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团子来袭
秦筝飞快地打量那两名男子,其中一名气质儒雅温润,风度翩翩,另一名则瘦削得厉害,颧骨都有些突出了。
那瘦削的男子看着分明比那儒雅男子老态几分,秦筝以为他才是岑道溪,正要对着边上那名温润公子唤兄长时,忽见那瘦削男子也望着自己红了眼眶。
呃……他才是秦简?
秦筝到了嘴边的一句兄长赶紧换人喊:“阿兄。”
第79章 亡国第七十九天
经历了国破人祸,秦简再见到胞妹,心中百感交集,听到这声久违的“阿兄”,险些落下泪来,连连点头应好。
见他这般反应,秦筝心中确实也有些触动,不过还是微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没认错人。
楚承稷不在青州,眼下最有话语权的自然是秦筝。
秦简没忘自己跑一趟白鹿书院的目的,向秦筝引荐岑道溪:“这位是道溪先生。”
岑道溪向着秦筝作揖一礼:“见过太子妃娘娘。”
他着一身天青色儒袍,骨相比皮相还出色几分,乍看之下温润清朗,可那微挑的嘴角,似乎带着几分文人特有的刻薄,隐隐又有股游戏人间的闲散之态。
秦筝点头致意:“先生不必多礼,先生之名,如雷贯耳,当年南郡之困,多亏先生化解才免了一场灾祸。今能得先生相助,也是殿下和天下百姓之幸。”
忽悠人的好听话,秦筝跟着宋鹤卿学处理公文时,那是学了一箩筐。
不就是夸人么,她能变着法不带重字的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反正夸人又不是赏真金白银,糖衣炮弹谁不会。
秦简原本还担心秦筝不知岑道溪是何许人物,听她夸人也能夸出个子丑寅卯来,一颗心才算是放回肚子里了。
欣慰的同时,又有些不是滋味,这场国破家亡,带给胞妹的一切都太沉重了,她从曾经那个只通诗词歌赋的小女子,被迫成长成了如今在权利中周旋游刃有余的模样。
他看秦筝的眼神,疼惜中又带着他自己才懂的复杂,父亲去后,是他这个当兄长的没能保护好两个妹妹。
岑道溪听秦筝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也有几分意外,看来这秦家女可不止空有个“楚国第一美人”的名头,几句话既道出了他这些年最为人所称道的功绩,又尽显东道主之谊,而且话里话外都往百姓苍生身上引。
这位太子妃,不简单呐!
他再次作揖时,身上那股闲散便收敛了几分:“太子妃娘娘过誉。”
“先生随家母家兄远道而来,一路舟车劳顿想来已疲敝,宋大人,你先送先生回府衙安置。”秦筝对一旁的宋鹤卿道。
岑道溪来楚承稷麾下是要当谋臣,如今楚承稷不在青州,具体什么差事,由宋鹤卿安排就好。
宋鹤卿遂引着岑道溪上了马车,二人早些年也同朝为过官,又前后都被贬去地方县衙过,能聊的话题自是数不胜数,加上此番暴雨造成青州沿江部分村落遭遇洪灾,岑道溪又有赈灾经验,二人一路相谈甚欢。
秦筝则送秦夫人和秦简去了提前布置好的一处别院。
下了马车,秦筝领着秦夫人参观这套二进的宅子:“这里挨着青州府衙,您和兄长有事找我也方便。外院的小厮配了四个,内院负责的粗使仆妇也是四个,留在房内伺候的婢子两名,灶上烧菜的厨子是汴京人,擅做汴京菜式……还有什么欠妥当的,您尽管遣人同我说。”
秦筝正说着,发现秦夫人一直没作声,回头一看,只见秦夫人眼中闪烁着泪光,忙上前安抚:“母亲这是怎么了?”
秦夫人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女儿,心中感怀:“阿筝长大了……”
她拉着秦筝坐下,伤感道:“你披上嫁衣出嫁好像还是昨日,谁又料到这一眨眼,天都变了……你父亲下狱前,最担心的就是你,如今知道你安好,他九泉之下必然也能瞑目了。”
秦筝道:“父亲一生鞠躬尽瘁,皆是为了大楚,殿下也时常感怀父亲,等夺回汴京,一定为父亲追封,重修坟冢。”
秦国公毕竟是上了刑台而亡的,葬礼办得简单,朝中官员为了避嫌,除了几位至交老友,没几个前去相送,下葬那日倒是满城百姓自发素衣相随,总算是全了一国之公的体面。
秦夫人用帕子揩了揩眼角的泪:“好孩子,你有心了。你父亲活着时都不曾在乎过那些虚名,死后自也是不在意的。大楚后继有人,天下苍生免遭水火,你们三个孩子也好好的,他就知足了。”
秦筝两只手一齐握住秦夫人的手道:“母亲也得好好的,父亲在九泉之下才得以安息。”
秦夫人有些感慨道:“从小你就是三个孩子里最让我和你爹省心的,你兄长小时候是个泼猴,没少闯祸,哪次不是让你爹拿着戒尺追着他打。你妹妹非足月出生,先天体弱,我和你父亲对她不免上心些……”
说到此处,秦夫人看秦筝的眼神带了些许愧疚:“你最懂事,却也得我们照拂最少,你嫁入东宫后,你父亲脸上没一日有过笑颜,那时候他怕殿下薄待你,汴京城破,他又怕你流亡途中受苦……”
原身自己为了家族和亲人选的一条路,秦筝没有资格说什么,不过知晓原太子娶原身的缘由后,秦筝倒是确信原身在东宫应该没受什么委屈的。
她垂下眼道:“母亲不必伤怀,殿下非传言中那般荒诞,他……待我极好。离宫的这一路,也一直是殿下照拂我,只是几经生死,女儿大病了一场,病好后对从前许多事都不太记得了。”
以后少不得同秦夫人和秦简密切相处,秦筝怕日积月累露出的破绽越来越多,倒不如一开始就挑明了说自己不记得一些事了。
秦夫人眼底满是疼惜,她自然知晓汴京戒严那几日盘查得有多严,整个秦国公府都被叛军围起来了,她们便是想帮忙都无从下手,女儿和太子这逃亡的一路必定是吃尽了苦头,她痛心道:“我苦命的女儿,可寻大夫看过了?”
秦筝颔首:“殿下寻名医给女儿看过了,大夫说是所受惊吓太多,大悲大痛之下缺失了一些记忆,无药可医,只能慢慢调养。”
秦夫人听得这些,不免又抱着秦筝哭了一场。
秦简安排下人把他们一路带着的东西都搬进府邸后前来寻她们,正好瞧见了这一幕,踏到门边的半只脚又缩了回去。
他靠墙站着,仰起头看天,把眼中的涩意给逼了回去。
母亲和妹妹可以哭,他作为秦家的顶梁柱,却万不可再落泪了。
被太子的人接应出城的时候,他得知是通过陆家暗地里的关系网他们才能安然出城,就已经开始盘算如何在太子身边站稳脚跟。
秦家应该作为妹妹最有力的后盾,而不是靠着妹妹的裙带关系苟延残喘,成为妹妹的拖累。
所以他绕路去了白鹿书院,和岑道溪足足谈了半月,才说动他出山。
等母女二人止住哭声,收拾好了情绪,他才抬脚进屋,做出一副刚过来的样子:“方才看着小厮们把东西都搬进房里了,明日再慢慢收整,阿筝你和笙儿从前作的那些画,我也一并带过来了,你看看是带回府衙去,还是就挂着这边。”
秦筝道:“就挂在这边吧。”
那些在闺阁里作的画卷,也算是原身留给亲人的唯一念想了。
一提起秦笙,秦夫人和秦简心中不免发沉,秦夫人叹息:“说起笙儿,也不知她在北庭如何了……”
两个女儿都是被迫出嫁,这始终是秦夫人心底的一道疤。
秦筝接手青州政务这么久,的确还没收到过北庭的来信,她安抚秦夫人道:“殿下已起势,连钦侯那边不会为难笙儿的,我回去再以殿下的名义修书一封递往北庭,等殿下与朝廷这一仗打完后,就接笙儿回来。”
朝廷七万大军压境,这一仗怎么看都是她们势微,所以秦简才急着请岑道溪出山。
这一仗他们若胜了,往后自可占据江淮一带同朝廷分庭抗礼,若是输了,只怕又得和汴京城破时一般,成为败家之犬。
……
漠北,雷州。
谢驰整个人懒洋洋靠着太师椅,一双脚没规没矩搭在跟前的矮几上,筒靴上的祥云绣纹精致又讲究。
他一张张翻看手中的信件,精致的眉眼间藏了几分乖戾,看完后直接把信件扔到一旁,整个人没骨头似的瘫到了椅子上,敲了敲桌子示意一旁的俊秀青年看信:
“瞧瞧,权术这一套可算是让楚家那对夫妻给玩明白了,先前还同老头子说什么,她们手中有李信那狗贼送凉州府与戎狄蛮子的证据。小爷费力不讨好去救那位太子妃的妹妹,现在只字不提证据,又说她们拿下江淮后,愿南北合攻,一起扳倒李信,这大饼一张连着一张的画,也不怕噎着人。”
旁边的俊秀青年只是浅笑。
谢驰斜他一眼:“笑什么?”
青年道:“太子能在青州起势,又在短时间内占据兵家要地徐州,想来非是传言中那等昏聩无能之辈,他若真能夺下江淮,往后和北庭一南一北夹攻李信,的确是良机。救太子妃妹妹一事,也算是替北庭解围,真要让她去北戎和亲了,李信那边大有文章可做,便是发兵北上讨伐我们也师出有名,借此机会解了北庭之围,又让太子夫妇欠咱们一个人情,有何不好?”
说着,他看向谢驰:“二弟莫非还在耿耿于怀手上那个牙印?”
此人正是连钦侯庶长子,谢桓。
他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谢驰就黑脸:“小爷就不该亲自去救人,被咬一口算什么,人都全须全尾地带回来了,还被老头子罚了三十军棍!”
谢桓无奈摇头:“谁叫你让那姑娘去刷马的?追云性烈,马厩的小厮平日里都不敢靠近它。还好只是吓得那姑娘跌了一跤擦破了手,若是被追云踢伤,父亲那边可没法同太子妃交代。”
谢驰现在回想起来都还觉着憋屈:“她吐脏了追云。”
整个北庭都知道,他们小侯爷,放在心尖尖上是他那匹大宛骓马。
他恹恹闭上眼:“南都的女人就是麻烦。”
以后得有多远躲多远!
谢桓浅叹一声:“秦姑娘是在深闺娇养长大的,自幼没摸过箭没骑过马,如今流落这异乡,你又何必处处针对人家?”
谢驰突然爬起来,一脸不解地看着他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兄长:“哥,我怎么觉着你最近怪怪的?”
第80章 亡国第八十天
谢桓睨他一眼:“你好意思欺负人家一个姑娘,难不成我还得跟着你一起欺负不成?”
谢驰就没这么憋屈过:“我好心救她,她咬我,还吐脏了追云,我让她把追云洗干净而已,都没跟计较别的,这算哪门子欺负?我还被老头子赏了军棍!怎么看都是我受气好吧?”
他看着谢桓:“你到底是我哥还是她哥啊?”
谢桓摇头:“她兄长要是在这里,你还能不能站着都不好说了。”
谢驰摸摸鼻子:“怎么把我说得罪大恶极似的,我也没对她做什么。”
谢桓把另一封完好的信推过去:“这是太子妃给她妹妹的信,你送过去,顺道给她赔个不是,不然等人家将来回了南都,有这层隔阂在,太子夫妇那边指不定还以为我们薄待了秦姑娘。”
谢驰拿后脑勺对着谢桓:“我才不去!她回去了要是大肆同她阿姊说我欺负她,那她不是蠢就是坏。这样非蠢既坏的女人,才不配小爷赔礼道歉!”
谢桓直接给他脑袋上一巴掌:“你还有理了?人家姑娘识大体,回去后不说被你逼着刷马受伤的事,那就是合该受你气了?”
谢驰号称漠北小狼王,却鲜有人知,唯二能管住这位小狼王的,除了连钦侯,就只有他这个兄长了。
谢驰捂着脑袋嘟嚷:“行行行,我去给那位姑奶奶赔礼道歉,哥你下手就不能轻点?打坏了我这脑袋,以后影响排兵布阵可咋办?”
谢桓都快被这浑小子给气笑了,小狼王在外边威风八面,在家里卖惨耍浑可有一套,他道:“行了,母亲不在这里,你装得再惨都没人心疼你。”
谢驰臭着脸捡起了桌上另一封未拆开的信件,走出两步又倒了回去:“哥,你还是跟我一起去吧。”
让他干巴巴地说些道歉的话多没面子,反正谢桓能言善辩,让谢桓说,他人过去了,杵那儿相当于也是亲自过去赔礼道歉了。
“你啊……”谢桓哪能不清楚自己这个弟弟打的什么算盘,抬手点了点他,担心他又闹出什么幺蛾子,还是同意一起去了。
……
秦笙自上次刷马受伤以来,就被安置到了侯府西厢的院落,虽有丫鬟精细照料着,但初来北庭的这段时日,颇有些水土不服,又忧心远在汴京的母亲和兄长,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大圈。
谢驰上次见到秦笙时,她还是个红衣盛装的美人,这会儿直接成了朵蔫梨花的样子,谢驰瞧见都吓了一大跳。
她要是这副样子回了南都,就算她说自己在北庭没受委屈,只怕都没人信。
谢驰不由得生出几分心虚。
谢桓怕他太惹人嫌,让他先在外边候着。
院门只掩了一扇,谢驰抱臂站在外边,能清楚地瞧见那孱弱的白衣女子优雅地墩身同他兄长见礼,谈话间二人脸上都罕见地挂了笑容。
片刻后兄长招手示意他进去,谢驰在心底酝酿着一会儿要说的话,不自在进了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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