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荷风送
谢端嬅唇嘴翕动了下,然后才道:“我知道你是为御兄鸣不平,你心疼他伤了身子又毁了容貌。其实,这也是为什么他不让我告诉你他伤得极重的原因。”谢端嬅轻叹一声,她也很无奈道,“但既御兄都已经放下,我们也不必再执着了。”
顿一瞬,谢端嬅又道:“御兄是心怀天下之人,既他心中仇恨已放下,如今只唯愿天下太平,万民安居,你我也该遂了他的愿。”
“我知道御兄心有大爱,可毕竟他离开朝堂太久了。如今太子齐王之争的局面你也不是不知道,就算我不插手此事,日后也必然少不了一场恶斗。除非太子齐王其中能有一方心甘情愿放弃皇位,屈居为臣。可如今斗成这样,就算是放弃了,你觉得放弃的那一方又会是什么下场?另一方就没有想要铲草除根以绝后患的想法?他们已经处在了那个位置,都知道不管是败了还是降了,都不会有好下场,所以,他们绝对不会降,也不会允许自己败。”
谢端嬅自懂这些,所以,魏珩此番一席话,她无言以对。
更何况,她私心里,也是希望当年太子府之仇是可以得报的。也是希望御兄日后能够不必再躲在阴暗处,希望他可以堂堂正正站在太阳底下的。
谢端嬅又再沉默一阵后,才松口不再相权,她只道:“好。”
而魏珩始终没同她说当年太子府那般凄惨的下场,其实是今天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蓄谋已久。那是毫无人性的一场蓄意的屠杀。
既不愿她同御兄也掺和进来,索性不说。
说了除了能平白增加他们二人心中的仇恨,徒叫他们继续活在过去的痛苦中外,又还能有什么别的用处?既不能,又何必说。
想到御兄同谢小姐日后的安稳日子,魏珩不免想到他自己同颜熙来。
魏珩手摩挲着玉扳指,静默一瞬后,突然说:“我母亲近些日子会去谢府走动,也会在谢夫人面前提起一些事,尽量造成你我二人要定亲的假象。但什么三书六礼,都不必走,只要让外人知道有这个意思就行。”魏珩的意思是造势,误导他想误导的人,而不是真走程序。
“我知道你不愿,但我更不愿。”魏珩此话并不假。
谢端嬅是有求于人的一方,所以她点头道:“魏世子若还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我如今别无它求,只希望世子您可尽快安排我‘死遁’一事。”
“好。”魏珩允诺。
*
同谢端嬅辞别后,魏珩一回家便又去了清心堂。
母子二人如今没什么秘密,虽长公主不赞成儿子这么做,但她心中也知道,大事不能不做,更不能因要完成私事而去拖一个无辜的人下水。
若颜姑娘同珩儿真有缘分,待日后事成,他们二人自可喜结连理。
而若无缘……
不!长公主忙在心中念阿弥陀佛,她祈求佛祖保佑,一佑珩儿能平平安安,所谋之事能够顺顺利利,二佑珩儿同颜姑娘能有一个好的未来。
魏珩走后,长公主便一直跪在蒲团上,口中念着佛经。
在筹谋谢端嬅死遁一事的同时,魏珩自然不会忘记魏璟。母亲说,魏璟或许可能是揭穿当年陶姨娘乃是受人指点自杀诬陷的唯一证人。
但魏珩知道,此事急不得,更不能打草惊蛇。
因为到目前为止,他也并不能确定魏璟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或许魏璟心中也有愤恨和不屑,毕竟他母亲是为那个人而死的,他心中未必不恨那个人。
但若是陶姨娘临终前对他说了什么,或是求了他什么,他也未必不会终身都守着这个秘密。
魏璟虽身有残缺,但却不是蠢笨之人。若他决心不愿,魏珩觉得他应该也难得拿他有什么办法。
所以,魏珩如今唯一要做的,就是先试探。
每个人都有软肋,先试探,之后再见机行事。
魏璟平日深居简出,除了偶尔会同其父魏国公见一面外,其余时间他都是自己单独呆着的。平日里,除了看书外,就是自己一个人一分为二对弈,或是独自寻个僻静的地方吹箫。
如此的自娱自乐,也算是为自己平淡的生活添一点色彩。
而这日,魏璟照例寻了个僻静之处后,萧还没吹几句,便远远听得有悠远悦耳的琴声传来。魏璟自幼便极通音律,所以此刻抚琴之人水准如何,他自然听几耳朵便知。
想着自己手上拿着箫,魏璟几番犹豫下,最终还是重又将箫送去嘴中,附和着琴声吹了起来。
魏璟并不知道不远处抚琴的人是谁,他也不想知道。所以,琴箫合奏一曲后,魏璟便对身后的侍婢玲珑道:“推我回去吧。”
“是,大公子。”玲珑正应声,绿荫环绕之外,便有人寻了过来。
“公子且留步,我家主人有请。”
魏璟鲜少露面于人前,所以一些府上随从婢女并不认识他,也情有可原。
魏璟神色并无变化,只淡淡抬眸朝那侍从看去,问:“你家主人是谁。”
这小厮是得了魏珩的命的,所以,他一切实话实说。
小厮道:“我家主人正是府上的世子爷。”又解释说,“世子难得有雅兴,今儿寻了一僻静之处抚琴,没想到,竟遇到了公子如此知音。世子心中高兴,便差了小的来请人。这位公子,我家世子正恭候在亭中等您。”
听说方才抚琴之人竟是魏珩,魏璟有一瞬的怔愣。但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
他淡淡笑道:“原来是世子爷。”
玲珑伺候在大公子身边多年,她知道大公子是极不愿意去见二公子的。所以,此番大公子似是不好说,她自然主动站了出来。
玲珑说:“我家大公子身子不爽,且如今天气寒凉了,大公子出门已久,也该回去歇着了。”一边说,她一边朝那小厮福了一声,然后道,“所以,还烦请您回去同世子解释一句,莫要怪罪了我们公子才好。”
“原来是大公子。”那小厮闻声忙请安,“大公子恕罪,恕小的眼拙,没认出您来。”
魏璟则轻松斥责玲珑道:“不许无礼。”
玲珑见状,忙垂了头,又退去了一边呆着。
魏璟只想在府中安度余生,他并不想惹什么麻烦。所以,略一思量后,魏璟便说:“那便劳烦前方带路。”
那小厮也恭敬道:“大公子请。”
魏珩一直都静等在亭子中,甚至还在亭中置了炉子煮茶。魏璟人到亭下时,看到的正是一身湖蓝杭绸的贵公子,正优雅的在倒茶的画面。一旁,还搁着那张琴。
但眼下摆在魏璟面前的有一个问题,他腿脚不便,而出门也只带了玲珑一个婢女,他爬不了台阶,而只凭一个婢女和一个小厮,也不能连着人带着轮椅将他抬上去。
魏珩则像是这个时候才看到魏璟一样,见状,他做出了略有一愣的表情。
但很快,他便起身离座,从高高的八角回亭上走了下来。
第87章 【V】“你为什么要背叛?……
魏珩走到亭下后停住, 魏璟这些年来的确并不愿多见魏珩,但既此番兄弟二人见面了、对上了,魏璟也没有避开。
他目光如往常一样, 淡淡的,与世无争中带着温和、平静。
“没想到那个抚琴的人竟是世子。”魏璟语气也是平淡的, 不带丝毫情绪。
魏珩轻夹着眉心, 仍是装着没想到是他的样子。他闻声后, 也轻点了下头。
“是没想到。”魏珩说。
今日天气本来就阴森, 这会儿更是乌云密布。天突然阴下来,风也开始刮起来,眼瞅着就要下雨。
玲珑望了望天,忙说:“大公子,看样子就要下雨了, 不若赶紧先回吧。”说罢, 她已经自觉的将搭在手上的披风披在了魏璟身上。
公子自幼便畏寒, 他是耐得了热, 却耐不得一点点冷。
魏珩自然主动创造了这个“偶遇”的机会,便不会这么轻易放弃。所以, 他见玲珑说完后又给魏璟披披风,便接话道:“这才刚入十月,天还远远没到冷的地步, 大公子竟就到了需要披狐皮披风的地步?”
魏璟闻声神色有一瞬的异样, 他心中明白,他这个年纪的正常男性,在十月才入秋的季节,是根本无需如此穿戴的。
他如今穿的这些,都是旁人入了冬才会穿的。
若非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寒气, 他又何需如此?
但魏璟眼中的异样也是一闪而过,很快他便又恢复了平静道:“向来如此。”他说,“惊吓到世子了。”他仍坐在轮椅上,只是说到此处,朝站在他面前,如松似柏的魏珩略颔了首。
魏珩注意力始终都在魏璟身上,所以哪怕只是一瞬间的表情,魏珩也仍是捕捉到了。
如此,他心中便大概明白了一些事。至少,魏璟对自己如今的这副身躯是极不满的,甚至可以说是憎恨的。
而造成他如今这般的,表面上看是陶姨娘,但其实真正的指使人是上面那位。
若魏璟知道一切真相,他未必不会弃暗投明。
这场秋雨来得急切又猛烈,正说着话的功夫,便突然一阵“淅淅沥沥”。
好在玲珑心细体贴,随身带了雨伞。见下了雨,她立即撑开伞罩在魏璟头顶上方。
但这会儿回去,显然是不能够了。公子本就畏寒,一到秋冬季就绵绵无力,若是再受了秋雨之寒,他非得大病一场不可。
一时之间,玲珑急躁起来。
魏珩抬眸轻扫了玲珑一眼,而后又看向魏璟道:“若不嫌弃,就先在这亭子中暂避一会雨吧。”略一顿,魏珩又说,“亭中煮了茶,有炉子烧着火,应该不会冷。”
玲珑如今最在意的就是主子身子,她并顾不得什么主仆尊卑了,听魏珩这样说后,也不等自家公子是不是愿意,她立即就应下来:“那太好了,多谢世子。”
魏璟看了她一眼,玲珑这才意识到自己犯错了。
但魏璟并没有说什么,他也顺着玲珑话道:“既如此,就多谢世子了。”
但怎么上去,又是一个难题。
玲珑二话没说,立即就矮身半蹲在魏璟跟前,她是想背魏璟上去的。玲珑还没背过大公子,从前遇到这种情况,都是有院儿里的小厮或是粗使嬷嬷背的。
但这会儿就只她一人伺候在公子身边,她又不好使唤和劳烦世子那边的人,所以她就想自己来做。
可玲珑矮身蹲了很久,也不见身后有反应,她便好奇的扭头朝身后望去。然后,就见身后一向温和好脾气的大公子,这会儿正沉着脸看她。
他也没有发脾气,就是安安静静看着她。
但即便只是这样,玲珑心里还是紧了一下,她怕是自己做错了事。
魏璟自然也是有自尊心的,从前迫不得已时要人背,那也是在自己院儿里。就算丢人,不过也是在自己人面前丢人。
而眼下,却是在外面。
魏珩看懂了其中的弯弯绕绕,但他却像是没看懂一样,全了魏璟的一份自尊。他只是喊了兆安到跟前来,然后他同兆安一起,一左一右直接连椅带人抬了上去。
玲珑见状,愣了一会儿,然后才急忙忙跟上去。
八角回亭不算多大,但也不小,一行数人都上来后,虽稍显拥挤,但却也不是呆不下去。将人抬上来后魏珩就暂时没管魏璟,只由着玲珑去帮她家公子擦拭不小心滴落在身上的雨珠,而他则吩咐兆安将几面窗户都关上,只留了个缝隙透气。
兆安特别有眼力劲,关好窗户后,不待魏珩吩咐,他则直接主动将那煮茶的小炉子搬去了魏璟那边。
魏璟见状,道了声谢。然后他伸出了那双素白得近乎苍白的手,缓缓靠去炉子边,取暖。
起初靠过去时,手还微微有些轻颤。但烘了会儿,不冷了后,这才好起来。
魏珩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亲自斟了杯热茶递了过去。
“谢谢。”魏璟接过,然后握在手中,犹豫一瞬后,他致歉道,“今日实在打扰了。”
魏珩知道他可能是怕茶水中被做了手脚所以才没立即喝,魏珩又慢条斯理给自己倒了一杯,轻轻吹了吹,小啜一口后,才接他话道:“这处亭子也不是我的,既都是府上的人,也不存在是谁打搅了谁。”
外面雨越下越大,隔着厚实的实木窗,都能听到雨声淅沥。
魏珩见魏璟不再说话,只是握住那方茶盏在轻轻小口啜着热茶,魏珩又下意识摩挲着自己的玉扳指,他则心中再三思量后,直接说道:“你我兄弟这些年一直都井水不犯河水,丝毫无旁人家兄弟间的亲近……我知道,一切都是因陶姨娘的死。”
魏璟顿了一下,握着杯盏的手也不自觉更用了几分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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