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坞
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皇上眼眸深沉,敲了敲桌案,道:“朕应你了。”
弘晏心下一喜,欣喜的同时悄悄松了一口气。
幸而汗玛法忘了问他,和大伯的分成多少。财不露白,低调赚钱才是正理,如今歪打正着,成功拉到了合伙人,他也该回毓庆宫安歇了。
养足精神,明儿看妹妹去,再给今儿的无心之举奉上真挚的歉意。
转身之前,弘晏忽而眼睛一亮。
“汗玛法,您从前应过我的。如今妹妹出生,那比阿玛好听的赐名——”
——
弘晏轻手轻脚回到小院,夜色已然深沉。
中途太子妃醒过一趟,需喝膳房熬的补汤,太子依旧待在正院,询问太医种种事项,暂时抽不出身,于是派何柱儿前来询问,方才去往乾清宫做什么。
弘晏打了个哈欠,淡然无比地道:“有关妹妹的名字,汗玛法说要想想,想好了明天赐下。”
皇上赐名?原来小爷求的是这事!
何柱儿喜气洋洋,回头和主子禀报,却见太子爷神色复杂,瞧着有些惆怅。
太子手里拿了本《诗经》,并在心仪的篇目底下折了页,已经想好宝贝闺女的千百个有内涵、发音美的名字。
那些读着好听的满人名儿,什么萱宝、玉录玳、宁楚格,寓意虽好,不够独特,汗阿玛老喜欢了,譬如温宪名为茉雅奇,嫁入巴林部落的荣宪名为雅尔檀……太子觉得宝贝闺女不能如此。
他的长女次女同样取自汉名,蕴味极深,此回更不能差。
于是叫侍从搬来一摞书,准备翻完《诗经》翻《楚辞》——
小格格很是安静,除了出生那会哭得震天响,方才饿了只哼唧几声,叫人听着心都化了。太子福至心灵,琢磨完《关雎》之后,微笑着翻开《静女》篇,不由畅想闺女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模样,然后便听何柱儿汇报,皇上要给格格赐名。
太子手一抖,一时间又喜又忧,喜的是汗阿玛对闺女的重视,忧的是闺女的名字,即将泯然众人矣。
其中还有元宝的掺和,太子只觉心痛。惆怅片刻,他不假思索,当即定下小格格的乳名:“就叫姝宝。”
何柱儿不解其意,便听太子叹道:“静女其姝,如珠如宝……”
取的都是最后一个字,何柱儿听明白了。他笑呵呵地开口,一通不着痕迹的吹捧,吹得太子身心舒畅,一时间忘却皇上取名的郁闷,柔和地瞧了太子妃一眼,接着歇在暖阁,安稳入眠。
——
第二天还有朝会,即便睡得晚,起得早,太子依旧精神抖擞,满面春风地出门。一路接到数不清的恭贺,尤其弟弟们那羡慕的小眼神,叫他极为受用。
如今几个弟妹都没有喜讯,算起来,倒还是孤厉害些。
朝会结束之后,皇上留了太子、大贝勒于御书房,太子先行进入,大贝勒候在外头。
皇上如此安排,胤禔百思不得其解。太子妃生女,汗阿玛召见胤礽乃是寻常,但其中有他什么事?瞧太子那骄傲劲儿,大贝勒冷嗤一声,胤礽有一个,他可是有四个嫡出格格!
撇开孩子的事,忽而想到什么,大贝勒心下一定,灵光一闪。
筹谋许久的知己名额,他已有了章程——这是一个好时机,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
御书房。
皇上抽出一张精致纸笺,示意太子上前瞧瞧。毋庸置疑,纸上写的,乃是皇上亲取的赐名。
对皇上的喜好很是了解,生怕听见烂大街的名儿,太子笑容稍稍勉强几分,还想替闺女争取一下:“儿子取了姝宝的乳名,取自‘静女其姝’之意……”
话间暗示性极强,皇上动作一顿,眯起眼睛瞧他。
半晌,皇上的目光带了显而易见的质疑,冲着太子的品位而去,“静宝不比姝宝好听?”
太子愣住了。
“姝宝。”皇上淡淡道,“听着像是鼠宝。太子啊,朕的孙女,怎的不叫牛宝?牛还受官府保护,鼠能做什么?”
胆大包天,竟敢怀疑朕的水平,也不瞧瞧自己!
太子被嘲得面色空白:“……”
皇上轻飘飘移开目光,照着纸笺念:“元曦,既是元宝的妹妹,又是初升朝阳,映照海晏河清。”
日字旁,且与他的年号同音,不比‘礽’字差。
皇上琢磨来琢磨去,这个名字完全符合元宝的意愿,随即和善一笑,“朕觉着,比你的名儿好听,更比你精心准备的鼠宝好听。你觉着呢?”
他在‘精心’二字加了重音。
太子:“……”
太子:“……是。”
第100章 狗血 二更
接过宝贝闺女的赐名,痛定思痛将乳名换成‘静宝’,太子绕过屏风,直直同大贝勒对上了眼。
霎那间,似喜似悲的面色重归平静,浑身不自在消散得无影无踪,犹如没事人一般,微微朝他颔首示意,好似龃龉从不存在。
那一瞬间的变脸看愣了胤禔,怀疑自己眼花了。他在心里嘀咕,胤礽莫不是撞坏脑子,还是被汗阿玛痛骂一顿,失去了神志?
怀揣着猜疑,大贝勒走进御书房,拍拍衣袖跪下请安:“汗阿玛。”
皇上嫌弃一顿太子的品位,欣赏一幅憋屈的模样,又打脸一番不孝子,眼下心情尚且不错,摆摆手让他免礼。
他召老大来,是为了询问卖药之事。
沉吟片刻,皇上尚不知如何开口,视线在胤禔头顶来回打转,在心里叹了一声,作孽。他也很少有犹豫不决的情形,御书房一时间沉默下来,唯余呼吸声。
胤禔脑袋凉飕飕的,只觉二丈摸不着头脑。
但思及五个知己名额,越拖成功率越低,如今正是皇上召见的好时机,想到此处,他拱了拱手,低声道:“汗阿玛,儿臣斗胆有一个请求。”
皇上抿了口茶,示意他说。
胤禔收起指甲盖大小的愧疚之心,图穷匕见,终是拿五爷开捏,“儿臣想去皇庄养猪。”
皇上手一抖。
站在旁边的李德全:“……”
幸运的是,皇上已然咽下茶水,这回没有呛得直咳嗽。
他以为大儿子被人掉了包,或是大清早的没睡醒,到御书房说梦话来了,于是耐心地道:“再说一遍。”
“儿子想去皇庄养猪。”胤禔深吸一口气,昂头坚定道,“《养猪手册》已然发行,故而儿子前去,不为图谋功劳,也不为指手画脚。只为提升自己,撇去浮躁之气,贴近农户,体味畜牧之累……”
眼瞧着就要说出一堆大道理,皇上喊了停。
皇上并没有发怒,只用分外复杂的目光看着他,心想如今身患隐疾,未来苦于生发的人,即便犯蠢,朕还能痛斥不成。
片刻,心平气和地道:“你去了,老五怎么办。”
胤禔心里一喜,有戏。他义正言辞:“五弟已是养牲大家,如今再待下去,怕也没有多少提升!不如回归朝堂,为汗阿玛分忧。如今户部空缺,单凭四弟一人忙不过来,何况多项章程与同农事有关,不正中五弟下怀?”
那副模样,像极为弟弟着想的好哥哥,看得李德全恍恍惚惚,皇上半晌无言。
“胤禔啊。”皇上慈和地喊他,就在大贝勒屏住呼吸,以为愿望即将成真的时候,眸色深沉起来,无情地打破他的梦想,“养猪这事,朕绝不会允。”
心碎的一瞬间,大贝勒面色空白。
不等他哀求,皇上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地道:“办差的同时,给朕好好卖药。当下召你前来,便是为了此事——以六成利上缴内库,朕遣人暗中助你,为推广大行方便。”
这话一出,大贝勒听傻了。
什么叫好好卖药?什么叫六成利上缴内库??
皇上深深看他一眼,“你该思量的,便是如何售卖为佳,累积口碑与名声。前路已然铺好,若出差错,朕唯你是问!”
他的儿子没有庸才,都说身残志坚,相信胤禔也是如此。
万般话语叮嘱完毕,皇上轻叹一声,道:“退下吧。”
大贝勒:???
——
大贝勒脚步打飘地出宫,想破头也没想明白,如何就到了这个地步。
卖壮阳药获得官方支持,被迫转换为必要任务,利润分出,时不时还要查阅绩效,未达标就要挨罚,怎一个离谱了得??
汗阿玛口吻一如往常,气势威如渊岳,不像是中风,也不像被人下蛊。他怀疑自己尚未清醒,或是因为福晋一日比一日好转,高兴得失去了理智,于是衙门也不去了,回府闷头睡了一觉,期望醒来回归现实。
一觉睡醒,现实没变,胤禔悲从中来,宫中传来消息说,太子爷的嫡出格格赐名元曦,谱入玉牒。
这下炸开了锅……不,炸到一半就熄火了。
元有嫡的意思,指代意义最为尊贵,或许和皇长孙的乳名呼应,这个不清楚。
曦不仅从了皇孙辈的日字旁,还与康熙的“熙”字同音,恩典太重太重,搅动着朝臣们敏感的心弦。正当他们呼吸渐重的时候,骤然想到元曦格格的出身,凝重的面色一消,登时没话说了,恢复往常的淡定之态。
皇上爱重太子,宠溺皇长孙,他们已经习以为常。
便是一言不合就开喷的御史,同样处之泰然,既是太子的嫡女,小爷的亲妹妹,取这名字,也是理所应当。
皇上英明神武,都是他们少见多怪!!
……
鼠宝的杀伤力太强,太子终是认输,低下他骄傲的头颅,改小格格的乳名为‘静宝’,更觉‘元曦’的名儿取得好。
然而不好不行,太好又有些怕,胤礽免不了一副老父亲的心态,担忧静宝惹来注目,惹来众多的晦意与锋芒,似五年前元宝出生那般,不知掀起多少波澜。
毓庆宫正院,太子妃尚在熟睡。太子瞧过女儿,绕出暖阁,坐在福晋的床边,继而遣退下人,感慨着说出内心隐忧。
说着说着,帘外传来些许动静。
太子面色微顿,骤然起身,就见弘晏探出一个脑袋,目光复杂地望着他,小声开口,语气真挚不已:“阿玛,您真会想。”
太子眉心一跳,止住手痒,凤眼盯回去,定要儿子说出个子丑寅卯。
弘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细细给他分析,“前朝也好,后宫也罢,如今敌视毓庆宫的,您想想还有谁?”何况两尊大佛护着呢。
一席话说得太子沉默下来,若有所思。
放眼前朝,明珠是彻底不同他作对了。老大单针对他,却也不再为了夺嫡;其余几大家族,便是中立立场,亦会表露几分善意,更别提宗室亲王,朝廷重臣,对元宝的好感度突破天际,连带着他也沾了光。
还有元宝的几个知己,罢,这个暂且不提,都是来气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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