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醒冬
温淮瑜:“佛子不必多言,当年之事,无论是我还是她,都已不愿再提及。
我并非沉溺于往事之痛难以抽身,只是此事,于她于我,都是无解,往后余生形同陌路再不相见,才是最好的办法。”
他注视着佛子因担忧而略皱起的眉头。
思空面容清俊,却没有丝毫的攻击性,很容易让人心生信任,只要注视着他的眼睛,就能感受到来自佛修五蕴皆空的静远和广博。
让他想起了一张记忆中的脸。
想起了一个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起过的人。
思空是个生来就具有佛性的人,不然也不会几岁的年纪就被选入感业寺中,承袭佛子之位。
但可惜,无论再怎样生来心中有佛,也还是太年轻,未曾经历过世事诸苦。
才会耿耿于怀于一桩往事。
温淮瑜平静地看着他,语言轻柔,却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佛子心中真正难以启齿的地方。
“你屡次来见我,究竟是想看看她的孩子,让佛国所有人都恐惧的摩罗是什么样子,还是想来找我要一个答案?”
温淮瑜轻声道:“要一个……当年感业寺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对是错的答案?”
思空怔愣片刻,脸色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慌乱。
他思考良久,深深低头:“还请温施主赐教。”
温淮瑜将佛子困惑的事情一语道破,看到佛子略带迷茫的面容后,却又止住不再说了,反而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来。
“我可不会告诉你答案。”
温淮瑜将最后一颗棋子收好,那是一颗黑色的棋子,如玉的质地,衬得温淮瑜的手指白得有一丝透明感。
黑白二色的棋子被收入灰色的石盒中,盖住斑驳光影。
温淮瑜缓缓起身,绛色的交领长衫被清风撩动,将他宽大的袖子鼓起,却显得他身上透着苍凉的黯淡。
“我不会踏足凉州,并不只是因我不愿,而是我不能。”
祁念一靠在不远处,闻言微微垂眸,神情有些复杂。
温淮瑜是唯一一个不入神机的见龙门修士。
并非因为他是神机令主的师兄。
而是因为,在很多年之前,墨无书就意识到,温淮瑜的体质特异,一旦靠近深渊,就会发生一些不可控的事情。
而佛国是整个北方在深渊的门户。
他不入佛国,亦是不入深渊。
温淮瑜背对着佛子,缓步离开,“至于秘境之事,会有人愿意去的。”
佛子怔然看着他的背影,许久说不出话。
原来,他是因为在内心怀疑师门所为的正确性,才一直在寻求答案吗?
不知过了多久,佛子感受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戳了几下,回头便看见祁念一站在他身后,一本正经道:“别难过了,大师兄不去,我去啊。”
……
出发去白泽秘境之前,祁念一准备将另一件事情彻底了解。
送信。
这两年,她和萧瑶游两人,已经断断续续地将当年从无望海带出来的信物,送去了一部分。
因为时间太久,云娘交给她的地址中,至少有三分之二都是无用的,她们需要费很大的功夫去查,找到三百年前在这里的一家人,世事变迁过后,现在去了哪里,是否还活着。
若家中已经没有直系血亲在世了,就会将信物交到他们的族中。
但仍有一些,在三百年的时间洪流下,或举族搬迁,或举族覆灭的。
思来想去,祁念一在渠州找了一座风光秀美的山,建了个山庄,唤名归来山庄。
让那些人从无望海中出来的时候,有个落脚点。
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个归来山庄何时能派上用场。
而后,将那些本人和家人都已经仙逝的人送出的信物,埋葬在了他们心心念念的故乡。
此事与其说困难,不如说是繁琐。
比起修炼和斗法要耗神得多。
但她们俩不知不觉,已经坚持了两年时间。
当年从无望海带出来的一长串名单,被一个个勾掉,现在还剩下的,也只有十几个了。
她决定在出发前将这件事情彻底了结。
听到她的打算,彼时又在沧寰蹭住的萧瑶游屁颠屁颠地就跟来了:“这事怎么能少得了我呢。”
确实少不了她。
这个名单上一大部分人,都是靠全大陆最大消息贩子萧老板找到的。
两人一道出发后,又叫上了慕晚,三个人分头,十几个名单对应的十几个信物归属者被一一找到,能节省不少时间。
这几日,她们见到最幸运的,莫过于父母双亲尽是高阶修士,不仅仍然在世,甚至三百年过去,也完全没有放弃,听闻孩子在无望海中安好的消息时,一时热泪盈眶,泣不成声。
也有后来放弃了等待,但在接到信物时,又哭又笑的妻子或者丈夫。
更多的,还是早已经离世的普通人。
到三人重新聚头时,名单中只剩下了最后一个,是云娘本人的。
萧瑶游看着自己收集来的消息,低声道:
“云娘师从孤山,家里除她之外,没有旁的修士,两百多年前就已经举家从西洲搬到了中洲,她的父母应该都已经不在了,但他们的后人应该还在中洲,现居……大津国。”
她说到大津国时,情绪有些低沉。
被祁念一察觉到了。
祁念一想起来,萧瑶游曾经说过,她入修行之道之前,就生活在大津国。
大津国在靠南的方向,根据查到的消息,云娘现存的家人应该就在大津国的国都辉城。
祁念一的一头白发太显眼,在这种四处都是凡人的地方,她通常都得带着斗笠,直接遮住她的头发和脸,以免吓到旁人。
在街上问了一番后,才勉强探听到了一点消息。
“哦,原来你问的是云家啊,早说嘛,云家在后坊,从此处走完这条街,再穿过两个小巷就到了,门口有云府的牌子,听说他们祖籍在西洲,已经搬过来很多年了,若不是我年纪大些,还不知道呢。”
祁念一问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听老太太说:“说起来,云家的仙去的老祖宗,跟我还有点交情,年轻时候老是听见她说什么,要等人回来寻亲,担心她跑到西洲老家去,还在那边给她留了信,也不知这么多年过去了,对方找到没。”
说着,老太太眯着眼打量祁念一:“你是来寻亲的?”
祁念一低声道:“算是吧。”
原来,萧瑶游查到的云家举族搬迁的消息,是他们自己留下的,就是为了方便云娘回来了能够找到家。
探听到了方向,祁念一叫慕晚和萧瑶游一同前往,却发现萧瑶游坐在街边的一家包子铺前,看着不远处的一个略显破旧的府邸出神。
听到祁念一叫她,萧瑶游才道:“你们去吧,我在这等你们。”
她像是为了说服自己似的,明明没必要,却解释道:“我累了,休息会儿。”
祁念一看了她片刻,像是明白了什么,没再多说,和慕晚一同往云府的方向去。
留萧瑶游一人,叫了一碗茶和一屉包子,却并没有吃,只是坐在那里,看着街角处的宅邸。
从褪色的围墙上能看到上面挂着的门牌,有一个萧字。
云家来开门的是个小丫鬟,看着祁念一和慕晚与众不同的打扮,好奇道:“两位有何贵干?”
祁念一:“我们来替朋友送个信,她是这家的人。”
本以为和之前很多此那样,都得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解释的通,却没想到小丫鬟一听这个,眼睛就亮了,虽然有些将信将疑,但还是带着祁念一和慕晚进了府。
小丫鬟:“老太太张榜找过很多次,但来的多半都是些江湖骗子,惹的老太太伤心了好几回,后来才不去张榜找人了,说是这么说,家里人都知道,老太太找人的心思半点都没消减。”
祁念一和慕晚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新奇。
如先前他们遇到的那个,父母都是高阶修士,知道无望海的事情,所以才能抱着希望但又绝望的等下去。
但云娘家中都是凡人,三百年过去,照理说,认识她的人应该都已经不在世了,竟还真的有人在找她?
入了后院,她们见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瞧着身体已经十分苍老了,但一双眼睛却还是非常有神。
老太太精明的眼在祁念一和慕晚身上打量片刻,然后在丫鬟的搀扶下连忙起身:“这才对,这才是真正的仙长。”
她激动得让祁念一有些不知所措。
老太太踉跄着靠近:“当年我见过一次仙长的模样,那一身气度,哪里是那些江湖骗子能学来的。”
她殷切道:“两位既然真的是仙长,难道是带来了我太姑祖母的消息?”
祁念一递出半枚玉佩,玉佩是一片云的样子,但只有半个,另外半个在一次战斗中被妖兽咬碎了。
看到玉佩,老太太一下激动起来:“是这个,是这个没错。”
小丫鬟在一旁劝慰道:“老太太您慢着些。”
老太太看了一会儿,突然热泪盈眶:“我们云家出了个仙长的事,在家里传了一代又一代,后来街坊邻居都不信啊,觉得是我们家癔症了,几百年的事情,什么样不靠谱的传言都可能有,指不定仙长也是当年的人随口胡扯的事情,怎么就让我们记了这么多年。”
“但我的曾祖母说她记得,她记得祖上那位仙长,曾祖母走的时候,抓着我的手,让我不要忘记,我就也找了这么些年,本来想,这件事可能要再托给我的后人了,没想到真的让我老婆子等到了这一天。”
老太太期待地看着祁念一:“太姑祖母可还好?她莫不是有什么难处,为何不亲自来?”
祁念一轻声道:“她……还算不错,也算不上难处,只是因为一些原因无法亲自前来。但她是很想来看看的,所以托我过来,待她得空的时候,就能和您见面了。”
老太太连声说好,又拉着祁念一问了好些云娘的事情。
祁念一拣着不要紧的说了些,就看见老太太眼里满是憧憬:
“我当年,听到修仙者的传说时,也很想要去过这样的日子,奈何我实在没什么天赋,在仙门挑选弟子的时候就被拒绝了,因此抱憾终身,如今知道我们家中的那位仙长依然在世,也算是成全了我一番心愿。”
祁念一和慕晚听完,相顾无言。
走出云家后,慕晚才说道:“也不知道无望海何时能解。”
祁念一再次思及无望海上空那轮血月,心中不知为何,有了些旁的想法。
血月之下,妖兽会丧失理智。
就连人在其中待久了,都会受到影响,身处其中的人死后,会化为魂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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