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卟许胡来
“那就让她等——”菱角刚要开口骂时清就被人出声拦住。
清凌凌的声音从暖阁里传出来,像是玉石碰撞般清脆微凉。
“菱角,你去把簪子取来递还给小二。”
菱角跺脚,“少爷!”
他等了几个瞬息,见暖阁里没有其他声音传出来这才不情不愿的扭身去拿东西。
暖阁中,身着银白色冬袍的沈郁一手拦袖一手提笔,站在书案前垂眸看纸上的青竹。
那簪子其实前天送过来的时候沈郁本来没打算收,他跟时清的婚事只是当年母亲的一句口头话当不得真,时清陡然送簪子过来倒是让沈郁为难。
只是菱角打开匣子后他才略有迟疑。
红绒底布上放着的白玉簪子光泽温润,红色映衬下显得白玉油脂般柔和,簪头雕刻的莲花更是栩栩如生清香逼人。
可沈郁看中的不是簪子是珍品,而是其中蕴含的意思。
公子如玉品性如莲,他恍惚一瞬以为时清懂他,这才没拒绝。
就像父亲说的,做不成妻夫做姐弟也成。
万万没想到,只是送错了。
笔尖墨滴在面前的画纸上,熏染出一块格格不入的墨点。
沈郁将笔放下,卷起青竹图放进废纸篓里,重新抽出一张纸在书案上铺展开。
“给!”外面菱角已经回来,语气很冲的把匣子塞怼进小二怀里。
小二笑着抱紧匣子再三赔礼道谢。
“跟时清说,这簪子我只打开看过,未曾试戴。”沈郁的声音从暖阁里传出,清清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未曾将簪子戴出去,时清依旧可以送人。
小二不懂话中深意,时清应该懂。
时清当然懂!
她不仅懂簪子,她更懂得怎么为自己弥补损失。
“我好好一簪子被你们送给别人了,拿回来那就是二手货,你们不看着给点补偿吗?”
时清磕着瓜子,拿眼尾睨许管事。
“……”
许管事停下翻账本的手,眼皮抽动,迟疑着说,“小时大人,咱们店里没有这样的先例。”
“没有啊……”
时清拍拍手掌上的瓜子碎屑,走过去趴在柜台上跟许掌事说,“那现在有了。”
总得有人开这个先河,时清不介意委屈点自己,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就看着把簪子的做工费免了吧。”
许掌事抽了口凉气,“您这已经是不讲道理了,那莲花簪子做工细腻,光手工费就要三十两银子,不可能免。”
“你既然说我不讲道理——”
时清挑眉,“那我就跟你讲讲道理。”
她倚着柜子掰手指,“我今年也就十七岁,年纪轻轻中了探花,将来前途肯定不可限量,对不对?”
许管事警惕的看着她。
时清笑的满脸纯善,“等我入朝为官后,要是跟各位同僚提起巴宝阁送错簪子的事情,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您店里的声誉呢?”
“我这人别的不行,就喜欢跟人聊天,你放心,到时候满朝文武但凡有一个不知道这事情的,都是我不行。”
虽然她活不了多久,但她饼可以画的特别大。
人可以死,亏不能吃。
“……”
这已经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许掌事沉默的看着时清,委婉提醒,“小时大人,咱们这店能在京城做大,不可能毫无背景。要不然彼此给个面子呢?”
时清沉吟,语气真诚,“您看我是要面子的人吗?”
……您不是,您是要银子的人。
时清她连得罪沈家都不怕,还怕没面子?
就要簪子这事,长皇子迟早把账算在她头上。
时清鸟都不鸟他,多余给他眼神。
要是长皇子揪着她不放,时清敢见他,就不知道他夜里敢不敢见自己。
许掌事闭了闭眼睛,她还真拿时清没办法。时清自己是新科探花,皇帝面前的新宠儿,她母亲更是难缠,一旦时清自己不要脸,简直油盐不进。
最主要的是,这事她占着理。
时清看许掌事想通了,欣慰的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大方点,就当买个教训。”
许掌事肩膀发沉,抬眼看她,像是第一次认识了时清。
前两天她考中探花的时候,众人都在议论,说时清平平无奇一人,往常从未见她崭露锋芒,怎么就默不作声的中了探花呢?
毕竟跟这一年新起的状元常淑相比,时清是真的不显眼。
现在再看时清,许掌事竟觉得这样的人如果较真起来,中个状元都不在话下。
她简直就是个——
流、氓!
简直是平平无奇一强盗,说她低调怕事脾气好的人,莫不是瞎了眼!
她跟上面那几个词,哪一个能沾边?
时清也不是真的“流氓”,她往新品的方向走,停在一支金簪前面。
许管事条件放射的将打开的匣子“啪”的下重新盖上,防贼似的摇头,“免掉簪子的手工费已经是底线,这个真的不能再给了。”
您就做个人吧。
稍微要点脸行不行!
时清啧了一声,“我又不是不给钱,您拿我当什么人了。”
……咱就没敢拿您当人看。
许掌事听时清话里意思是要买,这才小心翼翼的把匣子打开,“这簪子全天下只有一支,人人都说金子俗艳,那是没遇到合适的人。”
这支簪子花样复杂华丽,是真的好看,也是真的不好驾驭。但凡长相寡淡的人戴上都会觉得俗气。
但她爹爹不同。
时清长相跟她爹爹李氏有六分相似,都属于明媚艳丽的那种。唯有这般张扬的气质才能压住金子的俗突出金簪的艳。
“就这支,我买了。”时清本来怕老爷子挑爹爹的毛病,这才想着定制个低调的玉簪。
现在想想,他算个屁!
从巴宝阁出去的时候,蜜合手里抱着两个盒子,外加半包瓜子。
时清觉得巴宝阁瓜子味道不错,就顺便要了点。许管事也大方,拎着瓜子亲自把她送到门口,客气的说,“您快走吧。”
生怕耽误了她正事。
真是见外。
原路返回的时候,时清特意去找刚才的小摊,结果没找到。
“算他跑的快。”
时清没急着回去,而是又去了几个地方,买了个大件。
直到府里的夜合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跟时清说,“小主子,大人跟主君提前回来了,正让您过去呢。”
时清探头朝外看了眼天,纳闷,“这不是还没晌午吗?我爹娘怎么提前回府了?”
以前去寺里上香都要临近傍晚才回来。
“是老太爷派人去叫的。”夜合说,“老太爷特别生气,说您得了失心疯,不仅顶撞他,还竟然要娶云家小公子。”
现在全府人都在传时清被退婚后一时间接受不了,得了失心疯。
不然很难解释她怎么一觉醒来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时清了然。
老爷子这是想让她娘来治她。
要说时清有没有害怕的人——
那还真有,就是她母亲时鞠。
在她面前,时清总是有种心虚忐忑的感觉,仿佛对方能看透自己不是原主但不知道为什么又一直没戳穿。
那种被人捏着小辫子的感觉,才是时清这么多年低调不张扬的原因。
“那就先回去吧。”时清扭头跟店铺里的伙计说,“东西天黑再给我送过去,就要我刚才看中的那口,别送错了。”
“好嘞。”
夜合刚才就看见了,只是没敢问。
她僵硬的扭动脖子往后看那一排排渗人棺材,吓的心脏哆嗦手脚冰凉,赶紧把头又扭了回来。
小主子没事来棺材寿衣店是要做什么?
老太爷虽然不讨人喜欢,但罪不至死啊。
时清不知道夜合在想什么,她已经把自己的身后事办的明明白白,棺材选了最宽敞好看的那款,寿衣挑选的是没花纹的纯色。
等把云执娶过门后,就让他开绣。
不要别的款式,就绣他擅长的牡丹就行。
回府后,时清深呼吸,抬脚跨进父母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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