就是庆王没有选好马,墨云发疯连累主人。”
“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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