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笔如刀
亏他还能这么神态自若地说出这种话!
郑老板不慌,他经商这么多年了,什么难缠的客户、管事没遇到过?严列这种一看就是找茬来的,毛毛雨啦。
“那,还请师兄请教,这卫监堂与鄙店有什么联系吗?”他神态自然,笑容和气——最多就是年轻弟子不知为了什么流言蜚语来找麻烦,他又不是没有靠山?又或者严列看上去是个精英弟子,其实是个穷鬼,盯上了他这个大户,想敲一比钱?那他花钱买太平就是了。、
郑老板多年经商,什么场面没见过啊?
“卫监堂专门负责本宗养殖安全管控,无论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还是水里游的,只要最终用于包括但不限于食品、炼气、阵法、丹药、制符等行业,就都需要经过我们的检查与批准才能发售。”严列一本正经,“本堂已通过执事总堂直接报备与监管,郑老板大可以去总堂看看卫监堂究竟有没有这个权力。”
我们,谁和你我们,你这卫监堂不就只有你一个人吗?
郑老板的表情,裂开了。
不好意思,这场面他还真没见过。
“严师兄莫不是在说笑……”他僵着脸强颜欢笑。
“没有。”严列将手里的本子一合,笔一收
,“由于这是第一次,所以我来向郑老板科普一下我们卫监堂检查的流程。我们讲究三点一线,从源头到出品同时把控。至于检查标准,需要遵循安全、卫生、无后续纠纷等要求。”
郑老板一听就笑了,“严师兄,愚弟虽没什么本事,但能做下这点家业,就是知道心实。请尽管放心,鄙店的货源,绝对能做到安全卫生,也不会给买主带来麻烦。”
“这不是你说了算的。”严列脸色一板,“真正有效的检查流程,必须要将检查数据化,只是说说安全卫生,空口无凭。”
郑老板想笑,“严师兄,不是愚弟心虚推脱,实在是这个安全卫生,能怎么数据化啊?”
不是他看不起人,像严列这种年纪轻轻就筑基的天才弟子,不缺资源,一门心思修行,长这么大,甚至未必干过宗门杂务,更不可能养殖过灵兽,让他来检查,能定下个什么离谱的标准啊?
“我还不知道。”严列望着严老板,神情沉凝,“所以我要实地考察后再定下标准。”
他从眼神到神情,都无比沉静,既没有笑意,也没有找茬者的挑衅。
郑老板意识到,严列这是玩真的。
“流程是从源头开始检查,那么,我们也从源头开始考察吧。”严列点点头,“贵店的最大供货商是单家,我们先去单家看看吧。”
郑老板一个激灵,“严师兄,单家虽然与咱们太玄宗关系不错,但也只是友好睦邻,要是去人家家里检查灵兽……那就越界了啊?”
“我知道啊。”严列早有准备,“郑老板一家撑起单家灵兽七成销量,这样的大客户,对供货商有些苛刻要求也不奇怪,况且,这又不是郑老板想检查的?放心吧,我不是不讲理的人,若有必要,你不必顾及我的面子,对上单家人,只管把锅推给我,说是卫监堂逼迫你这么做的就好了。”
——啊这,本来不就是你逼他这么做的吗?为什么一副大公无私、为公牺牲的样子?
郑老板艰难挣扎,“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严列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他。
其实叶白薇提出“再无理取闹也要坚持下去”之后,严列也没有真的无理取闹。他和叶白薇一起,针对这
家店进行了调查,发现郑老板走的是“量”,货源并不高端,品阶最好的货品,也最多令金丹真人偶尔一用,主要还是面向炼气和筑基修士。
放在现代社会,这样的企业有相关部门监管,再怎么冲量,质量都会有个底线。
修仙界就不一样了,即使是太玄宗这样的大宗门,也没有对产品质量有一个成规模的监管,常有非酋挑中了不好的货品。而因灵兽灵材的特殊性,这些非酋很有可能在把东西放进丹炉、剑池之后才能发现隐患,一旦出事,非死即伤。
擎崖界可没有理赔制度,厚道点的店稍微给点钱打发,不厚道的反说是讹诈也有。
而郑老板的产品面向普通弟子,他们往往没有浑厚的修为和背景来与之硬碰硬维权,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卖东西的是大爷,躺着把钱赚了。
这种事,无论是严列还是叶白薇,都无法接受。也正因如此,也就有了这个听起来十分儿戏的卫监堂。虽然听起来很肉麻、很圣母,但严列确实想为这些仙途本就很不易、权益得不到保障的修士做点什么。
他直视郑老板,神情冷淡而高傲,“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
潼海是擎崖界第一大海域,烟波浩浩汤汤,千万里绵延不绝。
而瀚海无边,自然也栖着神物。
蛟君化形五百年后,曾办过一次大宴,当时盛景繁华,三大宗门俱派出弟子来贺,整个擎崖界有数的势力都有人到场,可谓是极其少有的全界盛事。
如今,蛟君千年大宴,自然更要大办特办,君府自十年前便开始向贵客送请帖,三年前就开始布置场地,一年前就开始往来迎客。这一年来,潼海君府来客如云。
对于整个潼海君府来说,来宾的人数、修为、背景与地位,并不只是说出来好听,而更具有现实意义。
作为擎崖界唯三的元婴妖修,三位妖君在擎崖界颇有些尴尬,一方面因修为而地位颇高,一方面却又因妖修身份而备受警惕与排斥,修练之余,纵情于艺术娱乐产业,以示自己早已摆脱了兽性、具有高尚情操与人文关怀,这也是自保的一种策略。
而三位妖君搞出的许多文娱盛事,自然需要擎崖界捧
场买账才算数,动静越大、社会影响力越高,便越能显出他们与人类的贴近。
故而,每逢大宴这种超级盛事,潼海君府上下便齐齐化身双十一期间的李〇琦团队,忙得脚不沾地。
锦红作为赫赫有名的红将军,当然不需要亲自参与筹备,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可以轻松了——作为潼海君府实力最强的金丹真人、人类修士都十分推崇的修士,她承担着邀请高修为、大名气客人的重任。
一个月前,蛟君因不满于刚整理出来的宾客名单,认为不够他千年大宴的排场,给君府的每位金丹修士都定下了指标,无论是动用私交,还是四处去拉路人,总之得达到最低指标。
锦红作为蛟君麾下第一人,直接被蛟君下达了十位金丹修士的指标,她硬着头皮四处邀请,也只请来了六位有些交情的朋友,如今距离大宴开始只有不到一个月了,她去哪再拉来四个啊?
不过现在好了,她不仅拉到了虞黛楚这个实力惊人的宾客,还邀请到了裴玠——这可是清欢宗的下任掌教,无论是实力还是身份名气,都一个顶三个,把这两人拉上,她的任务就算是达成了。
社畜达成指标,神清气爽。锦红本是稍显冷淡的性子,此时也带了点笑影,朝虞黛楚介绍起本次大宴来,“君上千年大宴,规格比五百年前那次更高许多,三大宗门都有道友前来,如今又有裴道友,想必会是被议论很多年的盛事。”
五百年前,虞黛楚还不知道在哪呢。
她含笑听着,朝裴玠望了一眼。
蛟君之所以强制要求属下请来高修为、大名气的宾客,就好比品牌发布会需要明星、网红带来曝光度一样,光是这些来宾的名头加在一起,便能架出蛟君大宴震动擎崖界的迹象来。
裴玠作为千万粉丝的大网红,本是没必要出席大宴、让君府蹭自己热度的。虞黛楚看得出他对“擎崖界格莱美”其实并不感兴趣,但锦红邀请他,他却应下了。
容她自作多情,裴玠会答应,只能是因为她。
虞黛楚早就听说过裴玠,许正言给她定目标的时候,谢衍出镜率最高,其次就是裴玠。虞黛楚对裴玠的最初印象,就是“和谢衍齐名的很厉害的金
丹修士”。而在看过叶白薇视角的原文剧情后,她对裴玠的印象又变成了“中央空调多情渣男狗男主”。
但当她真正见到裴玠后,才发现这两个标签都太表面,裴玠本人与她想的不太一样。
自从虞黛楚能清晰感知到旁人情绪后,她已慢慢学会调整与适应。普通人的情绪常常变动,一时悲,一时又喜,不会特别激烈,但也绝不平淡。情感丰富的人,则情绪波动极大,一会艳阳高照,一会又阴雨绵绵。
但裴玠不是。
虞黛楚察觉不到他的情绪。
即使是她自己,再平淡,也是有情绪波动的,她的情绪像风拂过竹叶,很快就过去了。但裴玠是真正的毫无波动,哪怕一直在笑,哪怕和然温然,心底也好似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裴玠——莫得感情的杀手。
这只能说明,他的温和亲切只是表象,是刻意拉近与旁人距离的面具,而真实的他,还有另一幅面孔。
这世上戴着面具的人太多了,虞黛楚本不该在意的,但裴玠既是叶白薇那本书里的男主,又是许正言提名的挑战对象,她终究还是有好奇心的。
裴玠垂眸,微微一笑。
“我们太玄宗来的是谁?”虞黛楚收回目光。
无论是谁,正好可以一见,让这位同门把她还活着的消息带回宗门——左右她早已在宗门留下魂灯,魂灯不灭,许正言与林漱怀自然知道她没死,修仙者四海为家,不拘聚散,托信一句也就够了。
“虞道友原来是太玄宗的高徒。”锦红稍显惊异,却又很快释然,除了三大宗门,又有什么师承能教出虞黛楚这样的天才?光是虞黛楚对待单明珠毫无顾忌,想杀就杀的样子,便知道背景一定极硬。
“这次承蒙贵宗抬举,前来赴宴的乃是谢衍道友。”即使性情冷淡,说到这里,锦红也不由露出点自豪的笑容来——三大宗门派来的弟子越强大、地位越高,也就意味着潼海君府越受看重。身为潼海君府的重要成员,怎么可能不自豪?
虞黛楚听罢,却是一怔。
潼海君府虽然是妖兽圣地、妖修霸主,但对于太玄宗来说,也就相当于一个平平无奇的、有一位元婴修士的宗门,地位还不如单家。像
是潼海君府大宴这种事,对于普通修士来说是难得的盛事,放在太玄宗便只是个宗门的重要庆典,只需按例派出几名稍有分量的金丹修士就好了。
让谢衍来,这明显是咖位碾压,严重超标了啊?
且不说以谢衍的地位,这样的差使怎么可能使唤得动他,只说谢衍作为下任掌教候选人,每天忙得像陀螺,宗门各位真君怎么会放他来这里?
虞黛楚眸光涌动,对上锦红的目光,却只是微微一笑,“原来是谢师兄亲至,可见蛟君大宴有多隆重,果然是擎崖界五百年难得一见的盛事,我竟险些错过。看来,我得多谢锦红道友带我来见见世面。”
她这么客气,锦红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为指标随便拉人,其实换个人也一样。倘若这么说,便仿佛轻贱了虞黛楚,也轻贱了君府和她自己似的。
“君上大宴一定会很精彩的。”让她承认虞黛楚的话,锦红没这个脸皮,说不出口,但要是承认实情,又太丢君府的脸。最终,她诚恳地望着虞黛楚,真诚地说道。
这是她的真心话,也是对于虞黛楚这番感谢唯一问心无愧的回应。
锦红这么郑重其事,虞黛楚反倒有点不自在,微微一笑,给对方默默打上一个“老实人”的标签,含笑道,“我相信我一定会有所收获的。”
她说完,目光流转,正巧与裴玠对上。
他没有笑,脸上却仍仿佛带着点笑影,但他眸色深深,眼底是一片如寒潭般的冷。
虞黛楚望着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裴玠一定知道谢衍究竟为什么会来潼海。
因为他也是为了同样的理由而来的!
***
单家。
严列郑重地理了理衣着,轻咳了一声,抬步向前,朝单家的大门走去。
郑老板跟在他身后半步,亦步亦趋的,苦着个脸,活像上刑场。他已经尽力劝阻严列这个异想天开的做法了,但严列的决心不仅没有因为他的劝阻而动摇,反倒更加坚定了。
这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啊!
郑老板心里泛苦:这是要得罪供货商的啊,以后拿货贵了,严列又不会给他补上差额?亏的还不是他?
——他只能从年入千万,变成年入八百万了!
严列看也没看他
一眼,淡淡地朝单家迎客的管事点了点头,“严列,太玄宗卫监堂弟子,前来调查郑氏货源安全卫生情况。”
——他来了他来了。
郑老板绝望地闭上眼睛。
“什么?”单家的管事愣了一下,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脸上还带着笑意,“严道友是说……”
“我来考察单家供应给郑氏的灵兽安全与卫生问题。”严列重复。
“啊?”单家管事这回倒是听清了,但却不敢信,忍不住朝郑老板望去,试图搞清楚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郑老板抬头望望天,低头看看地,是不是远眺一下远处的风景,就是不与他对视,假装自己格外悠闲,这件事与他无瓜。
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严道友说的这个……”单家管事试图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