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栀
秦心回信很快:“周瑛你好。恭喜你进入大学,军训时间如此漫长一定要做好消暑的措施,特别是水分的补充一定要及时。
对了,去到学校后千万不要嫌麻烦,记得买好蚊帐挂起来,这个时间点的蚊子很多,实在防不住还可以买点花露水和蚊香。还有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可以提前买好,正值开学季,学校里售卖的物品价格都是偏高的,而且人很多。
至于你所担心的晒黑问题,唉,顶着大太阳晒这么多天会被晒黑是肯定的,不过你年纪还小,恢复的也快。
我帮不了你什么,只能在地下室里默默为你祈祷,希望未来的一个月里有很少的晴天,很多的雨天。”
周瑛脸上挂着笑,躺在床上读这封信,感觉自己隔着时空有了亲人,心里暖暖的。
临行前周瑛和房东说过,她还要继续租这里的房子。房东听了当然是感激万分,这间屋子发生了两次命案,若是周瑛搬走,至少得空个把年等风头过去了才能找到新的租客。
房东念及她是个学生,房租直接减了三分之二,还有租五个月送一个月的优惠。
到学校报道那天本该是个艳阳天,可等周瑛拖着行李箱下了公交车后,天色却突然阴沉下来,接着天空中游走过几条蓝紫色的闪电,然后是沉闷的雷声。
周瑛感受到有雨点打在她的脸上,连忙闷头找伞。岂料头顶已经有人为她撑起了一把红色的大伞,周瑛回头,看到撑伞的人是谁后,惊喜地叫出声:“院长!你怎么来了?”
“我来送你。”周舒林笑呵呵地看着她,“虽然昨晚也通过电话了,但我还是放不下心。”
周舒林穿了件带碎花的衬衫,不新但很干净,脚上穿的黑皮鞋也擦得亮堂,看得出是特意准备过的。
“大包小包的拿着很重吧,把肩膀上背的大包给我,我帮你背着。”周舒林对周瑛说。
“不用,你帮我撑着伞就好,这些东西我能自己拿。”周舒林的年纪大了,脊背倒是直挺,可身材太瘦小。周瑛觉得自己肩上的背包要是往她肩上一压,会把她压倒。
时间真是神奇。
明明小时候,院长在她的心目中高大又能干,现在却成了皱巴巴的小老太太。
周舒林没拗过周瑛,最后只负责了撑伞的工作,索性这雨来的快去的也快,没有为两人的行进带来太大的阻碍。
周舒林陪着她办好报名手续,陪她去寝室放行李,布置床铺,最后又去食堂吃了顿饭。
周瑛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在忙活,中午也就吃了点面包充饥,所以吃饭吃的特别香,猛刨了几口饭后抬起头来看见周舒林没动筷子,只是微笑着看她。
周瑛咽下嘴里的食物,问:“院长,你不吃吗?”
“吃,当然吃。”周舒林慢悠悠地拿起筷子夹了点青菜,“和年轻人在一起就是好啊,吃饭都感觉香。”
周瑛嘿嘿笑了两声继续低头夹菜。
“我还记得你三四岁的时候比现在要沉默,也没现在能吃,午饭时间总喜欢抱着个碗站在门口往外看。”倘若问小周瑛在看什么,她总会回答在等妈妈。
周舒林觉得奇怪,周瑛被遗弃在孤儿院的门口时才几个月大,按理来说完全没有对妈妈的印象才对,可她却总说在等妈妈,还能准确描述出妈妈的长相。
这样的情况直到她长到十岁才没有再出现过,也正是因为她小时候有点神叨叨的气质,没有家庭愿意领养她。周瑛也顺势成为了留在周舒林身边最久的一个孩子,还很争气地考上了大学。
周舒林从兜里翻出几张钱,想塞给她,但遭到了周瑛的严肃拒绝:“做什么呢?我都还没给你钱,你倒是给我倒贴了。”
“倒贴这个词哪里是这么用的,快拿着,别让其他人看笑话了。”周舒林不容拒绝地把钱塞到她手里。
两人刚才推来阻去的声响确实吸引到了周边不少视线,周瑛只好把这皱巴巴的几张钱收下,心里发酸:“你又没有多少钱,给我干什么啊,我打工挣钱了的。”
“你有钱是你的事,我乐意给是我的事。更何况刚开学时是最费钱的时候,我还不了解你吗?扣扣搜搜的。”周舒林反驳完,继续去掏兜,最后掏出一个小红盒子,推到周瑛面前,“这个东西我早该给你了,但是怕你保存不好所以一直没给。”
周瑛满脸问号。
周舒林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打开看看。
周瑛放下碗,迟疑地拿起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个金色的平安锁,正反面各刻着一个“瑛”字。
“你被遗弃在孤儿院门口时脖子上就挂着这个东西,当时照顾你们的员工里有个人手脚不太干净,这东西是被她偷了打算拿去倒卖,幸亏在倒卖之前被我给抓到了。拿回来后我想等你长大一点再还给你,可是杂事缠身,你表现的又很抗拒亲人方面的话题,所以我一直等到今天。”
周舒林看周瑛神色微怔,又压低声音补充:“这个平安锁放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掉色,我昨天特意拿到珠宝店里找人问过,对方说这锁是用纯金造的,可值钱了。”
听了周舒林的话,周瑛越发不明白了,既然她的父母都舍得用金子打个平安锁给她戴,为什么会狠心地把她抛弃在孤儿院门口?
“周瑛,你有没有想过,当年你的父母把你遗弃可能是出于某些迫不得已的原因。”周舒林轻声说。
周瑛把平安锁放回盒子,“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在我这里抛弃就是原罪,就算他们回来找我,我也绝对不会承认他们是我的父母。”
她的语气之决绝,没有任何劝解的余地。
吃完饭后,周瑛陪着周舒林在大学里散了会儿步,最后送她坐上回孤儿院的短途车。
“生活上有什么困难直接电话联系我就好。”离开前,周舒林这般对她说。
周瑛点头。
但她们双方都明白,今后的交集只能是越来越少。
周瑛望着车逐渐远去,周舒林坐在短途车的最后一排,贴在窗玻璃上看着周瑛,作无声的告别。
周瑛小时候觉得自己不幸运,父母不要她,领养人不喜欢她,总是在领养她几天后就前来“退货”,说她这个孩子很奇怪。现在她觉得自己又太幸运了,能遇到周舒林这样的院长,能平安地长大。
走到寝室门口时,里面的灯是亮着的。
周瑛想,应该是一整天都没见过面的室友回来了。她扭开门,蓦地对上一张大花脸。
周瑛啊地叫了声,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抱歉,吓到你了吗?”话里有道歉这个词,但语气里分明带着笑意。
室友把脸上的大花脸面具拿开,露出一张清丽的脸,紧接着很是自来熟地对她伸出手:“你好,我叫谢素素,你叫周瑛是吧?我已经在门上的贴纸上看到了你的名字了。”
“你好。”周瑛握了握她的手。
嘶——这个女孩子的手好凉,周瑛飞快缩回手,很快又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谢素素刚才带着的面具正软塌塌地拿在手里,看起来好像是纸做的。
谢素素察觉到她在盯着自己手里的面具看,骄傲地炫耀道:“漂亮吧,这是我的嫁妆哦。”
周瑛:?
还没等她作出反应,谢素素突地凑到她跟前,近乎是脸贴着脸,空气中没有一丝一毫暧昧的氛围,反而因谢素素那大而无神的眼睛显得有些诡异。
谢素素定定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后笑起来:“果然是你啊。”
虽然这样说很不礼貌,但接二连三受到惊吓的周瑛还是嘴瓢道:“你脑子有问题吗?”
“嗯,”谢素素后退到人与人间该保持的正常距离,摸着下巴,“很正常的反应。”
她并未回答周瑛的问题,而是跳转话题道:“我学的是法医学专业,你学的什么?”
周瑛就读的这所学校比较特殊,是由西城医学院和西城师范学院合并组建而成,所以学校里有很多医学生。她所在的寝室楼也是前年新建而成,是学校里难得的双人寝室,但周瑛没想到自己和室友的专业会差的这么远,她默了默后说:“我学的是学科英语。”
谢素素大惊:“什么?!”
“这……怎么了吗?”周瑛没想到她的反应会如此之大。
“之后适应起来不是超级麻烦?相差太多了啊。”谢素素咬着手指,表情焦躁。
周瑛:……根本听不懂室友在说什么。
这才和谢素素相处第一天,周瑛已经开始蠢蠢欲动地谋划着要换寝室。
出人预料的是,谢素素除了偶尔神神叨叨外,其实是个很合格的室友。勤于打扫卫生,懂得在别人休息的时候保持安静,甚至还主动分了自己的防晒霜给周瑛用,去食堂打饭时还会顺手给她带冰镇绿豆汤。
相处几个星期下来,周瑛觉得不换寝室也没什么。
只是有一点,谢素素喜欢烧纸。
她有个单独的小铁盆,就是用来烧纸的,每天烧一次,还尽是烧些像给死人用的东西。
因为每次烧的东西很少,所以周瑛没什么意见,但她还是很好奇谢素素烧这些纸的原因是什么。
终于,在军训临近结束之际周瑛忍不住问她:“你是烧给自己的亲人吗?”
谢素素蹲在铁盆前,火光把她的脸映得发红,“不是,这是我的嫁妆,我烧给我自己用的。”
今天烧的是初次见面之时,谢素素戴的大花脸面具。
*
在三楼的陆之林听到楼下的动静,确认易霖死亡的事实后,第一时间就跑到四楼的展厅看画框上是否已经粘着新的照片。
已经有了。
新的照片贴在《哑》的画框上,陆之林愤怒地一把撕下来揉成一团紧紧捏在手心里。
易渡死亡现场的照片贴在《婴啼》上,易霖死亡现场的照片贴在《哑》上。
中间唯独缺了章晓琴的照片。
这说明易渡和易霖的死都是蓄意谋划的,而章晓琴则是真的自杀。
这个女人真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秦心都还没找到她头上,这么急着送死做什么。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活着才有无限的机会。
陆之林走到窗前往下看,三个未成年围在尸体周围,小声地说着话,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
陆之林的视线侧转上移,最终定格在白塔里明亮的灯光上。里面的灯并非是靠电力供应才亮着的灯,而是谢无为做的不灭灯。
灯下压着的是陆之林和易轩写在黄符上的八字,而不灭灯的旁边站着一个谢无为饲养的恶鬼,恶鬼被谢无为下了咒,他的职责就是守护陆之林和易轩两人的八字不被秦心拿去。
所以说,当初修建白塔花费了这么多钱,其实贵的不是白塔本身,而是谢无为花了很多精力才饲养出的脏东西。
白塔完工之时,陆之林曾经问过谢无为:“大师,万一您饲养的那个恶鬼打不赢秦心所化成的脏东西该怎么办?”
谢无为笑:“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其一,秦心的尸骨已经被我作了法压在白塔底,这本身就极大程度低削弱了她的灵力。其二,秦心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挂念的人,成不了恶鬼的。这世上,善人斗不过恶人,同理,善鬼也斗不过恶鬼。”
可惜,又是镇压尸骨,又是不灭灯。这样的双重保障都没能抵挡住秦心继续作怪。
楼下的三个未成年已经起身动作,看样子是打算把易霖的尸体抬回来。
陆之林冷冷地俯视着,就在三人即将经过他的窗下时,抬着尸体的东野声忽然抬起头往展厅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一看就正好和陆之林对上眼神。
东野声若无其事地低下头,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
易轩去到陆之林的房间商量对策时还没有完全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他瘫坐在沙发上,拿着谢素素塞给她的手绢抹着眼泪:“二儿子没了,现在大儿子也没了,我们易家的香火完全断了,断了啊!”
陆之林刚开始还强忍着不适安慰了他两句,谁知易轩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而且越哭越是没完,听的陆之林磨光了最后的一点耐心。
“行了,别哭了,哭哭啼啼的有什么用?你是女人吗?遇到问题只会哭,不会动点脑子思考解决办法。”陆之林厉声道。
刚才的几句安慰半点用没有,现在火气上来了一吼,易轩的哭声倒是很快止住,不过嘴上还是不得闲:“死的不是你儿子,你当然可以风轻云淡地说这种话。”
“死的就算是我儿子,我也照样能说这种话。”陆之林斩钉截铁地说,仿佛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那是那是,毕竟你连亲生女儿都可以丢在雪地里冻死,有什么不能做出来的。”让人可笑的是,杀死了妻子又杀死女儿的陆之林不但和外界宣称自己的妻子是难产而死,还说自己死掉的孩子是男孩。
“你还活着,又不缺钱,到时候去国外找个孕母,老来得子是多轻松的事,到底有什么可悲哀的。”陆之林毫不在意地说。
易轩把手帕折起来收好,“钱能买来小孩,又不能买来感情,他们两个好歹是我带在身边长大的,这么多年的感情——”
陆之林懒得听他说煽情的言辞,立马打断:“打住,你这话留给外人说也许还能博得几分同情,但你在我的面前说不觉得臊得慌吗?我又不是不知道你那两个儿子基本上都是放养长大的,就算是出力也是你的前妻在花时间花精力抚养,你跟他们两个能有多深厚的感情?”
易轩脸上浮起被人戳穿后的羞恼,他深呼吸了几口气,劝说自己要淡定,把话题引到此次见面的目的上:“现在这个情况,真的没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