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坞
明明是他的崽,怎么就和老四臭味相投了呢。整天想着抄家抄家,冰山脸有什么好的?
他唯有默念,元宝还是惦记孤的。瞧,王士禛对他改观了,这可是汗阿玛都做不到的事。
太子学会无师自通地安慰自己,那厢,等张廷玉等人还银的动静传出,京城再一次轰动了。
太子爷与四贝勒的效率,可真是生平罕见,这才几日?
即便明珠知道汉臣所借极少,还是生生掰断了手中珠串,半晌不发一言。
大阿哥在他身旁来回踱步,眉心紧锁焦躁道:“舅舅,难不成真要让胤礽办成了?知己的事,你拦着我求见汗阿玛,现在看来大大不妥!”
大阿哥的性子十年如一日,明珠气得沉了脸:“贝勒爷何时能够耐心一些?老夫料到太子有高人指点,其用心不纯手段诡谲,毕竟没有切实证据。难不成要和皇上明说,说惠妃娘娘动了眼线,传来的消息准确无误?”
大阿哥面色一僵,不情不愿止住了脚步。
汗阿玛最宠爱胤礽,如此一来,他额娘必得吃挂落,指不定落得与德嫔一般没脸。
见他听明白了,明珠放缓语气:“急躁是人之常情,贝勒爷大可宽心。户部如今有了进展,八贝勒尽心辅佐于您……”提起八阿哥,明珠眼底划过欣赏,继而微笑道:“佟国维等人最是谨慎,只要生出一二怀疑,事儿就成了。”
“简亲王世子是个混不吝的,安郡王因着八阿哥,拍胸脯应了您。心存不甘的宗室多了去了,太子的难处还在后头。”
说罢,眼中精芒一闪:“贝勒爷只需记下官名与错处,制成密折,头一个上呈御前,恭请皇上裁决——这才叫本分,那些得罪人的活,又何必沾了手。”
要他说,皇上这回只是试探,试探诸位皇子的手段与心思。太子与四贝勒锋芒毕露、不懂收敛,一次抄家无伤大雅,可次次抄家呢?
这叫失了本分。
明珠细细分析,大阿哥越听越是振奋,沮丧失望一扫而空。
“正是如此!”想起昨儿设宴的成果,大阿哥哈哈大笑,心间满是畅快,“我等着太子跌大跟头。还有弘晏那小子,就该乖乖读书,掺和朝事做什么?”
小娃娃什么都不懂,却白蹭功绩,衬得他们这些叔伯可有可无,实在可恶。他低声承诺:“我定为舅舅出气,舅舅放心。”
即便慈宁宫太后诸事不管,随着办差的推进,也有风言风语传入耳中。
尤其内务府闹出的事情,让多年屹立不倒的德妃降了位,还欠了十几万银子,满后宫都在关注,幸灾乐祸之余偶有担忧,生怕自己的母家牵扯进去。唯一自若的只剩太后了,太后姓博尔济吉特,出自科尔沁草原,整顿国库与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在慈宁宫听戏养花,看看热闹,别说日子过得还挺多彩。养在膝下的五阿哥不日搬出宫外,太后就更闲了些,唯一挂念的,也只有九公主的婚事。
九公主被册温宪公主,赐婚佟家的旨意已经下达,婚期定在今年十月。驸马名唤舜安颜,是佟家的长房长孙,生得一表人才,却独独不爱为官,远离家族中枢,向往四处风景。
这桩婚事是太后求的,说舜安颜的性子与温宪很是相配,皇帝施恩的同时不必担心佟家坐大,因为驸马无心仕途。
皇上留了温宪在京,实乃多方面因素。施恩的家族、人选还没有定下,恰有太后相求,皇上思虑过后,同意了。
太后仁善敦厚,虽是嫡母,与他的情分着实不浅。这么多年只求这一件事,且太后看得通透,处处为他考虑,皇上没有不应的道理。
宫中贵妃如同摆设,佟家从未生出怨言,也没暗中接触老四,冲着这份识趣,他亦该安抚一二。
只要佟国维保持清醒,不去掺和夺嫡自寻死路,皇上乐意给母族恩典。
太后解决了温宪的婚事,本该无事一身轻。这日,身边嬷嬷为逗她乐,说书似的提了提王士禛还钱的事,因为王大人出了名的不慕名利,视金钱为粪土,还向国库借了三十两银。
三十两银?太后扑哧笑了出来,哎哟一声:“莫不是皇帝逼他借的。”
半晌,太后扭头一看,只见温宪公主笑容勉强,于是叹了口气:“九儿啊,想说什么,尽管同哀家说,藏着掖着做什么。”
温宪抿抿唇,终于鼓起勇气:“皇玛嬷,我额娘……”
太后早就猜到她的心事,毕竟这孩子太过纯善,虽没养在德嫔膝下,母女情分还是有的。
太后本不管宫中诸事,此时摇摇头,破天荒地反问道:“你觉得你四哥做错了?”
温宪一下子被问倒了。她秀丽的眉眼露出慌乱,嘴唇张张合合说不出话来。
“你同胤禛一母同胞,只见他大义灭亲,却不理解他心里的苦。叫哀家说,胤禛比你更在乎额娘,可他为什么这么做?”太后也不解释其他,譬如德嫔是个拎不清的,譬如皇上可能看德嫔不顺眼。
绞尽脑汁分析完胤禛的苦衷,太后缓缓道,“为了德嫔,为了十四,也是为了你。”
“有个犯了死罪的舅舅,有个胡作非为的外家,光彩吗?不罚德嫔,皇上绝对生气,九儿又将出嫁,到那时,别人会怎么看你?你四哥都是为你好啊。”太后语重心长,随即卡壳了。
那十几万银子……呃,得想什么理由呢。
太久没动脑了,有点困难。
太后还没来得及现编,温宪瞬间眼泪汪汪,断断续续地哭了起来:“都是我的错。四哥有这么多的苦衷,我不懂也就罢了,还、还以为额娘受了罪!皇玛嬷,四哥好苦!我知道错了……”
太后吓得往后一靠。
哀家的口才有这么好??
当晚,德嫔等了又等,终是忍不住问:“九儿没动静了?”
九儿心善,依旧惦记着额娘,只要九儿按她的话做,皇上看在孩子的份上,大概率会生出怜惜的。
绿芜也着急,她道:“娘娘,待奴婢出去打探打探。”
一刻钟后,绿芜呆呆地回来,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然后呆呆地说:“温宪公主……温宪公主边哭边寻四贝勒去了,还念叨什么‘我对不起四哥’……奴婢、奴婢还打探到,皇长孙也在阿哥所。”
德嫔眼前一黑,软倒下去。
太阳落山两个时辰,四贝勒的长子弘晖突发低烧。周岁的孩子最不能怠慢,听闻消息,太子妃赶忙遣人去了阿哥所,都是抱着药材的老嬷嬷,只其中掺进了一个弘晏。
说来也巧,弘晏刚到里间,弘晖的低烧恰好褪去,也吃得进东西了。
低烧的时间很是短暂,四福晋大松了一口气,看向弘晏的眸光温柔,四阿哥更不用说,紧皱的眉心松开,面上微微有了笑意。
弘晖还小,住在四福晋所居的正院,弘晏今年五岁,更没什么避讳。待弘晖动动小嘴,香甜地进入梦乡,四阿哥朝侄儿招招手,弘晏会意,转身悄悄退了出去。
叔侄俩刚刚进了书房,忽然有人禀报说,温宪公主来了。
来人的神色有些奇怪,胤禛一愣,九儿?
都那么晚了,皇祖母会同意?
毕竟是最疼爱的妹妹,胤禛忙不迭迎了出去,弘晏亦步亦趋跟在后头。他们怎么也没料到,大老远传来阵阵婉转哭声:“四哥,是我错了!妹妹不懂你的苦衷,是我对不起你!”
胤禛:“……”
弘晏:“……”
太子刚忙完手上事务,一回头发现儿子没了。
这小子不是去正院请安了么?飞快打探出原因,他铁青着脸来到阿哥所,目标坚定朝四弟书房而去,半晌,听见一道抽噎女声,大晚上的很是瘆人。
太子打了个激灵,狐疑转头——
温宪公主不住地抽噎,哭得眼眶都红了。
她抹了把泪,秀丽的面庞满是坚定:“元宝说得对,这事,错在额娘。那十多万两银子,额娘不但要还,还需还得光明正大越快越好,一旦得空,我就去永和宫催她!”
胤禛在旁麻木听着,弘晏真诚夸赞:“姑姑人美心善,顾全大局,驸马见了您定会神魂颠倒,心里只装得下姑姑一人。”
温宪连连摆手,双颊漫上红晕,羞涩道:“那,那我明早就去催催?”
弘晏真心实意地点头:“甚好。”
第19章 逆子
夜晚哭声听起来很是瘆人,太子第一反应便是拧眉,心道是谁在整阴间的活,孤得让她去慎刑司游一趟。
走进之后却是大吃一惊,温宪怎么出现在这里?
弘晏真诚的声音响起,太子随后变得面无表情:“……”
他竟毫不意外,毕竟连索额图都能变得昏头昏脑,遑论温宪了。元宝也不收敛一些,这么损的招数,要是气得德嫔中了风,他很难圆场的。
四阿哥眼尖地瞥见太子那杏黄衣角,赶忙脱离双目发直的情态,叫了声二哥。温宪公主慌忙转身,不好意思地擦擦眼:“二哥,是妹妹失礼了。您是来寻元宝的么?”
“无碍,有什么委屈发泄出来就好。”太子轻飘飘瞥了弘晏,关怀道,“听闻弘晖发了低烧,元宝实在着急,方才叨扰四弟了。孤合该同他一道过来。”
太子一家待他至真至诚,四阿哥心下极为感动,拱手道:“二嫂遣人送了药材,哪还需二哥亲自前来!弘晖退烧安睡,都赖元宝的福运,该我谢谢二哥才是。”
福运?见胤禛神色不似作伪,太子这下骄傲了,可不是么。
两人互相吹捧谦虚得很,半晌回头一看——
温宪与弘晏双双不见了,只留一个何柱儿,一个苏培盛,凄凉得很。
太子不敢相信:“人呢?”
“弘晏阿哥说,时辰晚了,该睡美容觉了,否则姑姑的美貌大打折扣,他会心疼的。”苏培盛小心翼翼地回。
“温宪公主当即同意,说要护送小爷回宫,还摘了腰间玉饰当做赠礼。”何柱儿呐若蚊蝇地补充。
胤禛:“……二哥,你莫生气。”
“孤没有。”太子微笑道,“天晚了,孤也该回了,四弟好梦。”
毓庆宫。
弘晏今晚说要住在正院,太子妃高兴得很,忙叫人收拾从前儿子常住的那间房,并遣人通知了太子一声。
没过多久,阵阵脚步声响起,太子掀起帘子,“福晋,我同元宝一块睡。”
没等太子妃反应,他淡定解释:“元宝主意多着,孤想同他商议催债之事。这不是白日忙碌,还没来得及聊么。”
太子妃不知其中的弯弯绕绕,只知办差辛苦,太子给的理由无懈可击。她沉吟一瞬,心道父子俩增进感情也好,于是莞尔:“爷记得早睡,明日还要早起呢。”
太子悠悠道:“自然。”
那厢,弘晏盖着软乎乎的被子准备入眠,只听吱嘎一声响,他爹闲闲漫步而来,继而吩咐外头:“再添一个枕靠,一床锦被。”
弘晏似是听到鬼故事一般,“??”
太子笑吟吟的,语气温柔极了:“元宝大了,咱们的父子之情也该叙叙,你说是不是?”
第二天一早,金黄小轿照例停在原处。
唯有那张圆圆脸,不复从前甜甜的笑,看上去很是萎靡,惹得胤禛心疼不已:“今儿别来了,回去补个囫囵觉也好。”
太子却是意气风发,闻言插话说:“元宝睡足了时辰,四弟着实不必担忧。”
“睡是睡够了……”弘晏缓缓点头,慢吞吞地道,“我要办差,我要催债。”
四阿哥震撼又动容,元宝对着目标一往无前,这是一种怎样的精神。不愧是他胤禛认定的知己,有这份毅力,何愁国库问题不解决?!
他正准备夸上几句,有人高声喊道:“太子爷留步,四贝勒留步。”
刚磨蹭这么一会,乾清门外,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太子回头望去,只见简亲王世子雅尔江阿快步而来,谨慎往四周环顾一圈,继而挤了挤眼,低声说:“太子爷,四贝勒,臣弟有要事相告,不如去简王府一叙。”
简亲王承袭郑亲王一脉,乃世袭铁帽子之一,祖辈打下的功勋不计其数,手中掌有镶蓝旗。简亲王世子年二十一,有一张还算俊朗的面孔,人高马大身材结实,只眼下略有青黑。
如今老简亲王卧病在床,做主的轮到了他,尽管年轻气盛,众皇子皆是亲切相待,太子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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