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笔如刀
神识远比扭头更快,虞黛楚几乎是当场便神识一扫,落在那尖声惊叫的地方,有人惊恐地后退,去而因为退得太急,撞在了旁人身上,也来不及道歉,便要化作遁光飞走。
然而几乎是同一时间,无数道遁光猛然飞起,却好似没头的苍蝇一般,乱飞在空中,却倏然撞在一起,发出“砰砰”的巨响,尖叫声此起彼伏,直播带货变成了直播灾难。
神识一张,一切便已经跃然眼前。
在人群中,有一块空地,越来越大,显得格外明显。即使人们狼狈乱窜、四下奔逃,简直乱成一锅粥,却根本没有人朝那里逃窜,便仿佛谁在那里画了个禁圈似的,谁也不敢靠近。
而在这禁圈的中心,是一个妖兽化形的修士,他一身银色小袄,看上去既干练又不失时尚,大约是在这潼海君府受过擎崖界时尚先锋的熏陶,绝对比整个擎崖界的绝大多数修士看起来要气派得多,怎么看都是个体面人。
然而,这样一个能吊打许多人类修士的体面妖,此时却忽然变了一副模样,神情狰狞,凶相毕露,眼睛通红,仿佛带着血气,神志不清,四下打量时,似乎想撕碎周围的一切。
他的身躯也在渐渐膨胀,那体面的银白色的小袄,即使造价不菲、材料颇为精致,一看就知道是大师手制的法衣,也仿佛框不住他一般,“嘎吱嘎吱”的,不断撑大,最终“刺啦”一声,彻底裂开。
银色小袄下,露出的不是人身,而是妖兽之躯。
那妖修周身的气势,原本大约只有筑基左右,却仿
佛忽然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噌噌噌地往上涨,转眼间便一步步攀升——
一霎那,金丹。
再一霎那,金丹后期。
又是一霎那,竟已攀升至元婴期!
现在,虞黛楚算是知道,当时让她一脸懵逼、刚从顿悟中醒来便要面对的元婴妖兽,究竟是怎么产生的了。
——说来惭愧,这样一看就是拔苗助长催生出来的元婴妖兽,就连她这种刚刚结丹的修士都能击杀,四舍五入,就等于她能跨一个大境界击杀元婴修士了!
逻辑满分。
说笑确实如此,然而真正认真论起来,这元婴妖兽虽然失了灵智和底蕴,到底还是有个修为摆在那里,虞黛楚与寻常初入金丹的修士并不相同,她的普通攻击虽然稍显实力不足,大招却是能引起同阶无比忌惮的存在,当时一剑击杀妖兽,也正是情急之下放大招了。
倘若她现在不用大招,只怕只能被这妖兽撵着跑了。
虞黛楚思绪微动,忽地一反手,取出了一面圆镜。
“虞道友,想不到这次,竟然又有妖兽暴走。”单琅川猛地将水幕收了起来,临时关闭了直播,朝着虞黛楚苦笑一声,“还正赶上我直播,可见我这运气,实在不太好,拖累道友了。”
“不过,这次,又是与道友并肩作战,实在是我莫大的荣幸。”
虞黛楚瞥了他一眼,并没有接话,手中圆镜微微一转,便已化作光辉万丈,转瞬追上那暴走的妖兽,仿佛千丝万缕一般,将其缠绕住,即使这妖兽极力挣扎,也牢牢地将其束缚。
那妖兽怒吼一声,仿佛发了疯似的向前冲去,虞黛楚手头灵光一番震颤,险些就要脱手而崩。这激烈的灵力冲突,引得她体内的灵力疯狂涌动,即使她对自己周身灵力有着极强的掌控,在这样高强度的较量下,也难免有漏网之鱼,从她掌控中脱离,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引得她喉头一甜,几乎有种当场吐血之感。
这只是一次交锋,便已经引得她如此,这对手是太过气息强大,这交锋也是太过激烈了。
然而修士斗法,哪有不激烈的?除非她是胜券在握,又或者这斗法是客气之争,否则,哪还容得了她挑挑拣拣、嫌弃太过激烈?不用担心斗法激
烈的,唯有死人。
虞黛楚咬牙运起灵力,手中灵光自那圆镜中盈然流转,光华渐强,落在那妖兽身上,便好似一张巨网,将其牢牢兜住,哪怕是这妖兽灵力再强、再狂暴,这挣扎再激烈,也休想在这张网下前进哪怕一步。
单琅川望着她,望着那仿佛铁网的灵光,面上忍不住流露出些微的惊诧,眼里闪过些奇异的光芒,微垂眼睑,再抬眸,已然出手!
他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迎着那被灵光兜住的妖兽,毫不留情地斩落。
雷霆声动,落下时,那灵光中已只余一团余烬。
单琅川竟也有一击击杀妖兽的实力!
虞黛楚目光闪动,朝他望了一眼,若有所思。
她一边将灵光收回,然后把覆水镜收起,一边朝单琅川笑道,“单道友的手段实在时雷霆万钧、声势惊人,我实在自愧弗如。”
这是客气话,也是真心话。
虞黛楚自然也有一击击杀这妖兽的实力,然而比起单琅川的举重若轻,她便似乎落了下乘,至少,她当时一击斩落妖兽之后,是没法连着再来第二回 的。然而回想当时情况,单琅川分明是击杀了两头妖兽,才来到她面前,打算再击杀这第三头。
那么,这样的出手,他起码能连续来上三回。
单琅川却仿佛对自己的实力毫无觉察,更不会为之自豪甚至自满。他仿佛觉得自己这一击平平无奇、一点没有值得称道的地方,还有心思朝着虞黛楚认真道,“虞道友,你太客气了,我只不过是占着年纪大些、见识多些的便宜,倘若你再积累上些时日,绝不会比我差的。”
虞黛楚付诸一笑。
她自然从来对自己从前、现在、未来的实力没有过怀疑,笃定自己能达成一切想要达成的高度,但这话要是说出来,就显得太过骄傲自大了。
她只是觉得单琅川很有意思。
对于擎崖界来说,单琅川从来不是因为实力而出名的,大家知道他,都是因为化妆品、直播,搞这些的修士不少,但搞这些东西,还搞得这么声势浩大、有声有色的,仅此一家,更别提,单琅川还是个金丹修士了。
在正常人眼里,单琅川绝对是个剑走偏锋、胸无大志、没有出息的金丹修士,
无数人对他扼腕叹息,恨不得以身相待——他们要是有这个资质、背景和机缘,能修练到金丹期,一定会珍惜现有的一切,朝着大道勇敢前进的。
虞黛楚这些天对单琅川各种打探,对这些好的坏的言论十分了解。
她一向不予置评,全盘听取,比较分析,她知道自己总归会有机会一一验证真假的。就好比现在,看到单琅川这一击,虞黛楚便知道,这部分言论,绝不足以采信了。
真正胸无大志、没有出息,在道途上毫无追求,乃至于只是追求不够坚定、不够纯粹的人,是决计不可能有这样雷霆万钧的一击的。
——就好比她师尊林漱怀,在他当年尚未凝婴、咸鱼之名也未传遍全太玄宗的时候,常有人非常委婉地说他是“慈悲之剑”,也就是说他下手不够狠、出手不够果决、杀意不过坚定的意思。
真正雷霆万钧的,从来不会心慈手软、不会犹豫不决、更不会杀意不坚定。
只有真正冷酷、一心追求大道、心无旁骛又杀意纯粹的人,才能有这样的一击。
既然如此,单琅川为什么会作此姿态,就显得十分有意思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人家单琅川就是兴趣广泛,在一心向道的同时还培养了其他的爱好,擎崖界的大家怎么盛传,都与他无瓜。
虞黛楚轻轻一叹,“我本以为自己已是手段不错了,出来游历,总归能有点机会,出出风头,没想到,这只是出来转了一圈,就发现世上当真是藏龙卧虎,无论是裴玠道友,还是我家谢师兄,都是鼎鼎有名的修士,我自叹弗如,今日见了单道友,便更是……”
她自嘲般摇摇头,抬眸,目光如水,盈盈然望向单琅川,开口,却又当场将他的自谦截住,转而问道,“这妖兽忽然狂暴,既然与魔门逃不开关系,便不适合为广大修士所知,本来这事情仅止于潼海,尚可收拾,现在却正赶上道友的直播,实在是一桩巨大的麻烦,道友打算怎么办?”
她看上去好看极了,一开口,却仿佛哪壶不开提哪壶,专门逮着单琅川的痛楚怼。神色一正,倒很有点三大宗门弟子兴师问罪的气势。
单琅川微微一叹,神色倒是如常,“为今之计,
我只能自请加入谢衍道友的魔修调查行列,帮助谢衍、裴玠等几位道友查清魔修来历、找出暗藏的魔门修士,自证清白了。”
他说到此处,半是无奈、半是叹息,轻轻笑了笑,“虞道友,我这可是无妄之灾啊。”
是不是无妄之灾的,虞黛楚说了可不算。
***
“到底是怎么搞的?谢衍那小子跑去潼海查魔修的下落,怎么会把黛黛叫进去?”许正言在太玄宗大发脾气,当场就要收拾东西跑去潼海,把自家徒孙提留回来。
“许师兄,别这么急躁。”宓元君早就习惯了他这说风就是雨的脾气,好声好气地说道,“你现在这么过去,岂不是直接告诉蛟道友,他这潼海我们信不过,需要插手吗?”
“本来就是他自己不行。”许正言现在逮着谁救怼谁,“把潼海分给他,让他安安稳稳地坐上这个妖君的位置,难道是让他坐享其成、享福的?我们给了他地位、安稳,可不是养着废物的。”
宓元君半叹半笑,“许师兄,积点口德。”
“什么蛟君,就他也配?就是条蛇,还净给自己脸上贴金。”许正言越说越起劲,“你说说,魔修出现了,我们不是早就告诉他了吗?结果呢?这都多少年了?他一点音讯也没有,还得我们亲自派人去查。再看看现在,要不是这个劳什子直播,我还不知道潼海已经是魔门的地盘了!”
宓元君一边安安静静地听着许正言指点江山,一边有一搭没一搭、漫无边际地想着,许师兄这人什么都挺好,就是脾气太暴躁,和韩师兄有得一拼,给他一把刀,他能一直砍到把擎崖界捅出个窟窿来。
“其实也没有很多年。”宓元君理性指出,“也就两三年,他们查不出来,也是很正常的,毕竟那时我们只是告诉他们,潼海可能有魔修的踪迹,而不是确定有。”
可能有,和,确定有,这可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他们没法要求潼海君府为了一个“可能有”而大张旗鼓,对方作为妖类,在擎崖界本就受到排斥,不好轻易搞什么大动作。况且,他们也未必有这么听话。
“阳奉阴违。”许正言显然也不是不理解,但他还是要冷笑,“平心而论,我们太玄宗对
他们妖修态度已经够好了吧?那些激进的、要求把所有妖修的打压、击杀的,我们从来的严格约束的吧?伏龙剑宗和清欢宗可比咱们激进多了。如果没有咱们,他们哪里来今天的地位?”
“结果呢?他们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
许正言说到此处,冷笑一声,朝着宓元君冷冷道,“掌教也不必拿什么妖兽有领地意识来约束我,我心里自然有数,不过,我现在正是要让这条蛇明白,他能安安稳稳地当着着妖君,究竟是谁在抬举他。他不想听话,自然有的是妖愿意听话!”
宓元君扶额,只觉得整个人都麻了,她有气无力,“许师兄,你现在要是去了,黛黛就会失去很多东西。”
许正言一怔,那气势汹汹的架势也忽地顿了一下,狐疑地望向宓元君,“失去很多东西?什么东西?”
——莫非黛黛出现在潼海,是宗门对她有什么特殊的安排?他不知道?
这不应该啊?
宓元君语塞。
——她只是随口一说,逮着许正言最在乎、最关注的东西去劝阻她,根本没怎么过脑子,现在许正言问她为是什么,她能答上来什么啊?
不过,宓元君当了这么多年掌教,心比许正言可脏多了。
她微微一笑,神色神秘,似乎隐约有点“你懂的”的暗示,“有些东西不好明说,但许师兄大概知道,咱们擎崖界当年没有对妖修赶尽杀绝,一方面是咱们太玄宗力排众议,另一方面就是……”
许正言神色一动。
当年妖修没有被赶尽杀绝,另一方面,自然是因为修士没法将他们杀绝。
首先,妖修数量众多,其次,便是因为,妖修在这擎崖界中,也是有传承的,而且,就在潼海!
“黛黛能得到龙宫传承?”许正言一口说破,“她可是真正的人类修士,怎么可能得到妖修的传承?”
他以怀疑的目光打量着宓元君,“掌教,你莫不是在糊弄我?”
宓元君(强颜欢笑):糟糕,被发现了。
“当然没有。”她斩钉截铁,“许师兄可知道,这龙宫传承,究竟是什么样的?”
“请掌教指点。”许正言涉猎没这么广泛,也没有宓元君作为掌教见多识广,唯有正色相问。
“龙宫传承,看的是气运啊。”宓元君轻叹一声,“虞黛楚那孩子,究竟有多少气运,谁也说不清楚。”
她说到此处,忽然一怔。
这么说来,她这随口一说,可能真的能成为现实?毕竟,当年林漱怀将虞黛楚抱回太玄宗的时候,数位元婴真君便一齐鉴定过,这是个资质惊人的孩子,但更惊人的,是虞黛楚深不可测的气运。
那传说中气运为媒的龙宫传承,还真的说不定能被虞黛楚唤醒。
宓元君想到此处,忡怔许久,终于缓缓开口,“所以,许师兄,你可千万不能去潼海。”
这次,她说得真心实意,“你若是去了,惊着蛟君了,这龙宫传承,可真是打水漂了——他可是虎视眈眈,把那当成翻身的宝贝呢。”
***
潼海,君府。
“单道友的来历,我已经知道了。”谢衍坐在庭中,神色淡淡,望着面前的单琅川,脸上没什么情绪。
裴玠就站在一旁,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望着谢衍与单琅川,甚至还有暇朝虞黛楚投来含笑的一瞥。
明明他与谢衍都是三大宗门掌教继承人,按理说地位应该是相同的,然而谁叫单琅川是虞黛楚带来的人,直奔谢衍而去,裴玠甚至都是谢衍着人请来的,失了先手,做个陪客也是应当的。
裴玠眸色深深,望了虞黛楚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