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其君折枝
天知道她说出这番话时,心跳得有多快,可无论心跳怎么快,兰因始终都与齐豫白对视着,仿佛这样就能彰显她说这番话时的决绝。
齐豫白与她对视半晌,知道她心意已决,沉默片刻也未再多言。他轻垂眼帘,伸手去解腰带,修长的手指刚落到腰封上,他就感觉到屋中的空气在一瞬间变得凝滞起来,他不动声色地用余光去看站在身前的女子,见她纤弱的身形紧绷,那张清艳的小脸也绷得厉害,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执拗地看着他,没有转头,仿佛是怕他以为她不肯。
看着这样的顾兰因,齐豫白的心软得不行。
不知几个呼吸过去,仿佛过去很久,又仿佛才过去一小会的功夫,兰因听到齐豫白说,“好了。”
骤然听到这一句,兰因心弦一紧,握着药瓶的手指也猛地收紧,她心跳如擂,可她不敢露出半点端倪,轻轻应了一声便僵硬着脸低眸看去,原本以为会看到齐豫白的上半身,没想到男人只是露出受伤的半边肩膀。
这一份体贴让兰因无端松了口气,原先紧绷的心弦也忽然放松了许多,只是在看到那个血窟窿以及肩上布满的血污时,她心中的愧疚和心疼便再次萦上心头。
她顾不上和齐豫白说什么,抬脚便朝他走去。
她并非没有处理过这样的伤口,可此时,她也不知怎得竟有些无从下手,还是齐豫白瞧见她面上的愧疚和不安,温声与她说道:“别怕,只是瞧着骇人些,你先拿帕子擦下再上药就好。”
他一如既往的声音让兰因慌乱的心慢慢定了下来。
她轻轻应好,把手中药瓶先放到一旁,跟着挽起袖子去绞帕子,要去擦拭齐豫白肩膀的时候又有些犹豫,似乎是怕弄疼他,她抿着红唇看了半晌方才小心翼翼凑过去擦拭他布满血污的肩膀。
兰因今日并没有把头发都挽起来。
她在家中一贯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何况今夜不去齐府用饭,她原本是打算看完书就去睡的,青丝一半束起一半披在身后,这会因为要给齐豫白擦拭肩膀微微俯身的缘故,她原本半披在身后的青丝便倾斜到了肩前,其中便有那么几缕调皮的落在齐豫白的肩膀上。
青丝混着熟悉的梅香,带起一片痒意,齐豫白架在扶手上的手忽然收紧,端坐的身形也蓦地紧绷了许多。
“弄疼你了?”兰因停下手上的动作,紧张侧眸。
“……没。”
齐豫白哑声。
兰因却不信,她红唇轻抿,略带自责地轻轻说了句,“我再轻些。”她说着便继续转头注视着齐豫白的肩膀,小心翼翼擦拭起来,动作显然又被她放轻了许多。
看着她这副模样,齐豫白心里也有无奈。
他早知会这样,任他再多的克制和隐忍到她这边也会被轻而易举化为乌有。
官场这么多年,那些风月手段,齐豫白不是没见过,更有甚者,在他去其他地方处理公务的时候,有人为了讨好他直接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往他屋中送人,那些人中有官家千金也有富家小姐,才貌出众的绝世名伶也有不少,可无论那些人是何家世如何貌美亦或是多有手段,齐豫白都不曾多看过一眼,只有她……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站在那,就能轻易拨乱他的心弦。
可即使早知道,他还是希冀着并且渴望向她靠近与她亲近。
压抑着心中的滚烫,他在灯下静静凝视她,目光仿佛成了一支无形的笔在虚空描绘起她精致的眉眼,从饱满的额头到那一抹红唇,最后视线落在她的纤长白嫩的脖颈处。
看着近在眼前的美玉,齐豫白目光微动。
他也想起了那一世。
对于兰因不过一月前的记忆,对齐豫白而言,却已是过去几十年。可那日的情形仿佛已经成了他脑海中定格的画面,在失去兰因的那二十年,它曾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在他的眼前,以至于即使多年过去,他仍记忆犹新。
那是他们第一次离得那么近。
那时她被情-欲折磨,平日冷清端庄的人那日就像是失去理智一般,她拼命贴近他,面对她的亲近,他那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也差点崩塌。
或许兰因也不知道。
他曾在她意乱情迷时微微俯身,他薄凉的唇贴在她温热的侧颈处,直到闻到一股清冷的梅香,他才及时醒悟抽身,没有酿造不可挽回的后果。
齐豫白看着身前的兰因,美玉无瑕。
他似克制一般隐忍地抿了下唇,性感好看的喉结上下滑动,须臾,他垂下眼帘,遮挡住暗流涌动的凤眸,未再去看那近在眼前的那抹白,他轻合双目,修长的手指一点点握住手中的佛珠,一边默诵清心经一边慢慢转动起手里的佛珠。
兰因做事的时候十分认真,她的眼睛会专注地看着她要处理的东西,以至于周遭的一切她都不会察觉到,自然,她也就未曾察觉到他的注视和异样。
帕子换了几回,原本干净的一盆清水立刻变红,而祛除血污后的肩膀上那一处伤口便变得十分明显,看着那处伤口,兰因握着帕子的手在微微发颤,心中的愧疚也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
她再一次连累他了。
那一次是名声,这一次是身体,她仿佛每次都能给他带来不小的危害,今日若不是齐豫白躲避及时,萧业那一剑是真的可能会要了他的命,想到这,她的眼眶蓦地又红了起来,心中既有对自己的怨怪,也有对萧业的恼怒。
她没在这个时候说什么,而是继续压抑着心里的情绪小心翼翼给人上药。
白玉药瓶里的药是兰因从前高价买来的,止血效果奇好,只是有些清凉,她用指尖小心地在那伤口处匀开药粉,还要给人抹得再均匀点的时候忽然被齐豫白握住手腕。
药粉清凉,她的手指却十分滚烫。
“怎么了?”兰因侧头看他。
齐豫白看着她莹白的脸颊和脸上的困惑,眸光微动,喑哑着嗓音与她说,“好了,差不多了。”
他边说边穿衣。
清心经已经没有办法让他的心情转为平静了,齐豫白怕她再擦下去,他会克制不住。
兰因没有发现他那修长的手指都在绷紧,见他那处未再涌出鲜血便也顺了他的意思,只是看着他这一身衣裳还是忍不住蹙眉,她把药瓶放回到桌上,一边把袖子挽到手腕处,一边和齐豫白说,“我让人去齐府给您拿身干净的衣裳。”
她这话刚说完,外头便传来天青的声音。
“主子。”
兰因看了一眼齐豫白,见他点头,便扬声,“进来。”
不过两个呼吸的功夫,天青便打帘进来了,他手里握着一身干净的新衣裳,看到兰因恭恭敬敬喊了一声“顾小姐”,而后才把手里的衣裳递给齐豫白。
眼见天青拿来衣裳,兰因松了口气,“那您先穿衣裳,我出去等您。”她说完与齐豫白一颌首便往外走去。
门外停云和时雨都已经回来了,她们已经知道她给齐豫白上药的事,这会正压着嗓音在训斥红杏绿拂,见她出来方才停声。
“主子。”
四个丫鬟齐齐低头向她问好。
兰因颌首,扫了一眼面前两个被训斥的都快哭了的丫鬟,她说,“是我要进去的,与她们无关。”不等停云时雨说话,她又问,“外面如何?”
时雨答道:“已经和他们都说过了,有两位齐护卫在,那些人家看在齐大人的面子上都表示不会乱说什么,还同奴婢说,日后若有需要尽管派人去找他们。”
说到后话,时雨紧绷了一晚上的脸也终于好看了一些,都说远亲不如近邻,虽然不知道这些是不是场面话,但总比那些落井下石的人家要好。
兰因听到这话也算是松了口气,只要不影响齐豫白的名声就好,也亏得齐豫白和齐祖母为人不错,要不然今日这样的大消息,只怕早就要被人传到外头去了。
她不怕流言蜚语,却实在不想因为自己再连累他。
她又看向停云。
停云知道她要问什么,温声答道:“奴婢先前让姬青一路跟着,他回来传话说是二小姐出了巷子后便套了一辆马车,他见马车朝朱雀巷去便没再跟。”
兰因还未说话,时雨已在一旁嘲道:“都被人这样对待了,她居然还想着回去,咱们这位二小姐也当真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
她这话说得颇有些幸灾乐祸。
若说今日最痛快的,莫过于看到顾情被人抛弃。这么多年,主子因为她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和羞辱,现在能让她尝一尝主子从前受到的苦,她怎能不高兴?
兰因倒没什么高兴不高兴的,听到这话也只是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顾情会做什么选择,与她无关。正逢天青出来喊她,说是齐豫白有话要与她说,正好她也有话要与齐豫白说,便朝人一颌首,与她们交待一句“去准备茶水”便转身打帘进屋。
屋中。
齐豫白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他素日除了官服之外多穿灰、青二色,此时他便换了一身灰色直裰,没了身上的那些血污,他看着和从前并无二样,见兰因进来便朝她一颌首。
“天青说外面的事已经处理好了,你不必担心。”
兰因点头,垂着眼帘答道:“我已经知道了。”她坐在椅子上,明明这里是她的府邸,她最该自在才是,可面对齐豫白,她却有些坐立难安。
自责压抑着她的心情,让她无法像从前那样面对齐豫白。
齐豫白这样的人,一点点关键就能理清案子的头绪,要不然也不会在大理寺任职三年就屡破奇案被陛下赏识,大理寺曾有人云,再厉害的犯人到了齐少卿面前也无处遁形,兰因面上的那些表情,他只消一想也就清楚她是因为什么缘故了。
他问兰因,“在自责?”
兰因怔怔抬头,她没想到齐豫白会那么轻易地猜中她的心思,与他那双漆黑沉寂的凤眸对上,她抿了抿干涩的唇垂下眼帘,她哑着嗓音,艰难吐声,“是。”她因心中的自责,无意识地攥住自己的衣摆,“如果不是因为我,您不会受伤。”
齐豫白见她因自责而低头,不由蹙眉,他不喜欢她这样,他仍坐在椅子上,目光却落在兰因的身上。
“顾兰因。”他轻声喊她。
这是这一世,他们相识至今,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全名。
兰因愣住了,她讷讷抬头,看到那双熟悉的凤眸,听他说,“你不该拿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
“你要怪,可以怪萧业,你可以怪他行事莽撞,怪他死缠烂打,怪他失去神智而失手伤人。你甚至可以怪我,怪我未经过你的同意出现,怪我介入你的生活而让他人误会。”
“你唯独——”他看着她,沉声,“不该怪你自己。”
看着兰因困惑不解的双目,齐豫白与她解释,“如果今日我没有出现,萧业也不会误会你,我自然也不会受伤,与其说是你连累了我,倒不如说是我害你被人误会。”
“这样说的话,该是我向你道歉才是。”
“不,不……”兰因听到这,忙道,“这怎么能怪您,您是来帮我的。”
齐豫白没说话,只静静地凝望她。
明明是这样冷清的一个人,可兰因却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许久不曾见过的温暖,齐豫白的温暖不像盛夏的骄阳,他的温暖更像是冬日的暖阳,虽然不够炙热,却能在冰冷的日子里一点点温暖你的四肢百骸,让你在寒冬之中舒展自己僵硬的身子。
兰因心中的那抹自责因为齐豫白的这番话减轻了不少。
他好似总有法子开解她说服她,兰因心中这样想着,看着静坐在那如青竹一般的齐豫白,那份被她封闭压抑多日的波澜再一次悄悄冒出头。
“主子。”
门外忽然响起停云的声音。
兰因浓睫微颤,等回过神,想到自己刚刚在想什么,她心下一颤,连忙收回目光,勉强用从前的嗓音说道:“……进来。”
停云是进来送茶的,可齐豫白却没留下喝茶,天色渐晚,他看到了兰因的不自在,便当着停云的面起身和兰因说,“我先走了,祖母那边你不必担心。”
兰因一怔,却也没留他,只跟着起身,“我送您出去。”
齐豫白摇了摇头,折腾了一晚上,她纵使强撑着,眉眼之间也已有疲惫之色,他不忍她再奔波,温声,“几步路的距离,你去休息吧。”
他说完便抻了抻袖子往外走。
兰因还是坚持把人送到院子,目送他离开的身影,漆黑夜中,灯火摇曳,而他远去的身影一如从前挺拔,想到自己先前的那抹心思,兰因的红唇再一次轻抿起来。
她很少有这样的时候,或许是因为自小的经历,她一直都习惯并且擅长把控自己的情绪。
当初喜欢萧业,发现得不到相应的回馈,她也就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把那份付出去的情意收回了,她以为她对齐豫白的那份心动,只要藏好,过阵子也就消失了,可如今她才发现,这一份心动不仅没有消失,甚至隐隐快有些压抑不住的趋势了。
这种感觉让兰因觉得有些陌生,还有些不知所措。
她知道最好的办法就是离齐豫白远些,可经此一事,她哪里还有这个脸离开齐豫白?
轻轻叹了口气。
身边停云以为她累了,不由轻声劝道:“主子,夜深了,我扶您回去歇息吧。”
兰因却摇头,“我去厨房一趟。”
猜到她这个点去厨房肯定与齐大人有关,停云未阻止,只说,“我和您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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