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笔如刀
唯有季真君神色陡变,转瞬又强行按捺,最终蹙眉,“难怪你们把她藏得这么严实,我就说,这样的天才,怎至于岌岌无名——你们这是揠苗助
长。”
其他宗门若得了虞黛楚这样的天才,忙着为她造势还不够,怎么会将她的存在掩得严严实实,好似从未存在一样?
倘若太玄宗是什么小门小户、唯恐自家天才被人夺去或暗杀,那也就罢了,可那分明是三大宗门之一、擎崖界当之无愧的龙头霸主,又何须如此对待天才?
天才,本就该万众瞩目,在无数或艳羡、或惊叹、或嫉恨的目光中一路登仙,将她藏起来,何等小家子气?
许正言出人意料地露出很淡的笑意,“我只不过是遵循了她自己的意愿。”
“她自己的意愿?”季真君不解。
但那暝夜沉澜中,金光如同烟花灿烂,忽地自内中炸开,无数流星划破长空,四散而去,衬得漫天黑暗一瞬驱散。
在这短暂到转瞬即逝的灿烂中,从那璀璨到极致的金光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若隐若现。
众人屏息,眼睛眨也不眨,凝视着那刺目的金光,连呼吸也放缓、放轻,似乎稍稍有些大动作,便会打断,又或是错过什么奇迹。
那若隐若现的缓缓攀升。
一步。
流星划破长空,终归陨落。
又一步。
金光炸开,流星散去,光辉渐尽,黑暗吞噬一切。
再一步。
一簇幽光猛然燃起,仿佛一点火星遇上满山草木,转瞬蓬勃而起,吹满山林。
新生的幽光是如此幼弱,既点不亮满眼黑暗,也驱不散耀眼金光,仿佛随意一阵风来就会熄灭。但只是转瞬,幽光便疯狂生长,恣意张扬,转眼扑满整片天空。
虞黛楚便仗剑,自那幽光中飞身而出。
她的衣衫已黯淡破旧,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大火,浑身还带着焦黑的痕迹,掩盖了她本该近乎金纸的面色,也掩盖了她虚弱而迟缓的气息。
但看见她的人,永远不会想到她此时有多么狼狈。
他们只能看见她的眼睛。
那双粲然若星辰、熠熠生辉的眼睛。
仿佛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蓦然炸开的金光虽散,渐渐低沉的雷声却猛然又响起,自黑暗中越演越烈,最终化为雷霆闪耀,自无形、无相中逼人而来,四面八方斩落。
雷霆来得又快又猛,虽然没有那金光声势浩大,却让人神色巨变。
“
无相劫!”
“金丹雷劫,怎么会引来无相劫?这根本不是金丹修士能对抗的!”
始终目光沉沉的许正言,也蓦然变了脸色,露出惊骇、恐惧又难以置信的神色来。
叶白薇紧紧抿唇,神色紧绷,目光凝在虞黛楚身上。
明明虞黛楚遇到这样的意外事故,她应该窃喜于对方断无生路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她提不起一丝一毫喜意,反觉寒意涌上心头,心生凛然。
连虞黛楚这样强大的修士、强大的反派,在大道、天地面前,也显得如此渺小。
那么,同样走在这条峭壁绝路上的她呢?
叶白薇死死地望着虞黛楚。
她要看看,在这突兀又残酷的命运、让人惊骇的巨变前,虞黛楚会怎么做。
无数震骇的目光里,唯有虞黛楚神色不改,目光专注而沉静。
——就仿佛专注到极致,忘记了害怕一样。
她抬手,拔剑,一如寻常。
春雷始动,划破寂灭的暝夜长空。
这剑光是如此耀眼,又是如此冷厉,它诞生,仿佛就是为了决然地迈向毁灭,撕碎、踏破、湮灭一切,哪怕燃烧一切,包括自己。
任金光璀璨、暝夜幽沉、雷霆震骇,满眼缭乱里,只能看见她这一剑——
照破山河!
仿佛东君出巡,暝夜退散,满溢天地的晦暗,一瞬如海潮回涌,尽数收去,天光重回人间,光明大放,山河明媚。
虞黛楚就置身于这明媚山水之上,长剑轻轻晃动,从她袖口汨汨伸展出的血线顺着剑脊绵延,化作点点红梅,甩开一片春光照雪。
纵然形容狼狈,纵然气息惨淡,纵然身形摇晃,但她望来,便有如灿阳乍暖,锐利到极致,也耀眼到极致。
容光胜锦。
许正言紧紧抿唇,神色还一如先前冷凝,却不由自主地轻轻松了一口气,就要朝徒孙招手,让她赶紧离开秘境。
但他只来得及张口。
仿佛冰雪消融,眼前的秘境以摧枯拉朽的速度,自外而内,寸寸消解,转瞬便从雷劫撕开的裂口,一路蔓延至秘境中,速度越来越快,转眼已至虞黛楚面前。
就在他目光里、他就眼睁睁地看着,看见秘境在他面前崩毁。
灰飞烟灭。
许正言目眦欲裂,
只觉一阵剧烈到近乎荒诞的惊恐,凝成元婴的大修、见惯风浪的真君,也忽然如同凡人一样,在命运的玩弄前唯有失声痛呼,痛楚里,还带着不敢相信,“黛黛!”
叶白薇瞪大了眼睛,严列愣怔当场。
虞黛楚还在秘境里,可秘境已经崩塌了……擎崖界,没有人能从崩塌的秘境中逃出来,留在其中,唯有死路。
可虞黛楚怎么会死呢?
她是大反派、是系统的任务对象,是不世出、前无古人的天才,是太玄宗的希望、擎崖界未来的璀璨之光,她怎么可能就此夭折在无常的命运里,死在金丹方结、前途大好的这一刻呢?
她怎么能死呢?
飞灰残片漫天,虚空与擎崖界短暂地交汇,留给守在这里的人最后一点窥伺,然后坚决地、无情地、不愿给人希望似的,收拢起来。
天空归于平静,再无裂口。
在裂口归合的最后一瞬,仿佛有光华涌过,带着一道身影从那漫天余烬里飞出。
叶白薇望着那平静的天空,久久没有动,疑心是自己看错了。
但这次,她心如明镜,看得很清楚——
她希望虞黛楚还活着。
***
虚空中,虞黛楚浑身无力,痛楚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而她软软地靠在旁人的怀里,完全搞不清状况。
这个骤然出现,将她从崩塌的秘境中带出的秀美的女人,低下头伸手轻抚她鬓角,朝满脸写着懵逼的虞黛楚柔柔一笑,“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怎么会知道啊?
虞黛楚茫然,张了张口,语塞,最终艰难地憋出一句话。
“我母鸡啊?”
秀美的女子乍然收敛笑容,目光宁和而专注,凝视着她,一字一顿,轻声道,“黛黛,我是你的母亲。”
第24章 、落英溪头话旧事
落英缤纷,芳草鲜美,花飞如雨,蹈一棹轻舟,寻溪而远。
虞黛楚静坐舟头,两岸小桃如彤云,扬首是飞花如雨,俯身是清溪似镜,伸手便是点点残红,竟好似一场噩梦后忽入世外桃源、武陵仙境。她望着撑棹悠然的白衣秀美女子,难得有种近乎宁静的茫然。
这个自称是她的母亲、突兀出现在崩塌的秘境中,轻易将她带出来的女子,在冷不丁抛出一句炸弹性发言后,便好似没事人一样,一伸手,划开虚空波光粼粼,好似凭空开辟一处天地一般,引她步入此处。
此中满目秾桃,夹道芬芳,一条清溪蜿蜒流过红云遍燃的桃林,四下悄无人声,静谧宁静。而她仿佛误入桃源的来客,茫茫然不知所措,唯有在这安宁中陶然沉溺。
“这里是一处洞天府邸。”白衣女子缓声道,“修士到了化神境界,便能自开一方小洞天,权作休憩。倘若你藏得好、防得严,旁人便绝难窥伺或闯入。许多化神修士为了有一处绝对私密之所,通常会集中精力与财力布置一个,但也有实力手段超拔的,会有更多洞天。”
她有一搭没一搭、漫无目的地随口说着,真仿佛母女之间闲谈漫语,松散而宁和。
但虞黛楚显然还没做好天上掉妈的准备。
她四下打量了许久,最终望向白衣女子,“您说,您是我的母亲?”
白衣女子微微一笑,将船蒿轻轻放在船尾,任小舟随流水,对上她的目光,“我叫虞岫云。”
“三十九年前,我刚生下你,不巧遇上仇家,情急之下,便将你送出虚空。虚空浩渺,等我脱险后再想找你,已是无迹可寻了。”虞岫云缓缓而言,说到此处,忽然一摊手,掌心托着一块春彩翡翠,半边如有刀切,平整而下。
她将那翡翠递给虞黛楚。
虞黛楚伸手接过,只见靠近断痕处刻有印痕,她顿了一下,自储物戒中一探,取出一块一模一样的,与手中那枚拼在一起,恰成一块玉珏,中刻三字,正是“虞黛楚”。
她手中的半块玉珏,是当年养父母捡到她时,在襁褓中发现的。也正是因为那半块玉珏上刻有“虞黛楚”三个字,她才并未随养父母
姓名。
三岁以前,她只当是块装饰品,等到随林漱怀回了太玄宗、踏上仙途之后,她便渐渐发现者玉珏的好处来,不仅能助她聚灵淬元,还能温养筋络、疏导灵气,甚至对于神识滋长也有不小的益处。这些年,她翻遍典籍、问过许多人,也始终不知道这玉珏究竟是个什么质地来历。
虞黛楚捧着那两片玉珏,神色莫名。
“你若不信,等你元婴之后,便可溯血缘而寻父母,到时便知我是否再诓你了。”虞岫云微笑着,手已放下,虞黛楚欲将半块还来,她只是缓缓摇了摇头,“这本就是我送给你的东西,三十九年,终究物归原主。”
母亲送给女儿东西,本来就是天经地义、无需择时的事情。
虞黛楚手递到一半,闻言顿了一下,竟当真收了回来,随手塞在储物戒里,神色淡淡的,也不说信,也不说不信,目光移开,落在满眼落英上,久久道,“母亲现在是什么修为?”
她一开口,若无其事,改口叫起“母亲”,自然得好似虞岫云从头到尾都没与她分开过。
虞岫云也便只是微笑,平静一如两人不是母女相认,而是小别重逢,“我如今是化神巅峰,差一步炼虚。”
元婴之后,便是化神。
虞黛楚挑了挑眉,没想到既天才、太玄宗的希望、元婴亲传这些身份之后,她还是个仙二代?
她原先当真没有想过这个。
在虞黛楚认知里,她亲生母亲被人追杀到濒临绝境、绝望之下送走女儿,基于擎崖界的修为天花板,应该是个苦情剧女主——就是那种没什么实力,但对儿女特别好的花瓶。
她没有瞧不起的意思,怎么样都可以接受,她曾经想过,倘若以后找到了生母,便把生母当年落的场子找回来,倘若生母不幸殒身,也算是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