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重熙
“老周你这话说的倒是挺轻松的，那刚才我和你说，让百重入赘到我们家，你怎么不同意啊。”
“我不是不同意百重入赘到你们家，我是不同意应你要求百重入赘到你们家去。而且男孩子入赘，名声上的确不好听。”
“那如果百重自己乐意呢？”
“百重自己乐意的话，那就乐意呗，我也不反对，但是会把他可能会面对的流言蜚语讲清楚。不过老江，这事儿其实你也不用惦记，百重不会入赘的。”
“你的意思是你儿子和我闺女处对象，但连为了我闺女入赘都不愿意？”
“你这可错了，我儿子很可能会愿意，百重这孩子不是会囿于世俗想法的人，他性子还挺阔达的。但是缨缨不会同意，老江，你还说你了解你闺女，你如果真的了解她，就该知道她最看不惯你的地方就是你这种非儿子不可的性格。女儿怎么了，难道生了女儿就必须招女婿，好让自己有个儿子？”
“瞧瞧，老周你又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不是，你自己亲生的儿子就有四个，怎么能理解我的感受，只会说些风凉话。”
“你的什么感受，远的不说，就说秀秀爸爸，他不也是只有秀秀一个亲生女儿么，也没见着他像你这样。”
“你说老乔啊，你怎么知道他不着急，我记得他不是还认了两个干儿子，一个是他徒弟，一个是你家老小。要我说啊，他也着急的很呢。”
“老乔认干儿子是情况特殊，他可不像你觉得人生中必须有个儿子才圆满，按老乔的话说，他只有一个闺女，那是老天爷觉得给他这么一个闺女就够了，再多对别人就不公平了。我觉得这话挺对的，你看你家缨缨，多优秀的女孩子啊。”
“行行行，我说不过你，不过咱们可说好了，只要百重愿意给我们家当上门女婿，你周卫国可不许拦着。”
“不拦不拦，但是老江我还是叮嘱你一句，先把事情和缨缨了解一下。”
送走老江夫妻，乔秀秀好奇的问周卫国：“周叔叔，百重哥真的和小舅舅在一起了？”
周卫国笑笑说：“你江叔叔是这么说的，我写信问问你百重哥。”
“那如果是真的呢？您反对吗？”
“我当然不反对了，如果是真的，那你百重哥真是好眼光，能交到缨缨这么好的女朋友。”
周卫国去信询问，周百重没再瞒着家里，承认他在和江缨确实在谈恋爱。
也说之前瞒着主要是江缨担心江叔叔也知道了，会催着他们结婚，关于结婚这件事，江缨和周百重商量过，先不结。
显然江缨是非常了解自己父母的，在确认江缨真的在和周百重处对象以后，老江就开始隔三差五的上门找周卫国，让他去催两个孩子赶快结婚。
周卫国只能面上应付过去，心里却没打算去催，百重信里也说了，他们两个人是有自己规划的，既然孩子们想清楚了先不结婚，那大人也不必催。
主要周卫国了解自己的儿子，周百重是绝不会干出玩弄别人感情的糊涂事儿来，而且看他信里的话，百重自己也是有些想结婚的，是缨缨有别的打算。江缨虽不是自家孩子，也算是在眼前看着长大的，周卫国知道这孩子有主见，觉得做父母的还是尊重，支持更好。
转眼，就到了七六年，乔秀秀也快高中毕业了。
摆在她面前的路有两条，如果顺利被推荐上大学的话，那就去读大学，不顺利的话只能先参加工作。
说实话，乔秀秀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可以被推荐上大学，因为她这一届有几个同学，虽成绩不如她，但是别的方面比她强。若是推荐名额不多的话，乔秀秀还未必能争取到。
乔秀秀其实对这事儿也挺有心理准备的，反倒是刘淑敏找到了乔平，想让乔平帮忙想想办法。
刘淑敏对乔秀秀前途发愁的厉害，本来她是想着，秀秀自己就很优秀，乔平呢也有不少荣誉，乔秀秀被推荐上个大学这不顺理成章的吗？
秀秀户口是跟着乔平的，是独生女，宁安的话，只有独子独女是会被照顾，可以不用下乡插队的。
高中毕业，再上个大学，大学毕业以后和尽欢似的，做个轻松自在的工作，多好。
谁想，今年这竞争太大了，秀秀很可能上不了大学。
刘淑敏和乔平说：“乔平，你说闺女如果上不了大学的话，可怎么办啊？”
“上不了就不上呗，她可以先参加工作，正好我认识新华书店的人，最近我们单位旁边那家新华书店在招人，让秀秀去那里上班也挺好。”
“什么？上不了就不上？乔平，你是秀秀亲爸吗？怎么一点儿也不为孩子考虑呢。”
乔平反问刘淑敏：“淑敏，秀秀上大学的话，是可以和骏骏一样，被推荐上清大吗？”
“这自然是不可能啊，骏骏是烈士遗孤，为了国家做了多少贡献，他爸爸军功章比老周都多。秀秀情况不一样了，军人，农民，工人都要被推荐着上大学，好大学的名额那么少，更何况是清大，秀秀怎么可能争取的了。在我看来，秀秀能和尽欢似的，随便上个大学，哪怕上个大专，都挺好的。”
说着刘淑敏叹口气：“我之前还想着，秀秀怎么也能上个宁安大学吧，比尽欢上的那个学校要好，还就在本地。离得近咱们也能照顾孩子，生个病难个受家里也都知道。主要孩子也大了，万一处个对象什么的，家里也能盯着。谁想这还有可能轮不上秀秀呢。”
“淑敏，你也不该想着非让秀秀上大学，本来这被推荐都不是十拿九稳的。秀秀同学优秀，她错失这个机会，那也没办法。其实新华书店的工作真挺不错的，不如让孩子先去试试。”
“不行，新华书店工作再好，那也不能和上大学比啊。”
“那可未必。”
“什么未必，乔平，我知道现在工作难，一个萝卜一个坑，新华书店这工作呢也确实很好。但是秀秀上了大学，毕业直接包分配，分配的工作肯定不会比新华书店的差啊。就像尽欢，现在工作多好，每天坐办公室，看看报，算算账，不比去新欢书店卖书强。”
“秀秀去新华书店上班，只要表现的优秀，也能被推荐上大学啊。”
“那怎么能一样，单位的竞争和学校的竞争能一样吗？现在看着秀秀他们学校竞争很大，推荐上大学的名额就那么一两个，但是全校毕业生可不少。但是新华书店推荐上大学的名额就多吗？乔平，你知道整个宁安加起来有多少家新华书店吗？”
“但是可以把新华书店这份工作当成一个过渡，或者其他的单位，你觉得什么单位好？咱们也可以让秀秀去试一试啊。”
“乔平，你说你不帮忙就算了，还真是一门心思的往后退啊。”
“好，我不后退，我往前冲，那你说说我该怎么往前冲。”
“我也不知道啊，和秀秀竞争上大学的几个学生我都打听过了。他们学校这次有两个名额，但是有四个孩子在竞争。除了秀秀，剩下三个，这四个孩子呢，都挺优秀，不过在成绩这方面，秀秀是最好的那个。只是现在不搞智育第一，分数挂帅，所以秀秀的优点反而不那么突出。说家庭成分的话，剩下三个孩子，一个是农民子弟，一个是军人子弟，一个是秀秀，工人子弟，还有一个干部子弟。虽然你是劳模，但秀秀也怕是悬。可就差那么一点点，乔平，实话和你说，我真是不甘心。”
“淑敏，你其实应该放平心态，现在的大学生和咱们年轻那会儿的大学生可不一样。咱们那时候别说大学生了，就是大专，中专，高中，甚至初中生都能一毕业一分配就当领导，当干部。但是现在的大学生在分配的时候，那是要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工矿去，到基层去。就像尽欢，他不也是大学毕业以后进了工厂吗。尽欢本来就是高中毕业，他现在的工作，不读大学也能得到不是吗？”
乔平这话说的也有道理，在推荐上大学之前，那时候的大学生到了各个单位都是当领导的，很少会当普通农民，普通工人，接受工农兵再教育。
大学毕业总归是跟高中毕业有区别的。自家闺□□秀，和自家闺女竞争的那几个孩子人家也很优秀啊。最后刘淑敏只能想着，希望老天爷保佑，让秀秀可以去读大学。
但是不管是临时抱佛脚，还是临时求老天爷，都没有用，乔秀秀还是错失了这个上大学的机会。
刘淑敏心里难受，乔秀秀自己心里也很难受，窝在被子里哭了好几天。
王军到家里找他的时候，见乔秀秀正拿煮鸡蛋敷哭肿的眼睛，故意凑过去，说：“秀秀，来，把煮鸡蛋拿开，让哥看看你哭的多惨。”
乔秀秀不想理会他，把头偏到另一边，继续用煮鸡蛋敷眼睛。
“这么难受呢？”
乔秀秀小声嘟囔：“废话。”
王军挑眉：“大点儿声。”
乔秀秀生气看他：“你以为我不敢说吗？”
王军坐在桌边的椅子上，拿手撑着下巴：“我知道，你不是不敢，你就是………”
王军像是再想用什么词语形容更准确一些，他思索半晌，也没再说了。
乔秀秀没有追问他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她自己也心里清楚，她就是对着小狗子哥哥总是不忍心，总是小心翼翼的。
其实小狗子哥哥已经从过去的事情里走出来了，反倒是乔秀秀，她总是不敢对着小狗子哥哥说一些不尊敬的话，甚至不需要是脏话，一些发泄情绪的带有不满的话她都说不出口。
难听的话小狗子哥哥实在听的太多了，可能他自己已经是铜墙铁壁了，但乔秀秀也总害怕自己无意间的言语再伤害到他。
可是她又不免觉得，自己这种小心翼翼的态度，其实对小狗子哥哥来说也是一种伤害。
不过可能脆弱的是她自己，这才会谨小慎微的，倒是小狗子哥哥说不定对这些早无所谓了。
王军换了一个话题，问乔秀秀：“大学不上了，那你想好接下来要做什么了吗？”
乔秀秀停下手里的动作，握着煮鸡蛋，说：“我不知道，虽然骏骏哥哥和我说，应该早早思考自己长大了要做什么工作。我也的确早早的就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了，然后我发现，我挺多工作都想做的。当个老师，当个售货员，公交车售票员也不错，或者动物园饲养员，进工厂当个女工，进机关单位当个书记员，抄写员，电话接线员，对了，我觉得邮递员也不错。”
“停，秀秀，冒昧问一下，有你不想干的工作吗？”
“当然有啊，我不想当大厨，永远正点吃不上饭。也不想当货车司机，十天半个月不在家。”
王军笑了一声：“也就是你爸你妈的工作正好是你不愿意做的，那可见你刚才说的那些你愿意去做的工作，也不是你自己真的愿意去做的。”
乔秀秀不乐意：“怎么就不是我自己愿意去做的了？这些都是我认真思考过的，我觉得很好的工作。”
“你不想做干爹，做刘阿姨他们两个做过的工作，那是因为你作为家人，太了解这些工作辛苦的地方了。而你刚才说的那么多工作，其实你只了解他们的表面，并不是真正的了解，不是吗？秀秀，这世上所有的工作都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的。甚至一些用体面来形容的工作，背后也是有他们的辛苦的。”
“可我不怕吃苦啊！”
“真的不怕？就像百货大楼售货员，你如果去做售货员，最简单的，你能站那么长时间吗？”
乔秀秀想了想，有些丧气的说：“不能，我站不动，那排除了售货员，不还有很多工作嘛。而且售货员，我如果忍一忍，说不定也可以坚持下来的。”
“你呀，尽说孩子话，秀秀，关于工作这件事，你真的要好好考虑，哥希望你选一个你真心喜欢的工作。”
“真心喜欢？什么是真心喜欢？”
“就是你做这个工作的时候，非常有干劲儿，心情很愉快，也不容易累。”
“我懂了，我妈还有周叔叔，百重哥，小舅舅，大嫂，他们都是在做自己真心喜欢的工作，乘风哥现在也很喜欢他的工作。不过像我爸，尽欢哥，他们上班就是混口饭吃，还有哥你，我觉得你上班也是为了混口饭吃。”
王军含笑问他：“哦？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和干爹上班都是为了混口饭吃啊？我们工作挺卖力气的啊。”
乔秀秀说：“我爸的话，他自己说了，上班就是为了混口饭吃，就算努力工作，也只是为了多吃口饭。至于哥你，我知道哥你的人生目标是当百货大楼的经理啊。”
王军愣了下，说：“这是我十二岁还是十三岁时候和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啊？”
“对啊，我记性一向很好的。”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没想过我的志向已经发生了改变吗？”
“也有可能，但是你的志向就算发生改变，也是从百货大楼的经理，变成货运站的领导，反正你肯定不会只想当一名普通司机的。”
王军感叹一声：“知我者，秀秀也。”
“那小狗子哥哥你要加油，争取早日实现目标。”
“好，我加油。”说着王军看看手表：“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走吧。”
“去哪儿？”
“去干爹那儿啊，他刚回来听说你不能上大学了，怕你难受，让我来接你，说他有礼物要送给你。”
乔秀秀起身：“哥你怎么不早说，咱们快走。”
“怎么，一听有礼物，心里不难受了？”
“难受，特别难受，可是事已至此，我也只能心里难受难受了，还能怎么办。”
出了屋，乔秀秀看着院子里停着的自行车，问：“哥，你骑自行车来的啊？”
“对啊，来，坐后座，我载你。”
乔秀秀坐后座上，说：“哥，从我妈这边到我爸那边，这路还挺远的，你怎么不坐公交啊。”
“坐公交还得等车，太麻烦了，而且心情不好的时候，骑着自行车，从城市的这头骑到那头，看看人世百态，心境会平静很多。”
乔秀秀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自行车穿过小巷，穿过街道，穿过人群，人的声音，风吹过的声音，自行车轮胎骑过地面的声音。
真的像小狗子哥哥说的一样，从城市的一边骑到另一边，感受着这个世界，心情就突然平静了下来，那些痛苦不甘的情绪，也随着风飘散了。
乔秀秀看着路过的形形色色的人们，他们穿着工装，脸上或是笑，或是疲惫，或是匆忙。乔秀秀猜着他们的职业，想象着他们的生活，渐渐也快乐了起来。
等见到乔平的时候，除了还有些肿的眼睛，乔秀秀已经看不出刚才满是颓丧的模样了。
乔平说她：“不错不错，比爸爸想象的好很多，爸爸还以为你窝在被窝里痛哭，你哥都喊不来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