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笔如刀
“不不不。”白麟神色稍稍凛然了些,“我很快就把事情处理完,还是我来带两位去龙穴,锦红她……”他看了锦红一眼,摇了摇头,“她骗我们骗得太好了,我现在,实在信不过她。”
锦红只是冷笑。
“好罢,白麟道友请便。”
“我很快就回来,稍等片刻便可。”白麟又强调了一遍,郑重其事,直到谢衍和裴玠点点头,这才扭头朝下面的兵荒马乱冲去。
“白将军”的名声在潼海之上,是当真十分响亮的——也许白麟没有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也没有力敌或击杀过什么特别有名、特别强大的敌人,但就是生活中的一点一滴、反复积累,让人提及潼海之上有名的强者时,便要情不自禁地想起他,想起这个“与红将军齐名的白将军”。
他一出现,便好似给下面乱成一锅粥的小妖们一颗定心丸,哭喊声、惨叫声渐止,在他的指挥下,乱哄哄的场景也慢慢有了秩序,肉眼可见这些小妖的冷静了。
白麟与这些小妖们相处的时候,便好似真的是个义薄云天的大英雄、锄强扶弱的好将军,轻易就能与这些小妖打成一团,一点架子也没有。
其他的时候,他的义薄云天、豪气干云,也不是说就完全是假的,但总给人以一种,空中楼阁的感觉,有些虚无缥缈,没有那么踏实。
与小妖们打成一片、让他们真心信任、毫无距离感,这是锦红也做不到的事情。
人们尊敬她、爱戴她、敬佩她、感激她,但她是高高在上的、距离感很强的“红将军”,仿佛只能仰望,难以接近。
锦红一向知道白麟有这样的本事,这与她正好互补,她一直觉得这对于君府来说是一件大大的好事,有了白麟,她就不必强迫自己做这些事了,直到今天见了……她忽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仿佛她好似缺失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仿佛她为这些同族努力谋求的平静生活,都只是高高在上的、并不落实的虚假愿望,仿佛她只是为了安慰自己,便自己给自己编造了一个关于“妖类更好生活”的理想,自以为在为这些弱小的同族好,实
际上只能感动自己,却根本没考虑过这些同族真正的想法。
他们究竟过得怎么样?她真的去了解过吗?
“白麟道友实在是个很不错领袖。”裴玠忽然开口。
锦红朝他望去,裴玠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也正朝她望来,“锦红道友,你说是不是?”
即使她与白麟之间发生了她并不知道的、会令后者欲置她于死地的事情,即使后者刚刚才对她下死手,锦红也无法否认这点,她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不错,这件事上,他做得确实远比我好。”
“你从来没有关注过他这样的一面吧?”她本不想多谈,但裴玠好似看不懂人脸色似的,自顾自说下去,“今天一见,才知道你将他看得太轻、太微不足道了,是不是?”
锦红不能否认,她确实把自己当成君上暂去后、潼海君府的代理主人,她需要张开羽翼,将整个君府都护在身下,每个人都是她需要守护的存在,包括白麟。
她从来没有把白麟当作同样遮风挡雨、直面困难的人。
“他让你想不到的地方,还多着呢。”裴玠悠悠道,“锦红道友,你真是把目光放得太远了,以至于很久没有低下头,去看看眼前的世界了。”
他仿佛话里有话。
锦红蹙眉,“什么意思?”
“我是说。”裴玠微微一笑,“你也许会发现,自己从来不了解自己的身边人。”
***
白麟将整个君府安顿好,已是两刻钟之后的事情了。他已经竭尽全力,奈何君府实在太大、小妖们也实在太多了,往常会令他自豪的“妖族圣地”,也就成了庞然大物般的麻烦,他一个人,能在两刻钟内安顿完毕,已经是一件极其出色的成绩了。
——起码整个潼海之上,哪怕是包括已经杳无音信的蛟君,也没第二人有这个本事。
白麟是真心喜爱、同情自己的同族。他的脾气其实很暴躁,然而对上这些小妖的时候,却能情不自禁地放缓了语速,变得既有耐心,又十分温柔。他真心希望能帮助到他们。
但等到将这些事情做完,他又变成了那个义薄云天但脾气不怎么好的白将军,眉头紧锁,急匆匆地朝三人赶去——不知道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锦红有
没有同谢衍和裴玠说些什么?
“不好意思,让两位久等了,实在是我们君府人太多,耽搁了些时候,我们这便可以走了。”白麟刚一凑近,便拱着手赔罪。
“道友客气了,客随主便,本是应有之理。”谢衍和气地笑了笑,裴玠朝他温和地点点头,锦红冷着脸,只给他一个冷笑。
白麟左看看右看看,稍稍放心,不敢多耽搁,将三人直接引到龙穴。
“原来此处便是龙穴。”裴玠缓缓说道。
他的声音轻轻的,好似生怕惊扰着什么了一样,而他身边的人也丝毫不觉得他着态度有什么奇怪,反而一同以静默,来恭敬地对待眼前的事物。
四人站在一处巍峨的宫殿之内,从外面看起来,便好似只是一块巨石,然而等到踏过迷阵,便知道里面的别有洞天了。
但再华美的宫室,也很难打动三大宗门高徒,真正令人震撼的,唯有神秘与未知的力量。
在这堪称华贵壮观的宫室内,其实没有非常奢华的装饰,然而这座宫殿,本就不需要这种累赘的东西。
在宫殿中央,从最底层,缓缓攀升而上的,是一条龙!
它就那么平静地盘旋在宫殿中央,神目微合,姿态十分安闲,然而对于所有看见它的人来说,它便是力量、威严、气势、恐怖与恢弘最好的象征。
即使它并非活物,即使它看上去只是一座木雕,即使身躯上又许多细节都没有完工,看上去是个粗制滥造的半成品,但它盘旋在那里,就是一条龙。
没有人会怀疑它的威严。
“原来龙穴,当真有龙栖息。”谢衍轻轻叹了一口气。
“错了。”锦红淡淡道。
“什么?”即使是裴玠,也忍不住错愕。
“这处宫室,不过是个空壳子罢了,真正的龙穴,是眼前的这条神龙。”锦红缓缓道,“我家君上,便栖息在这具龙穴之中。”
谢衍与裴玠俱是一怔。
这具气势骇人的神龙……竟然只是一处龙穴?
“龙宫传承,便藏在这龙穴之中。”锦红仰起头,凝视着这尊神龙,“你们不是想与君上一叙吗?现在,你们可以试试了。”
她话音方落,便听白麟猛地开口道,“君上,方今潼海之上有魔修作乱,清
欢宗与太玄宗的道友前来调查,发现竟是锦红搞的鬼!她真是胆大包天,竟敢辜负君上信任,做出这种事情来!”
锦红听他扯,只是冷笑。
她来这龙穴已有多次,最近两年,每次如白麟这般与君上说话,都难得回应,白麟在这唱念作打,她只看他究竟能独角戏到什么时候。
正如锦红所想,白麟话音既落,毫无回应,便好似蛟君完全不在此处一样,白麟真情实感控诉了个寂寞。
然而,白麟也仿佛早有心理准备,这样尴尬的场景,并不能让他稍加退却,过了一会,发现毫无动静,便又深情并茂地重复了一遍。
还是毫无动静。
锦红望着他,想看看他究竟能搞出什么鬼来,便见白麟一遍又一遍重复,竟毫无半点不耐之意,更没有退缩的意思。
她心里又想起方才裴玠与谢衍同她说的话,心里仿佛有块巨石,一点点往下沉。
忽然。
“锦红投魔了?”一道显得有些陌生的声音,在这空空荡荡的宫殿中忽然作响,不断回荡着。
锦红瞪大了眼睛。
“君上!”白麟欣喜若狂,“君上,正是如此!”
锦红按捺不住了,她原本镇定自若,不过是因为直到君上不会回应,更不会相信白麟的鬼话,然而现在看来,白麟十分奸猾,不得不防,“君上,此事属下十分冤枉!”
“难怪我闭关时,总感觉这潼海上有一股臭味。”君上忽地冷哼一声,将锦红的辩解打断,“锦红,我将君府托付给你,你就是这么做的?”
“君上。”锦红垂下头,“属下无能,但魔修……”
“我将君府大权委托给你,是因为我信任你,认定你会同我一样,将我们妖族同类的未来和生命、将他们放在心上。”君上言辞锐利,“我认为你会关心他们、了解他们,急他们所急、恨他们所恨,看来,是我想错了。”
锦红无言以对,倘若在今天之前,她也许还能理直气壮地反驳,然而今天亲眼所见白麟对小妖们的态度,她实在无法反驳自辩。
但她隐隐约约,心头好像有灵光一闪,又看不分明。
君上还在怒斥,“我一点也不奇怪你会做出这种事!我甚至早就想到了,只不过是因为
信任你,才容忍你、试着让你揽大局!但我错了,你只是把这君府重托,当作了你个人的荣誉,把妖族的重担,当作了你一个人的荣誉!”
锦红心头猛地一颤,她忽然明白这隐约的灵光究竟是什么了!
“裴道友,谢道友,将他拿下!”她厉声喝道。
仿佛她说的是什么天宪玉敕一般,明明不该归她指使,然而一声令下,这两位三大宗门的未来继承人,竟然齐齐出手,光华所向——
竟是白麟。
光华涌动间,比之前涌向锦红时,灿烂了何止数倍?那灵气涌动,又剧烈得仿佛天差地别。
裴玠和谢衍,或许不是这擎崖界金丹修士中最强的两个修士,但绝对是当今擎崖界金丹修士中,最强的一批人中的两个!
当他们一齐出手的时候,在这擎崖界中,没有金丹修士能抵挡。
锦红不能,虞黛楚不能,白麟,更不能。
但当这光华落下时,黑光忽地暴涨,整个龙宫都仿佛震荡了起来,隆隆声不绝于耳中,是几乎令人惊骇欲绝的一幕,即使是裴玠、谢衍和锦红,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在战斗中分了神,犯下这等斗法大忌,只因眼前这一幕,实在太惊骇、太让人难以置信。
——那盘旋于宫室之中的神龙,忽然一摆尾,将整个龙宫打得粉碎,奋力一跃,倏然飞上。
这龙穴,活了!
而那神龙双目仍是紧闭着,却俯冲而下,猛地落在那灿灿光华之前,提前将白麟叼在口中,从容而上。
光华落下,却只是徒劳。
谢衍三人猛地抬头。
那神龙仰头长啸一声,直冲云霄,而白麟便立在那神龙须上,遥遥向下望来,身形太过渺小,让人实在看不清他此时神色。
龙吟在天。
下一瞬,那神龙忽地从天上飞落,带着几乎能当场让刚结丹的修士丧命的恐怖灵压,朝着三人俯冲而来。
——这一次,他们看清了白麟的表情:
那是杀意满满、必要取人性命的表情。
***
虞黛楚与单琅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当年的妖族往事。她与这人其实并不熟,但即使是不熟的人也能谈笑风生,这是成熟的大人应有的技能。人家愿意给她科普,她自然得好好听着。
然而
,不知道是不是同她说话实在太过无趣,单琅川一开始还兴味满满,却忽地谈兴减了,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说着话,时不时凝神沉思着些什么。
虞黛楚虽然能感知到别人的情绪,却并不会读心术。她能很清楚地感受到单琅川并不是因为她说错了什么话,而忽然感到被冒犯,又或是没有兴趣了。他对于和她聊天这件事,还是很有兴趣的。
然而好似忽然有什么令他更感兴趣的事情,分去了他的注意力,令他顾此失彼,简直像是在思考牛排和蛋糕到底该吃哪一个的小孩子一样,一边满是兴奋,一边又左右为难,每个都舍不得。
虞黛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她觉得自己应该做个体贴的人,既然单琅川难以抉择,不如她来决定,“单道友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尽管去就是了,不必顾忌我。”
他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她一个人说话也很尴尬的,不如大家好聚好散,都去干自己感兴趣的事不好吗?
“不不不。”然而虞黛楚的体贴没有得到单琅川的感激,反而引起他疯狂摇头,立刻回过神来一般,“虞道友,刚才想到些其他的事情,一时失了神,实在是抱歉。”
虞黛楚当然不会揪着不放。
然而两人刚就着妖族与人族的旧事聊了那么三五句,单琅川便忽地停在原地,整个人化作沉思者,仿佛在思考什么事情,完全入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