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笔如刀
——其实,倘若她就此止步,燕蛮真顾忌她“背后的极乐天宫”,多半也会将她放走的。
虞黛楚神识附在白骨之上,那茫然失措的男子便看见面前的骷髅缓缓摇头叹气,“这个拿你当工具人,那个也拿你当工具人,实惨。”
她叹息,缓缓俯下身——
男子便躺在棺材里,眼睁睁地看着身前白骨越凑越近,然而不知为何,他竟好似被镇住了一样,明明无比想逃,却只能呆呆地愣在原地,看着自己与那白骨亲密接触。
白骨新娘:风水轮流转,微笑.jpg
借着这具白骨,虞黛楚亲密地凑在他耳边,声线轻柔,缓缓说道,“修为增长了,你现在是不是很快乐?”
男子愣住。
白骨永远不可能有表情,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他。
男子的神智渐渐恍惚,他朦朦胧胧地点点头——
是的,他确实很快乐。这是自然的,谁能不快乐呢?
迷迷糊糊地想到这里,一股发自心底的快乐便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驱散了欲望、驱散了烦恼、驱散了他偶尔会隐约感受到阴森森的气息……
万里之外,无垠血海,忽然有人正在剪枝手猛地一顿,直接将手底无比名贵的花从枝桠上一道剪了下来,然而错剪的人却无心顾忌这些。
他微微蹙眉,抬手一招,一面巴掌大小的小圆镜便落在他的手中。
倘若虞黛楚在此,想必难免要惊异一番,因为这修士手中的这枚圆镜,除了比她手中那面要小
上许多之外,其余细节简直是一模一样。
这修士曲起食指,在那镜面上轻轻叩了叩,那面小圆镜便好似一汪被打搅的静水,随着他敲击的地方泛起波澜,因果层层牵缠,仿佛无数线头堆积在一起,又逐一延伸开去,去往极遥远之处。
片刻后,那小圆镜上的波澜纹动,便渐渐沉寂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似嗔宜喜、恍若能以美貌照亮堂宇的脸。
元婴修凝视着那张脸许久,忽地士收起小圆镜,伸手理了理道袍,便忽地好似从未存在过一般,在原地消失了。
流光飞越数千里,裹挟着这位元婴修士从血海一路狂飞,路过时,便见一道气息完全不下于他、甚至于比他更凝实浑厚的修士,正遥遥的,与他有着相似的速度与方向,一路向前飞去。
这位血海的元婴真君随意地瞥了那遁光里的人一眼:
有些眼熟,却又一时认不清了,他只隐约记得,那是极乐天宫的人。
然而,修士之间风风火火、四处乱跑,半路上撞见,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倘若每一次都要为此刨根究底,那才是真正的闲得发慌。
对于这位血海真君来说,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找到那个将他的傀儡工具人切断联系、明明看出有他手笔还要硬刚的家伙,找到她、抓住她,然后——
赶紧把她摁在血海当吉祥物,永远也不放走了。
***
棺木中,男子笑着,欢喜从眼角眉梢到心头,便好似心满意足到了尽头似的,忽然伸手,搂住身上的白骨。
血肉从他的身上,一寸一寸地掉落,便好似一件一剥就落的衣裳,轻飘飘,又沉甸甸,附在他身前的白骨身上,化作新的血肉。
血肉相生,眨眼间,白骨生肉,伸出手来,已又是一个秀丽青春的少女。
而那男子,已渐渐化作了白骨,从猎人变成猎物,终究拥有了将加诸于人的命运。
新娘怔怔地望着自己,好似还没搞清楚情况似的,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手与脸,忽地放声而哭了起来。
——她难以相信、又不由自主地为之喜极而泣的是,在这危险无比、生死有命的沧流界,她本已为自己认命,不再奢求什么,却竟然能好运地、在
自己都不明白的情况下,回归正常而平静的生活?
而晴空之上,燕蛮真忍不住猛地坐起,抗议,“虞道友这么做,未免有些违背咱们纯粹比试魔神之心的约定了吧?”
而虞黛楚抬起头,透过重重青云,目光锐利到近乎能让人情不自禁生出寒意,她近乎呢喃,声音细细如缕,却好似能直接传入这方圆几千里的每一个修士的耳中,“是吗?我却不这么觉得,道友提出这样的质疑,问过裁判了吗?”
燕蛮真理解她的不悦,无论是谁,发现所谓的“公平对决”其实完全是利对手的,都会脾气无比暴躁,然而他方才只是合理质疑虞黛楚的做法,后者却反应这么激烈,似乎除此之外还有怒气,倒把他给问怔了。
他有些搞不懂,除了被暗箱黑幕之外,虞黛楚究竟还能为什么而怒?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点少,而且这章写得不太好,我先骂
he——tui!
明天我来尝试改改,然后尝试加更~
第58章 、工具人决定罢工
虞黛楚为什么而怒?
其实连她自己也说不明白。
从头捋起,这一切起于她的一个发现:
无论是方才的人变为羊,还是棺里姻缘,都不是燕蛮真凭空捏造的幻境,而是真真正正发生的事情,虞黛楚只是神识附身,见证了这些罢了,这也就意味着,这是这沧流界中,真实发生的日常、凡人最常见的生活。
——沧流界的凡人,就过着这样的生活。
一般来说,虞黛楚是很少会多管闲事的,她也许看不惯、也许不喜欢,但很少会为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出手,说起人情冷漠、精致利己,其实她真是一点也没少,然而再怎么精致利己,她也实在很难接受沧流界的风气。
她实在无法想象,倘若一穿越便生在这沧流界,究竟会是什么样的经历,她又会变成什么样的人,更无法理解,另一条时间线上的她,最终是怎么会选择转向沧流界的。
虞黛楚越是了解这沧流界,便越是排斥这里的风气。她清楚自己的性格,她可以高高挂起,可以事不关己,可以精致利己,也许在她冷眼旁观的时候,便天然已经站在了加害者的阵营,但她终究不是会亲手加害旁人的人。
她越是不解、越是愤怒,便越是冷静。
方才她凭借更强大的神魂,将那个躺在棺材里的修士的心智迷惑,神识细细一扫,便从这修士身上找出了那位元婴修士留下的痕迹。
由于血海的那位元婴真君属于广撒网多捞鱼的类型,将这些诱饵般的功法散布出去之后,便任由功法流传,纯靠捡到的修士自己琢磨,这功法便不可能有多晦涩、对修士的要求也不可能太高,针对的对象乃是走其他路子不太合适、必须剑走偏锋走捷径的那种人,故而,理论上来说,在这棺材里的修士身上留下的痕迹,虞黛楚这样的金丹修士便已经足够清除了。
——这当然是理论上来说。
对于沧流界的魔门元婴修士来说,他们比起其他同境界修士,更有一桩旁人没有的优势,那就是因果镜。每当有人得到他布置下的诱饵功法并开始修习之后,便与他联上了因果,而当这工具人修习者进行过更多仪式、
修习时间越久,便与这元婴真君有了更深的联系。
因果便像是根根丝线,一点一点地缠绕在两人之间,直到最后,便仿佛蚕茧一般,将那工具人修士完全包裹,而这时,也正是元婴真君收割猎物的时候。仅仅是凭借这无比深厚的因果,甚至无需亲自来到工具人面前,元婴真君便能直接将其吞噬、化为自身修为。
寻常金丹修士想要去除这元婴大能通过功法留在这工具人修士身上的气息,首先便要斩断两人之间的因果,而沧流界的元婴修士能触及元婴,都已经是凭借因果镜逆天而行,更何况是没有因果镜在手的金丹修士?
普通金丹修士动手,别说是直接去除气息、切断因果了,说不得还得被元婴大能顺藤摸瓜缠上。到了金丹这个境界,元婴真君固然是不能通过因果镜、远程直接干掉,但留下一个标记却是绝绝对对可以的。后续,有一位元婴真君对你虎视眈眈,这是任何金丹修士都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但虞黛楚一出手,便是真真正正、毫无保留地去除了这修士身上的气息。
她之所以与他人不同,一是因为她敢动手,不在乎棺中修士的性命,二是因为她实力并非寻常金丹修士,三便在于她手握覆水镜。
虽说她现在还没有搞清楚覆水镜与这沧流界所谓的因果镜有什么关系,但苏鹤川当时言之凿凿,而她也确实从中护住了自身,覆水镜与因果镜有些相似之处已是确定的事情了。
覆水镜护身,气息笼罩这棺中的修士,虞黛楚一旦出手,便好似一把剪断丝线重重,让因果就此断裂、无处安放,只剩连在元婴真君那头的丝线慢上一拍,缓缓消散。
唯有将这棺中修士与元婴真君的联系完全切断,虞黛楚才能迷惑其心智。
这么做,当然会引起远在血海的那位元婴真君的注意,从而对她进行观察,然而有覆水镜护身,即使对方能察觉到做这件事的人,却也无法准确判断她的方位,更不可能在她身上留下印记。
那位元婴真君便好似通过互联网看见她照片的网友,他们之间的联系除了一张照片、一个模糊到能包含一大片区域的地址之外,便再也没有别的了。
除非这位
元婴真君对她一见钟情、非常执着,硬是要扮演拿着一张照片寻遍全国找到自己的心动嘉宾的网友,万里迢迢跑来、不计时间和代价地寻找她的踪迹,否则虞黛楚堪称无比安全。
这棺中修士与血海那位元膺真君的联系被完全斩断,在虞黛楚面前便是砧板上的鱼肉,无论是心智还是身体,都不再属于自己,他之前是怎么通过那功法将新娘献祭给自己的,虞黛楚便原路返回,重新献祭给新娘。
这仪式本是活祭,新娘虽然已经变成白骨骷髅,却还算不上是真正死了,而是所谓的“生不如死”,既还有感觉与灵魂,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连白骨也不由自己操纵。
这种诡异的法术已经超越了虞黛楚对于未飞升的法术究竟都有多强的认知。在此之前,虞黛楚对法术、仪式的认知,一直都类似于网络游戏里的招式技能,她亲自学习,当然会有很多变化和应用,但究其根本,却好像全都像是“一个小火球”“两个小火球”“连珠火球”“火焰风暴”这种递进。
而沧流界的法术,刷新了她的认知。它们未见得有多强大、多难以抵抗,却胜在奇诡难测,沧流界的凡人生活在这个世界里,一定流传了很多鬼故事,而且得是克系、鬼魂、怪物各种风格的恐怖故事混合体。
虞黛楚简直要为沧流界的凡人心酸落泪了。
不过,虽然这些诡异的法术向虞黛楚指明了修为和法术所能达到的另一个维度,却不代表虞黛楚就只能对着它们抓瞎了,她毕竟是金丹修士,对于法术已到了去其形而取其意的地步,不过是一番描摹,便大致了解了其中的原理——这是显然的事情,倘若这些近乎凡人的魔修能做到的事情她搞不明白,干脆买块豆腐撞死得了。
真正了不起的,还是在于能将这些法术创造出来的人。
虞黛楚越是了解这个沧流界,便越是排斥这里的风气,然而与此同时,她便也越是了解魔道传承的强大。
故而,燕蛮真虽然出发点在于给她扣帽子,却真真正正说中了事情,当她强行去除棺中修士被血海元婴真君留下的气息、切断两人之间的因果时,虞黛楚其实便已经违反了这文斗的规则。
“虞道友,我选择与你文斗,本就是不想在修为上占你的便宜,你现在却违反规则,是不是有些过分?”燕蛮真板着脸说道,“倘若要比修为,那咱们干脆一起比,难道在修为与手段之上,燕某人便输给你吗?”
倘若是其他金丹修士,听见燕蛮真这样的指责,只怕此刻便已坐立不安了,毕竟燕蛮真已是金丹大圆满修士,与他武斗,自然是没有文斗来得更有胜算,即使这文斗的条件其实非常苛刻、杀机隐于平和之下,但至少不会被他当场撕成两半啊?
但一个人若是主动与远比自己实力要强的人生死相争,而这勇气没有就此消耗一空的化,那么文斗还是武斗,其实便已没有太大的差别了。
虞黛楚静静地望着他,神色无比平静。
她总算是明白为什么苏鹤川会指着周芳瑜告诉她,除了极乐天宫的修士会茶里茶气之外,这沧流界五大宗门里,每个宗门都会有一种祖传的噎人技巧了。
燕蛮真实在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占尽了便宜还非要装作厚道大方的教科书。
“虞道友这样,咱们可就很难比下去了。”燕蛮真说到此处,面色一沉,忽然不笑了。
他笑得时候,颇有点大花臂金链子社会大哥强行装邻家哥哥的感觉,让人感觉十分违和、看起来不太舒服,然而当他将笑容收敛,面色沉沉,止不住的狰狞便显现出来,让人意识到他强行凹和气笑容时,究竟有多平易近人。
他一字一顿,“还是说,道友不想同我文斗,改变主意,想要和我武斗了?”
这晴空万里,就连风声也顿住,静静的,似乎不敢触及这忽然冷凝到极致的气氛。
空气中,好似忽然隐藏了无数看不见的锋芒,锐意凌人,寒光毕显,一寸寸刮着人的肌肤,让人遍体生寒。
虞黛楚便在这冷凝的气氛中,静静地抬起头,苏鹤川同她说过,与沧流界其他宗门不同,大荒神殿修士一旦修至高处,便从内而外透着一股似乎能将人撕碎的煞气与恶意,这不是他们修为太差、没法将自身恶意收敛的缘故,而是大荒神殿的特性如此。
“大荒神殿同极意阁有些相似,都是一身杀气,不过后者是剑修宗门,道途上的积
累在于杀伐这种行为本身,而大荒神殿的修行积累,却是‘恶意’的积累。”彼时苏鹤川侃侃而谈,“大荒神殿修士修行,需要的只是‘恶意’本身,故而他们作恶,重要的不是行为,而是恶意这种结果。”
所以,倘若无需作恶,自身便能积攒恶意,大荒神殿的修士也可以不作恶。
——但显然,这是一件只存在于理论的事情,所以,所有大荒神殿修士,都在争先恐后的作恶。
要不是沧流界还有其他宗门的存在,大家严格针对与约束这群专业作恶的疯子,世界早就毁灭了。
“大荒神殿在整个沧流界都不受欢迎。”苏鹤川总结,“如果说其他宗门之间是互相排斥和忌惮,那么在排挤和提防大荒神殿上,大家都是统一战线的。”
——大荒神殿,一个能让互相算计的沧流界修士团结起来的宗门,沧流界诺贝尔□□万年蝉联获奖者,没有人比大荒神殿更懂什么叫“和平”!
在微冽的沉凝中,虞黛楚忽地笑了笑,打破了这近乎迫人的气氛,在燕蛮真满是恶意的目光里,柔声说道,“好啊。”
她答应了。
没有一点犹豫,没有一点畏惧,便好似选择文斗、能在文斗中占便宜的不是她,答应如此比斗只是为了迁就他一样,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
即使燕蛮真满怀恶意,此时也情不自禁地愣了一下,没有想到虞黛楚会这么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