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醒冬
确实是败相。
她抽到玉重锦的那时,就知道这场论道自己很难赢。
萧瑶游狠狠闭了闭眼,想起了前些日子慕晚和祁念一的那一战。
那一战多畅快啊,就和现在玉重锦给她的感受是一样的。
他,还有她们,都是在全心全意享受着战斗。
萧瑶游想,自己隐忍了这么多年,藏了这么多年,能不能也有一刻,将自己全然投入到战斗中去。
投入到,她自己的道中。
这不是她前来南华论道的意义吗。
剑刃将至,台下观者却发现,萧瑶游的眼神变了。
她一贯吊儿郎当,嬉皮笑脸的表情从不离脸,因为行事作风太过不要脸,时常让人忽略她那张姣好的容颜。
而这一刻,她眼神竟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祁念一觉得,她似乎看到了在无望海,答应她一起疯一把的那个萧瑶游。
她也笑了起来。
“这时候才认真起来,真有你的。”
众人看见,萧瑶游抬手掐了个诀,那诀的手势从未有人见过,而就在她掐诀的同时,云台周围掀起一阵狂风,她肩头那只金鹏振翅,在空中高唳,身上浮现出一层薄薄的微光,倏尔金光暴涨。
就连玉重锦的剑势都因为这一幕而有所停滞。
再睁眼时,观赛点上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
“这是什么?!”
“法相真身?灵宠怎么可能会用法相真身?!”
金鹏的身后,一个巨大的金色虚影从它身后浮现,怒目圆瞪,法相威严,金色的虚影遮天蔽日,连玉重锦密不透风的剑势都被阻拦。
“哦?”玉重锦动作稍顿,眯眼打量了一番,法相真身的威势铺天盖地而来,他缓缓勾唇,“真有意思。”
萧瑶游双手掐诀,脸色有些苍白,维持这个法诀对她来说消耗太大。
而空中的金鹏,境界已经从金丹境后期暴涨至元婴境,到元婴境中期才缓缓停下来。
眨眼间,场上的形势就已经逆转,金鹏竟还高出了玉重锦一个小境界。它长翅一振,金色的翎羽如雨一般刷刷落下,每根金羽都好似钢针。
玉重锦护体灵力罡风已破。
他反手握剑,长剑脱手,全凭灵力悬浮于身前,飞速旋转起来,将喷射而来的金羽一一弹出。
不仅如此,萧瑶游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又召唤出了另外两支灵宠,同样的法诀,同样的法相真身,另外两只的境界也已经升至元婴境初期,三只灵宠以合围之势,将玉重锦包围起来。
如此一来,变成了三个元婴境妖兽灵宠对玉重锦一人。
萧瑶游强忍着脑中剧烈的刺痛,目光灼灼,看向玉重锦。
“来吧,试试我现在最强的手段。”
台下不少人眼神都惊疑不定,他们都是自己也有妖兽灵宠的,尽管有些人天生元神神识强劲,可以契约一只以上的妖兽,但至多也就是两只了。
此前萧瑶游一下放出好几只灵宠时,就有人惊讶,她的神识究竟有多强,才能同时契约这么多妖兽灵宠,但如今,萧瑶游做的更让他们吃惊。
“如果是法相真身的话……她究竟是什么人?”
人尽皆知,被契约为灵宠的妖兽,人类驱使它们斗法时,是无法用出妖兽的巅峰修为的,一般会在原有境界跌落一到两个小境界。
而且,根本不可能使出法相真身。
法相真身是妖修进阶到元婴境后,沟通自己妖族的本源之力,再借天地力量才能施展。但被契约成灵宠的妖兽,已经隔绝了自身和天地的沟通,一切都需要经过主人,直接切断了它们施展法相真身的可能性。
玉重锦眼中闪着兴奋的光。
“妖修的最强手段,法相真身吗……”玉重锦长剑指天,剑势一变,“我还从来没有见识过,算来还得谢谢你。”
云上看台的掌教面露惊色:“当真是法相真身?这女娃不是个法修吗?”
余东风抚着长须,沉沉道:“老夫记得,千年前有一个全部由灵修组成的门派——七星门,有一门独特的传承,可以打破灵宠契约的桎梏,直接以自身灵力和妖修沟通,来控制妖修斗法,不会削弱妖修本身的实力,也可以施展法相真身。”
“灵修啊。”舒辰君感慨道,“那一门,又要出山了吗。”
千年前,七星门号称掌握了高出仙道八门的法门,让灵修一脉和其他的职业相比战无不胜,高居仙道之巅。
那个已经消失了千年的门派,如今也要重新出山了吗。
庄钧眼神晦暗不定,晋级决战的十六人中,只有这个散修出身的萧瑶游仙盟从未真正重视,没想到她竟还有着这样的手段。
他扔出一枚传信符,传言道:“去查,这个女修到底什么来路。”
薄星纬手中捏着一枚算筹转来转去,茫然的目光跟随着眼前纠缠的命线和星子,汇聚到祁念一身上,他看不到她此刻的神情,但是她身侧星子不断悦动闪烁,看来似乎心情并不平静。
玉重锦朗笑一声,飞身直上,身入青云。
他身法甚是奇特,看似飘摇、毫无章法,却每一步都能乘风踏浪一般恰好避开妖兽的攻击,众人只见他摇摇晃晃在空中,似是醉酒一般,却走出一种特别的韵律。
“是‘转浮萍’。”祁念一低声道。
她的虹光步在于快,而转浮萍的身法主攻一个“变”字,变幻莫测,让人根本无法预判他下一步会出现在哪里。
“是很适合他的身法。”温淮瑜虽自称从不习武,不懂任何攻击性的法门,但他什么都知道,甚至什么都能教,对于各色功法也是如数家珍,“他的剑意突然一个‘变’字,风无常,剑亦无常,确实已经到了人剑合一的境界。”
温淮瑜低头看向祁念一:“小四,你如今对他,可有胜算?”
这是温淮瑜第一次把祁念一放在弱势位置问这种问题。
祁念一平静道:“顶多三成。”
现在的她,要胜玉重锦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对安王时那种万物通明的境界或许可以,但那一招的不定性太大,她用完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状态如何,南华论道人多眼杂,又是仙盟的地盘,她根本不敢轻易使用。
玉重锦踏着飘摇的转浮萍,身影诡奇地在空中腾转,手中长剑斜刺,打算将三个妖兽的法相真身逐个击破。
另一边,楚斯年和黎雁回两个太虚境剑修的亲传弟子,打得惊天动地。
这不仅是这二人之间的决战,更是青莲剑和孤山剑,剑尊和道尊之间的一战。
诚然,剑尊和道尊两位尊者自然是没有将小辈之间的对决放在眼里,但在旁人眼中,他们这一战代表了如今天下第一剑究竟归属哪方。
或许在大能的眼中,这样的说法确实有些好笑。
但现在,无论是台下观者还是云台上斗法的两人,都是抱着这样的心情来进行这场论道的。
一方是山势沉沉,另一方明月绰绰。
黎雁回手中的雁鸣剑就像一根长鞭,细长的剑身每每行过,都会激起风声嘶鸣,而楚斯年手中的攀明月剑身似有月光闪过,明明昭昭。
无人知晓似黎雁回那般慢的剑,是如何阻拦攀明月势不可挡的剑锋的。
也无人知晓,攀明月剑悬月光,却又为何如此源源不绝。
黎雁回横剑时,南霄山脉的群山连绵都在为之战栗。
孤山剑,虽以孤山为名,但却只是道尊一个人的剑。
道尊剑道双修,拿起这把剑也是因缘际会,甚至半是身不由己。
进一步,便是剑道双修,大道可期;退一步,则会永远被困于这一身不属于他的剑意之中,终身不能再有寸进。
于是他拿起剑,面对着孤山只影,日日挥剑数万次,感受着究竟什么是剑,为何能让无数的剑修一生为之追求,九死不悔。
自幼接收道法熏陶的人,讲究的就是个清净自在。
他道心无暇,很难理解剑之一字中包含的不满和不平之意,于是日日对孤山,耗时十年,终于在千山万壑中探寻出一条自己的剑道。
蕴藏着万千道法的剑道。
黎雁回徐徐推出一剑,这一剑裹挟着嶙峋的山和奇险的路,巍峨险峻,载满了一个太虚境强者几十年的孤苦和克制,压得楚斯年喘不过气。
孤山剑落剑式——壁立千仞。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道尊对于剑法和道法的融合,尽在这一剑。
山是不会具有太强的攻击性的,山就在那里,无论风雨飘摇。
所以孤山剑慢,慢得深沉孤苦,却又怀有无限的包容,任尔杀意万千,我尽收归己用。
楚斯年手中长剑一抖。
他此前时常觉得,他自己的性格,并不适合习青莲剑。
青莲剑潇洒不羁,恣意豪迈。
或许只有像师尊,像念念那样率性自我的人才能使用出来。
他永远无法忘记,在他进入青莲剑派后的两年,念念知晓了他同样入了修行之道,前往青莲剑派来见他,师尊看见她时那种似喜似悲的神情。
他那时才知,原来天生剑骨,也算不得什么。
这世上还有像她那样,天生剑心通明的人。
心通明,则七窍皆通,她无论习什么剑法,都畅通无阻。
但她从未张扬,陨星峰也从未对外宣扬过此事。
那时他就知道,自己这一身剑骨,并没有什么好骄傲的。
但师尊却说他傻,说这青莲剑,他最适合练。
很多人都说他除了一身剑骨,心性其实并不适合练剑,只有师尊觉得他适合。
他那时不知为何,现在却懂了。
楚斯年只是平静地将剑平举。
他知道自己很难做到像他们那样,恣意潇洒如风,他性子太沉闷,很难生出杀意,更难有冲劲。
绵柔的剑力从攀明月身上荡开。
月光清澈,平静如水,从不与太阳争辉,却永远高悬,任何离人只要心生悲凉时,只要抬头望去,都总有一缕月光,指引归途。
他做不到轻快潇洒,却能做到亘古不变的静默。
青莲剑第七式——纵死侠骨香。
楚斯年平静地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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