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仙阶 第44章

作者:有笔如刀 标签: 仙侠修真 女强 女配 穿越重生

  许正言实在好奇,终于不摆元婴真君的谱,直接凑了上去,将最外围两个杂役弟子的脑袋往两边稍稍一掰,露出人影中的一面水幕。

  水幕晃动间,从一个看上去花里胡哨,一看就不正经、不够良家、不守男德的男修脸上划过,定格在一张秀美沉静的脸上——

  许正言蹙眉:嗯……

  许正言点头:嗯。

  许正言愣住:嗯???

  他瞪大了眼睛:这水幕里的女修,不正是传闻中被他弄丢的徒孙,他家黛黛吗?

  ——她究竟跑哪去了?

  旋即,许正言紧紧抿唇,眉头一瞬间蹙起。

  事情是这样的。

  许正言回宗门前:愁眉不展、神情阴郁,眉头紧锁,旁人一看就知道许真君心情很不好,能不靠近就不靠近。

  许正言回宗门后:

  看到魂灯-愣住-再看魂灯-再次愣住-反复愣住-一脸茫然。

  他还在担心虞黛楚在虚空中难以维系,最终不幸陨落,没想到魂灯熠熠生辉,简直把旁边的一屋子照得黯淡无光,显然是健康得不能再健康,简直活蹦乱跳了!

  当时,唯一让人担忧的便是,魂灯的颜色稍显虚渺,一看便知虞黛楚现在绝不在擎崖界内,虚空交叠,才会让魂灯显出这样的颜色来。

  当时,林漱怀一听爱徒失踪的消息就炸了,一条咸鱼当场蹦起,变成了一条弹跳鱼,当场就要冲出虚空去找人,许正言一方面惊讶于自家咸鱼徒弟平日里看着撒手不怎么管弟子,虞黛楚一丢,竟然显出这样的责任感,另一方面,又欣慰于他终究还是稍稍奋起了些,知道承担责任了。

  许正言和林漱怀直奔魂灯殿,心急如焚,心情沉重、心如死灰。

  一进魂灯殿,一抬头,光华照殿,亮瞎人眼,一齐愣住:

  打扰了!

  “看来黛黛现在还是很安全的。”许正言左右打量着魂灯,“只是不知道究竟有怎样一番奇遇。”

  话至此处,已渐渐平静下来,似乎虞黛楚还活着就行,至于流落到哪个世界、什么时候回擎崖界,都已是细枝末节。

  而事实上,许正言还真是这么想的——修士四海为家,无论在哪里,最终都是为了修行,那么究竟擎崖界,还是在别的世界,又能有什么区别呢?

  更何况,以虞黛楚的天资,早晚都是要飞升、离开擎崖界的,现在只不过是提前了两三百年,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最重要的是,就算这对于他们、对于太玄宗来说,是个极大的遗憾,他们又能如何呢?虚空中世界浩如星海,虞黛楚不知究竟在哪个世界,难道还能一个个去找吗?

  那和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许正言说这话的时候,已料定咸鱼徒弟的反应了:数百年耳提面命斗智斗勇,他太了解徒弟了。

  林漱怀并不冷酷,也不无情,更不狠心,这大争之世、残忍世界里,他既咸鱼又心软,显得格格不入。林漱怀会因为普通修士的求而不得叹息,也会珍视凡人的一点期盼。

  但他终究不是一个普渡众

  生的佛陀。

  他只做力所能及的、面前的事,然后把自己默默地框在一个舒适的圈子里,过着自己一个人的生活。

  也许几十年相处,令林漱怀对虞黛楚这个唯一的徒弟产生了很深的情谊,令他十分珍视这份师徒关系,虞黛楚的下落不明,会引得他无比伤心。

  但这一切终究会是要过去的。他伤心、难过、无力,但也就只有这样了。

  许正言想:在这方面,一向不靠谱、过于咸鱼而显得与修仙界格格不入的林漱怀,倒是难得的、少有的,真正像个修士了。

  但林漱怀凝视了总是盯着自己修练、逼迫他斗智斗勇偷懒躺平的师尊很久,他的嘴唇始终紧紧地抿着,最终缓缓摇了摇头,在许正言惊愕的目光里,以他从未有过的笃定语气说道,“那我就去大海捞针。”

  仿佛勇气是越说越浓烈的东西,林漱怀一旦开口,便好似再没了犹疑,对上许正言难以置信的目光,也毫无躲闪,“师尊,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这话说的。

  许正言没头没尾地想——简直好像是在幽怨地控诉,让人听着,莫名其妙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对不起他一样。

  这小子究竟搞什么花样?

  “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林漱怀缓缓重复了一遍,用力地抿了抿唇,许正言望着他的时候,忽然觉得他眼睛里仿佛燃烧着灼灼的火焰,“我只想混吃混喝混日子、做一辈子废物,没想过做个有用的人的,是你们逼我的。”

  许正言满脑门问号,好家伙,他以为这是师徒间严肃交流,没想到林漱怀给他搞起笑话来了?

  许正言:这话你也说得出口,he——tui!

  但林漱怀显然是认真的。他一点也不认为自己在说笑,每一个字仿佛都是从心底蹦出来的,每一个字,他都在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反复琢磨,每一个字藏了几十年,终于难以掩藏,“是你们硬要把黛黛塞到我名下,让她做我的徒弟的,我根本不想收徒,我不想为另一个人的道途负责——我不配!”

  许正言怔住了。

  “她是那么聪明,天资又那么好,无论拜在你们哪一个门下,都会有很好很好的未来,你们肯定会竭尽全力教导她的。”林漱怀

  闭了闭眼,又睁开,脸上流露出些难言的疲惫,却又在这疲惫中透出一股无法更改、心意已决的坚定,“但你们非得塞给我,我拒绝,你们不同意,我只能硬着头皮,去做我不想做的事、接受我不想接受的生活。”

  “你——”许正言讷讷,“你原来这么不喜欢黛黛……”

  “我没有不喜欢黛黛。”林漱怀纠正他,“我很喜欢她,她善解人意,又聪明懂事,一点就通,谁会不喜欢她呢?但喜欢她,并不意味着我想做她道途上的引路人,让她做我的小师妹,这不是很好吗?”

  他本来就是一艘没有方向、四处漂流的船,让他指引另一艘船的航线,这不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吗?

  “我尽力了。”林漱怀缓缓说道,“你们想要我做的,凝婴,我做到了;像一个合格的师尊一样教导她,我做到了;尽我所能对她好,我做到了。我为了这个徒弟,甚至改变了一部分的自我,硬生生打碎我自己去照顾她、对她好,我真的尽力了。”

  “我竭尽所能了,而你们又怎么会以为,为了她而改变的我,会不在乎她呢?”林漱怀摇了摇头,似乎在苦笑,“我从来没有、也无需承担责任,但现在有了,就仿佛多了枷锁,让我每天都觉得沉甸甸的,但也仿佛利刃,我从来没有这么笃定过什么事情。”

  他说到这里,抬眸望向许正言,目光是后者从未见过的锐利,“你们要求我在乎她、把她当作我的责任,我做到了,无愧于宗门恩情与重托。”

  “但现在,师尊,你又要我放弃这责任,置之不理,将这三十年只当不存在,这怎么可能呢?”

  “那我这三十年的痛苦、挣扎,辗转反侧后、打碎自我又重塑的改变,又算什么呢?”

  许正言哑口无言。

  “所以,即使是大海捞针,即使我可能永远也找不到,我也得去。”林漱怀轻声说道,“从前我不知道什么是背负责任的感觉,现在我有了。”

  后来,林漱怀再没和他说一个字,自顾自,头也不回地奔向虚空瀚海。

  许正言从来没见过林漱怀这么激烈、这么笃定的时候。印象里,自林漱怀拜入他门下起,就已经是条如假包换的咸鱼了。

  当时

  ,许正言还觉得自己运气不错,又收到一个好苗子,悉心教导,总归能培养成才,成为他们大太玄宗的栋梁、为他这个师尊长脸的。

  但很快,这种美好奢望就像鱼吐的泡泡一样,当场破碎了。

  林漱怀这小子当真不知道是怎么长出来的,常人要是有他这样的天资,得乐成什么样,不飘就算了,咸鱼?许正言见到这人之前,想都没想过还有这种人!

  无论许正言怎样努力掰正林漱怀的性格,试图让后者积极向上、奋发图强,林漱怀就像是扶不上墙的烂泥、雕不成的朽木,躺平,用一双死鱼眼瞪着他,顶多是少年时稍有点活力,会有气无力地告诉他:

  师尊,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没用的,去看看师兄师姐吧。

  许正言心都凉了。

  他本来是个不服输、不放弃的人,遇上过不了的难关,就算撞破南墙也要过去。

  他什么难缠的人没见过?什么固执的人变不了?

  遇上林漱怀:

  抱歉,这还真没见过,告辞!

  多年努力不见成效,许正言最终也就随他去了。他以为林漱怀这辈子大抵就这样了,不差,但少了点冲劲,没法走到最好。

  也许林漱怀也是这么以为的。

  这是许正言第一次见到林漱怀这么坚定。

  这是林漱怀第一次,主动说,我想要。

  这是许正言第一次看见林漱怀不再瞪着死鱼眼,看见他眼里有光。

  但——

  许正言深吸一口气,望着眼前那张沉静而秀美的脸,头一次对自己这个疼爱备至的徒孙升起一点近乎愤怒的不满:

  虞黛楚既然回到擎崖界了,为什么不回太玄宗?

  她不知道有人会担心她吗?

  她就没想过、不在乎吗?

  ***

  潼海。

  虞黛楚望着单琅川,偏了偏头,头一次有点拿不定主意。

  她虽然答应单琅川来帮忙救场,其实心里并不怎么当一回事,像单琅川请求让她试什么奇香,这种来历不明、一听就很危险的事情,虞黛楚心底其实是偏向于拒绝的。

  倘若一个修士自己也不谨慎、不把性命当一回事,那么,不会有旁人帮她在意自己的性命。

  不让奇怪的东西上身,这是修士的基本素养。

  虞黛楚什么都明

  白,什么都清楚。

  但……

  她有时候会说自己不成熟,旁人听了,总觉得她仿佛在开什么玩笑——她行事有章法,做事胆大而又笃定,从不犹豫,也从不迟疑,做出的决策,也多半都是行之有效的,说她不成熟,那还有什么才能叫成熟呢?

  但虞黛楚知道,自己的心里,其实还藏着一个小孩子,时不时跳出来,挑拨她的冷静、理智,让她有点冲动,又有点跃跃欲试。

  就比如现在,她明知道无论别人说的多么真诚、多么信誓旦旦,无论现在的场合看上去怎么样“飞龙骑脸输不了”,她都不应该如此儿戏地应下单琅川的请求,去试他那个古怪的奇香仙露。

  但——她真的好想试试啊!

  她对“大梦难觉”兴趣其实不是很大,真正令她感兴趣、非常想搞明白的,是单琅川。

  这个被她和谢师兄认为有些可疑、在擎崖界享有极高名声、有着风骚外表和冷酷内心的极大反差的修士,令他如此痴迷、执着,以至于近乎疯狂的,究竟会是什么东西?

  虞黛楚一向是个遵从自己内心的人。

  在万众瞩目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期盼目光里,虞黛楚微微一笑,忽地朝单琅川伸出手,“单道友诚意相请,我怎么能不答应呢?不过,单道友记得,欠我一个人情。”

  “当然。”单琅川凝视着她,目光涌动,微微一笑,垂眸,仿佛想要收敛、掩饰些什么不该为她、为水幕所看见的情绪,“虞道友,多谢你。”

  琉璃瓶递到虞黛楚手里的时候,他忽然又抬眸,眼里闪动着近乎奇异的目光,凝视虞黛楚,仿佛低声呢喃,又仿佛歌咏似的,吟唱般道,“虞道友,希望你配得上它,否则——”

  最后两个字,已轻微到谁也听不见。

  虞黛楚握住那琉璃瓶,眼睫轻颤,打量了两眼,忽地微微一笑,在单琅川深沉如海、凛冽如风、汹涌如潮的痴迷、狂热与期盼里,打开琉璃瓶,凑到面前,轻轻招手。

  暗香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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