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假面的盛宴
老夫人穿一身诰命冠服,本该是服帖的衣裳,因为病了一场,空了许多。以前的郿老夫人不是这样,那会儿她圆脸微胖,不发怒的时候看着也有几分慈眉善目,可这一场病让她整个人急剧消瘦,脸颊下陷了,眼皮也塌了,此时满脸冷笑,刻薄之意扑面而来。
“祖母谬赞了,孙女能有此殊荣,也多亏祖母多年来的悉心教导。”
从表面上看,这句话没什么错,无双的态度也恭恭敬敬,可那是没结合郿老夫人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来看,一旦结合,就会得出这是在反讽示威。
老夫人被气得嘴唇抖动,却终究按捺下来,只能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哼了一声扭头走了。
曹氏见婆婆没有发作,庆幸不已,正想跟着后面走,被回来的郿宗叫住了。
郿宗面上带笑,难得神清气爽,“对了,方才忘了问你,你给那荷包塞了多少银子。”
曹氏踟躇道:“五十两。”
她也知道好像是少了些,但这又不是她家的事,是三丫头,曹氏恨不得把这婚事夺了,更不用说替人出银子打点要体面了。这么想想,她底气也足了,脸上那点心虚之意也没了。
郿宗指着她,手指抖了半天,最终说了一句:“目光短浅!”
他已经懒得再跟曹氏争辩这些,夫妻多年,他太了解她的性格,说不通讲不理,他拂袖就要去,哪知曹氏反倒不依他,拉着他衣袖跟他吵了起来。
郿无暇听到身后的争吵声,已经懒得再去管了,就当做没听见,面无表情地步出这座院子。
……
另一边,郿娥悄声对无双道:“你到底还没出嫁,也别就直接跟她翻脸。”
这个‘她’,指的是郿老夫人。
无双有点无奈:“我没想跟她翻脸,可是我说什么,现在估计在她耳里都是挑衅。”
郿娥也清楚老夫人的性格,十分无奈。边上的郿嫦道:“你小心点,她若是发怒还好,若是不发怒……”
不用郿嫦说,无双当然明白其中的厉害性,老夫人发怒才是正常,要是把怒气憋起来,就要提防她又要动用什么手段了。这可是把郿无暇教出来的人,而且她比郿无暇更疯。
郿无暇多少还有些顾忌,而老夫人没有。
“我知道,谢谢二姐提醒。”
“那你快回去吧,估计这两日你那儿不会消停。”
郿嫦指的是三房,之前三房的两个姑娘就有结交无双之意,只是动作没郿嫦和郿娥快,这一遭赐婚圣旨下来,以三房两口子的性格,自然会来烧热灶。
无双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三人这才分了开。
回去后,面对的是满院子的笑脸,贺喜声连连。
无双也没吝啬,让梅芳拿了银子出来,每人都赏了半个月月钱,这次贺喜声多了几分真心实意,都在说三姑娘大方仁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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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赵全也回到宫里,先去了太和帝那复命。
其实想想也知道,能被派出来赐婚的太监想必地位也不低,虽比不上太和帝身边的大太监冯喜,也大小是个心腹。
赵全把去了长阳侯府后所见所闻,大致跟太和帝说了一遍,又掏出那两笔赏银。
赵全能看明白的,太和帝自然也明白。他想了想道:“挑两个教习嬷嬷和几个宫女,送去给魏王妃。罢,不从宫里挑,让魏王自己选人,以宫里的名义送过去,也免得他还要来说。”
后面这一句,声音轻又带了点埋怨,颇有几分儿子娶了媳妇忘了爹的意思。赵全就算听出了这点意思,也不敢显露分毫,只敢放在心里细细揣摩。
等出去后,见孙贵妃还跪在殿门外的台阶下,赵全往旁边避了避,去了侧面廊庑找人说话。
“怎么还跪着?”
应他的太监也是个头儿,都是人精。
“这可不是跪给咱陛下看的,是给别人看的,给慈宁宫看的,估计太后那儿也很头疼。”
赵全笑了笑,“白得一个郡主当媳妇儿,那有什么不好?”
“也是,若是换做咱,能白得个郡主当媳妇,别说跪半天,跪一辈子都行。”
第36章
慈宁宫里,太后听说陛下让孙贵妃回去了,眉头非但没松,反而皱得更紧了。
她问宫女素兰:“还在哭着?”
素兰犹豫了下道:“倒未再哭了,只是送去的膳食都没用。”
太后叹了口气:“看样子她是怨上我了,觉得我说话太重,不愿意帮她,可实际上这事哪是我能帮的,孙家伏低做小咬着不丢,外面流言满天飞,皇家出了如此大的丑事,都等着看呢。”
素兰劝道:“郡主哪会怨上您,她也是一时没转过来弯,她知道您老人家向来是心疼她的。”
“心疼啊,永安就留了这么一个骨血,我能不心疼?他爹再娶,虽不至于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但人家一家子,她即使在那家里,也是个外人。”太后喃喃道,“我心疼她,将她养在身边,也不知是养得对还是养得错,其实认真想想,她这场事,说起来也与我有关。”
若不是太后地位特殊,秦王一系也不一定非明惠郡主不娶。娶是其次,重要的是不能让晋王一系娶了,所以这就是个死结。
“罢了,我去看看她。”
太后站了起来,素兰忙上前搀扶住她,两人一同往明惠郡主的寝殿去了。到了寝殿,里面一片昏暗,门窗都关着,还拉着厚厚的幔帐。
宫女点燃一盏灯,床上传来喝斥:“把灯熄了。”
太后咳了一声,里面的人当即不说话了。
床上又传来哭声,哭得格外委屈、不甘。
太后来到床前坐下。
“我虽是太后,但皇帝不是我亲生的,这些年来全靠我知趣识趣,才能和皇帝母子和谐。可这一份母子情的前提是,不能触犯皇帝的忌讳,这一次的事因牵扯上秦王晋王魏王,就是皇帝的忌讳。”
床上的人似乎也在听,哭声渐渐停了下。
“今日孙贵妃在紫宸殿外跪了半日,求皇帝做主,不出意料的话,明日皇帝就会下旨赐婚,平息了这场事。”
床上的人急促地喘了一声,坐了起来。
“我知道你不甘、不愿,可谁叫你要掺和进去的?旁人都是避之不及,唯独你,明知道人对你有意,非要把把柄主动送到人手上。”
明惠郡主又哭了起来,这一次她倒未再让太后帮她,估计也是心知这一场事没办法罢了。
“千金难买早知道,世上没有后悔药,不过那孙世显确实荒唐了些,太不像话,你就算嫁给她,估计以后也没有好日子过。”
明惠郡主偎了过来,偎在太后的腿上哭着。
“外祖母,我实在不想嫁给他……我知道错了,知道自己是被人当枪使了,害了自己……”
“婚是肯定会赐的,但什么时候成婚却有商榷的余地,不过皇帝赐婚,若是没有个合适理由,是绝不可能改变的。”
“外祖母,您的意思是?”
太后抚了抚她的头发:“外祖母只能帮你到这,帮你暂时拖着不完婚,也许能拖上一年两年,也许只能拖上几个月,你若真不想嫁给他,便只能去寻他的错处,这错处不可太小,但也不可触犯了皇帝的忌讳,还要能让外祖母拿着去说服皇帝,如此一来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太后的这番话,对明惠郡主来说,无疑绝处逢生了。
她惊喜得又哭又笑:“谢谢外祖母,谢谢外祖母疼惜明惠。”
太后却一丝笑容都无,“你倒不用这么早谢我,说了也只是可能,这件事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办,其中分寸,需得拿捏恰当,你还要与其周旋,不能让人获知你的目的,这一次你若不再放聪明些,再出了什么纰漏,神仙也难救你。”
“明惠知道了,明惠再不会犯同样的错。”
“还有你不可再去招惹魏王。”
看明惠郡主似乎有些不愿,太后又道:“你这次会是这么个下场,很大一部分是因为魏王暗中除了手。在魏王婚事上动手脚,这是魏王的逆鳞,也是皇帝的忌讳,你向来聪慧,为何就看不明白,魏王的婚事只可是他自己愿意,他若不愿,陛下都勉强不了他,陛下也不会勉强他。”
“之前我就与你说过,偏偏你不听,以至于局面难以收拾,你若执意不改,外祖母也帮不了你,你还是去嫁给孙世显,也能以后少惹些祸。”
“明惠知道了。”
“你不是知道,而是记住。”太后严声道,“你如何去弄砸这场婚事,我不管,但你不可再去招惹魏王,还有他那未过门的妻子。”
“是。”
.........
不出太后所料,第二天赐婚圣旨就下了。
明惠郡主老老实实接了旨,谢了恩。这一次倒是未再闹腾,这让许多人都十分诧异,因为之前明惠郡主闹着不嫁孙世显,宫外的人不知道,宫里的人却都知道。
都以为她是眼见闹得无望,才会如此消停。
如此一来,倒让太和帝添了几分愧疚,中午来到慈宁宫陪太后用了顿饭,太后趁机提出把大婚日子往后推一推的要求,说丫头心中还是有些不愿的,只想让她平息些再出嫁。
太和帝自是答应下来,本来赐婚后,说是择吉日大婚,但其实这日子定在何时,主要还是看宫里怎么说,都可商议。
消息传到武乡侯府,孙家那边也没有什么异议,不过闹了一场,就娶了个郡主,于他们来说是占便宜的事,如今名分定了,就是板上钉钉,早一日晚一日成婚,其实无伤大雅。
一场事就这么平息了下来。
看似好像就是场闹剧,荒诞至极,实则潜在水面下的人已经隔空交手了数次,这一局暂时好像是秦王领先。
与此同时,魏王府也收到了消息。
司马琦抚着胡须道:“秦王若以为自此可高枕无忧,恐怕是想错了,这赐了婚却推迟成婚日子,期间变数可真就太多太多了。”
胥宏道:“你让他们先高兴些日子不好?”
会是这个结果,其实魏王并不意外,太和帝赐婚,是为了平息这场丑事,但并不代表他愿意看到常明惠嫁给孙世显,帝王做事从来不显山不露水,如今是这个结果显然太后洞悉了太和帝的真实想法。
这一场看似魏王府一直潜在水面之下,实际上却没少借机动手脚,以至于秦王晋王两方之间,表面看着风平浪静,实则暗中已擦出真火。
如今事情告一段落,魏王也能松一口气了。
他挥退众人,揉了揉胀痛的额头,吩咐福生把安神香点上,便去了书房内间的榻上躺了下。
福生忧心忡忡的,本来最近主子头疼之症已经日渐减缓,偏偏这两天又犯了,成日成夜睡不着觉,只能靠点安神香才能维持片刻。
他甚至在想,要不要把宋游叫来,给主子看看,可魏王不发话,他只能担忧在心,
殊不知此时魏王的脑海中,正在进行一场对话。
「你现在能放我出去了?就怕我出去坏了你的事,你强行关了我三日,你我二人每人一日出现半日已趋于平衡,偏偏你要强行关我,如今你已是强弩之末,何必再勉强自己。」
「我不是关你,我是想告诉你,有些事换一种方式解决,也许会更合适一些。」
「行行行,你厉害,那能不能放我出去了?你是不是喜欢自找罪受,你喜欢自找罪受,别拉上我……」
魏王心中燃起一股暴戾之意,他知道那是纪昜的情绪,他头疼时尽可忍耐,而纪昜却是一头疼就想找点什么东西发泄。
「如今在京中,不是在边关,不是你让人开了城门,出去杀一通的地方。」魏王轻喘了口气,「现在还是白天,离天黑还早,你且忍忍,若实在不想忍,就让自己睡着。」
「我若是能睡着,至于每次让你睡!」
魏王不再说话,其实几日不睡,对他来说,也不是没有过的事,只是如今格外的难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