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五彩的白纸
“七月有余。”夜屿低声答道。
夜屿回想起,舒甜刚刚入锦衣卫指挥司的时候,整日都待在伙房里磨米浆。
他恰巧去看过,有一次……还莫名其妙喝了一碗。
想到这里,顿时忍俊不禁。
夜屿的目光落到院子里那个纤弱的身影上,一刻也未曾离开。
董松见夜屿凝视着舒甜的背影,便也跟着笑了笑,董松低声道:“其实……舒甜小时候,很是不易。”
夜屿面色微顿,抬眸,看向董松。
董松徐徐开口,语气悠长:“当年,我与夫人好不容易将她从永王府带出来,实在是没有任何准备……便只能东躲西藏。”
“那时候,京城戒严,我们不敢贸然出去,便只能在京城里找偏僻的地方藏身,在皇帝搜查王爷亲族的那几年里,我们数不清搬过多少次家……甜甜小时候,我在外务工,夫人负责照看她,等甜甜长大了些,她也想像别的孩子一般出去玩,但我们始终担心暴露身份,便只能将她困在小小的院子里。”
“甜甜那时候虽然小,但却超乎常人地懂事,才七八岁,便帮着她娘在家中洗衣做饭,待我回来,还知道主动为我添茶……最是贴心。”
董松最心疼舒甜,他温声道:“她这孩子,乐观温暖,待人诚恳……可是,也十分执拗。”
夜屿便一言不发地听着,神思悠悠。
董松低声道:“半年前,老夫突然病倒,夫人本想给甜甜找个好婆家,免受我们拖累。但她愣是不肯,非要自己扛起这个家,一个人累死累活的……还好遇到了叶公子,不然,甜甜恐怕要吃更多苦头。”
夜屿沉吟片刻。
记得那时候,舒甜确实是为了赚更多银子,好治疗董松的病,而入的锦衣卫指挥司。
董松沉声道:“甜甜认定的人和事,都会执着到底……还希望叶公子,能珍惜她的心意,多照顾她一些。”
夜屿抬眸,对上董松的目光,道:“陈师傅放心,舒甜是我此生认定的人,我一定会护她周全的。”
董松听了,露出慈祥的笑容,点了点头。
而院子里,刘氏也压低了声音,与舒甜说着母女俩的私房话。
“甜甜,叶公子他……对你好不好?”刘氏冲舒甜关切一笑。
舒甜微愣,垂眸答道:“挺好的……”
刘氏见她有些羞涩,便不再问了,立即换了个话题。
“甜甜,你如今在宁王府住得习惯吗?”
舒甜抬眸,笑了笑:“习惯的,宁王妃对我很好。”
刘氏颔首,道:“当初宁王妃也经常来永王府的,她从前性子直爽,如今不知如何了……不过,你既然身在王府,就要守府里的规矩,娘亲以前教你的规矩,还记得罢?”
“记得,娘亲放心。”顿了顿,舒甜笑道:“宁王妃也说,当年也与我母亲熟识,所以对我也有印象……”
说到“母亲”一词,舒甜顿时愣了愣。
刘氏看着她,目光温和,淡淡笑了下。
舒甜下意识开口,道:“娘亲。”
舒甜握住刘氏的手,低声道:“无论舒甜是谁的女儿,是您将我抚养长大的,在甜甜心里,您永远是我的亲娘。”
刘氏微怔。
听到舒甜说这话,她又感动,又意外。
她和董松,原本就没有孩子,一直将舒甜视如己出。
而舒甜先是被抓走,后来又突然入了宁王府,这一系列的变化,让刘氏措手不及。
她搬到这山村来后,时常因为思念舒甜,而唉声叹气。
今日听到舒甜这般直白地表达对自己的感情,刘氏笑着笑着,眼里居然泛起了泪花。
“好,娘亲知道,甜甜是孝顺孩子……”
刘氏面上的皱纹,逐渐舒展,她怅然道:“这些年来,我总算没有辜负王妃的嘱托,将你拉扯大了……你如今入了宁王府,有了玉牒,好歹也算是认祖归宗了……若是王妃还在人世,她一定会很高兴的,你是不清楚,她当年为了生下你、保你性命,吃了很多苦头……”
舒甜默默听着,忽然开口:“我听宁王殿下说……她,还在世。”
刘氏一愣,连忙问道:“她、她在哪儿?她当年不是被抓进了皇宫么?”
皇帝对永王府简直是赶尽杀绝,可偏偏将永王妃抓进了宫里……旁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刘氏却明白。
皇帝在少年时期,便开始迷恋永王妃,只不过那心思藏得深,一般人看不出来。
“皇宫?”舒甜有些疑惑,问道:“我母亲……如今在皇宫里吗?”
刘氏连忙敛了敛神,勉强笑道:“我也不清楚,那时候我和你爹,带着你到处躲避追兵,这些都是道听途说的……你莫要当真。”
这些年来,刘氏一直当永王妃……已经殁了。
作为女人,她很清楚,永王妃入宫之后,会经历些什么。
按照永王妃外柔内刚的性子……要么和皇帝同归于尽,要么……便会自行了断。
刘氏想到这儿,心中陡然一沉。
她避开舒甜目光,理了理方才拿出来的新衣,状似随口道:“宁王殿下既然说王妃活着,那应该错不了……你以后若有机会见到她,一定要好好孝顺她,王妃她……很是不易。”
舒甜见刘氏说得认真,也郑重地点了点头。
天色将晚。
夜屿和舒甜马上要离去。
舒甜恋恋不舍地和董松与刘氏告别。
“爹爹,娘亲,你们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等京城安全了,甜甜就接你们回去!”
董松笑着点点头,道:“好,快回去把。”
刘氏也不舍地擦了擦眼角:“甜甜,你也要好好注意身子……还有叶公子,胃腹的毛病不可大意,还是要多注意调理。”
夜屿也低声道:“我会派人来保护两位,两位若有什么需求,可以直接跟他们说。”
董松感激地点点头。
马车缓缓驶出山间小道。
董松和刘氏站在门口,目送他们许久,直到看不见了,两人才回到院子里去。
舒甜回到宁王府之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她一入府,便兴冲冲地去找宁王,想与他商议茶棚议政一事。
可走到书房门口,才得知宁王不在府中。
宁王身边的李叔告知舒甜,道:“王爷带着张勉出去了,恐怕要过几日才会回来。”
舒甜愣了下,问:“王爷去哪里了?”
李叔淡淡一笑:“普云寺。每隔一段时间,王爷都要去普云寺进香的。”
-
普云寺。
一场雪才下过不久,漫山遍野都还挂着如霜的白色,寒彻透骨。
普云寺本来就山路难行,地处偏僻,再遇上这样的天气,就更加没有香客了,小沙弥早早地便关了寺门。
寺庙中一片沉寂,唯有佛堂中的木鱼,声声敲在人的心头。
一名身形娇小的女子,身着洗得发白的海青圆领长袍,跪在蒲团上,闭着眼,默默诵经。
她的身旁,摆了一本摊开的经书,这经书边角陈旧,看上去应该被翻阅了无数次。
打开的那一页,恰好是《往生咒》,也正是女子默念的经文。
主持梵一大师,缓缓踏入佛堂,他凝视那跪在佛堂前的女子,她无比虔诚,日复一日跪在佛前,仿佛与世隔绝。
“觉尘。”梵一大师低低出声。
女子面色微顿,木鱼声终于停下,她缓缓睁开眼。
她这双眼睛,生得极美,如天上的明月一般,眼角微勾,看上去十分温和。
可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她缓缓站起身来,回头,双手合十。
“大师。”
梵一大师凝眸看了觉尘一眼,道:“觉尘,你日日在佛前,可有什么参悟?”
觉尘面容沉静,原本清雅秀丽的容姿,在佛前显得格外素净,她淡淡道:“世间事皆是镜花水月,如梦如幻,弟子不愿迷逐计较,徒增烦恼。”
梵一大师微微一笑,并没有对她的参悟做评价。
他的目光温和如水,静静落到觉尘身上,道:“你的故人——宁王殿下,来了。”
觉尘眸色微顿,仿佛一潭静谧死水,起了些许波澜,但又立即消散了。
“弟子已是佛门中人,不愿与红尘再行牵扯,还请师父让他回去罢。”
这些年来,每隔一段时间,宁王便会来普云寺看望她,但她从来都避而不见。
她只想余生,和青灯古佛作伴,了却一切尘缘。
梵一大师静静看着她,笑道:“既然要了却红尘,你又何必日日念往生咒呢?”
觉尘垂着眼,低声:“弟子只是希望,那些枉死的人,能早登极乐,免受阿鼻地狱之苦。”
她经常在梦中见到血流成河的战场,看到饿殍遍野的城池,还有极端又疯狂的男子,穿着明黄的龙袍,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她没有一日能好好安睡,唯有在佛前,才能静下心来。
梵一大师道:“觉尘,各人生死有命。”
“你对那些逝去的人念念不忘,又从何谈起不理红尘?即便他们已经不在人世了,却依旧是红尘的一部分,他们身上,承载了你对红尘的念想。”
“你虽人在佛前,心却不在。”
觉尘面色顿住,苦笑一声……那些念想,她也想断了,却又无可奈何。
“是我梵行不足的缘故……还请大师提点。”觉尘低声答道。
梵一大师沉默片刻,道:“觉尘,你尘缘未了,还是去见见他罢。”
觉尘眉心微动,闭了闭眼,表情有一丝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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