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鱼卷
谢妧晾了她会儿,坐在小榻上,不紧不慢道:“玉鸾这是忘了,见到我要行礼?”
楚月珑立在原地,脸色突然变得更为难看了些,直挺挺地站在昭阳殿内,冷白的夜明珠光落在了她的脸上,显得脸色苍白了些。
她就这么站着,谢妧倒也不催,只是慢慢把玩着手上的葡萄。
许久之后,终究是楚月珑撑不住,她咬着下唇,朝着谢妧缓缓行礼道:“殿下。”
谢妧终于抬眼看她,唔了一声,声音有些慵懒道:“所以玉鸾今日来昭阳殿,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来呢?”
楚月珑听见这么一句话实在是有些绷不住,“皇长姐刚刚没有听见我说话?我说,景家规矩众多,长姐向来妄为,并不适合嫁入景家。况且皇长姐若是嫁进景家,日后便不能常常与燕小侯爷来往,只怕是皇长姐忍不住。”
谢妧哼笑了一下,楚月珑就说了这么几句话,明里暗里说谢妧行事不守规矩,还多半和燕绥有染,旁的人若是来昭阳殿,多少还有几分忌讳,顶多说话夹枪带棒,不太好听。
楚月珑倒好,就差把自己想嫁给景佑陵写在了脸上,怪不得端荣公主把她关在家里,今天才放了出来。
只怕是第一天知道这个消息的楚月珑,能把昭阳殿给拆了。
谢妧确实不想嫁给景佑陵,只是自己的东西被觊觎的感受却也实在说不上好,况且这个楚月珑还是个没脑子的。
她抬眼,笑道:“那玉鸾觉得我不适合嫁进景家,该是谁适合嫁进景家?”
楚月珑还未作答,就听到谢妧很快又接着问了一句——
“你吗?”
楚月珑捏着裙子的下摆,之前端荣公主之前的叮嘱一一忘在脑后,“是我又如何,皇长姐之前和小侯爷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景家又向来不喜欢不守规矩的人。若不是皇伯伯……逼迫景将军,景将军怎么可能愿意娶皇长姐?”
这话说出来,谢妧实在是觉得有些好笑,楚月珑还真的是被端荣公主给宠爱得昏了头,且不说这件婚事并不是父皇逼迫,就算真的是,也轮不到楚月珑来为景佑陵打抱不平。
还真是色令智昏。
“楚月珑,”谢妧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有些规矩原本不应该是由我来教你,只是大概是姑姑当年在青州之时忙于庶务,疏于管教,将你养成了现在这样的性子,到了陇邺三年都没有改过来。”
她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一步,伸出了自己手,“陇邺之中,能够看到我不行礼的贵女,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如果年纪再局限一些,那便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到一个。你见我不行礼,还在宫闺之中大吵大闹,此为一错。”
楚月珑听闻这句话后退一步,堪堪站稳。
谢妧也不在意,檀紫的裙裾之上佩饰在她行走之际,发出伶仃的声响。她接着道:“我的婚事是父皇亲口赐下,圣上赐婚,陇邺近十年以来没有氏族有过这样的恩赐。你出言质疑,是对父皇不尊。罔顾圣意,此为二错。”
楚月珑因为幼年家世凄惨,又得圣上庇佑,就算是有些小错,旁人也都不会深究,只当她是在青州受尽苦难,让着她些,大多轻飘飘地揭了过去,就算是作罢了。
她哪里见到过这样咄咄逼人的谢妧,此刻脸色惨白,仓皇后退之际,脚下一个趔趄,瘫坐在了地上。
谢妧见楚月珑这样,俯身笑道:“至于你污蔑长公主声誉,诋毁中伤世家子弟,出言不逊以下犯上,这三错,不需要我说,你自己应该清楚。”
有些事情,就算自己的本意并非如此,只要经过别人的曲解,就会变成另外的一番景象。
谢妧重活一世,其中最大的感悟就是,别人根本不会在乎你是什么样子,只会在乎,在他们的眼中,你应该是什么样子。
就像是楚月珑和谢妧,楚月珑行事无度远在谢妧之上,谢妧落得一个依仗宠爱张扬妄为,目无法纪的名声,而楚月珑却是出身青州,旁人谅解她难免在举止方面有所疏漏。
前世她因为楚月珑年幼之时的境况,对楚月珑多番忍让,但是她却一次又一次的变本加厉,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感激之心。那么谢妧也不介意在此刻为这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表妹上一课。
若不是谢东流仁慈,只怕楚月珑还在青州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不要说景佑陵,就说嫁入寻常的富家子弟,按照她生父对她的态度,恐怕都很困难。
谢妧轻轻抚了抚楚月珑此时有些狼狈散落在耳侧的头发,“……况且,只怕是你不知道。这桩婚事,父皇其实早就问过景佑陵。”
楚月珑听到这句话以后霎时像是被踩中痛脚一般,“这怎么可能,若是真的问过景将军,他怎么可能同意?难道没听到陇邺之中的传言吗?”
谢妧轻声笑了一下,“你知道他当时怎么说的吗?”
还未等楚月珑答,她接上:“父皇仁善,自然不会做出逼迫成亲这样的事情来。所以在父皇询问景佑陵的时候——”
谢妧信口胡诌,“他说,惠禾长公主殿下贵为金枝玉叶,臣自幼年起就对殿下仰慕至今,非殿下不娶。却因为身份有别,始终无法宣之于口。现在陛下金口玉言为臣赐婚与公主殿下,自当谨遵圣意,日后对殿下一心一意。”
景佑陵自然不可能会说出来这样一番话,但是这么恶心恶心楚月珑却是足够了。
“所以,”谢妧起身,理了理裙裾,“景佑陵自幼就心悦我,亲口对父皇说愿意娶我,自然也不会被陇邺城中的那些流言蜚语所阻碍。”
“这……怎么可能!”楚月珑抬眼,原本生得极圆的杏眼此时眼泪涟涟,“景大将军什么时候对姑娘这样过?还什么自幼心悦你,我分明从未看到过他注意过任何一个姑娘!你骗我!”
“你若是不信,”谢妧看她这样实在是觉得好笑,“可以现在去崇德殿中去问父皇。景佑陵可是亲口对父皇说非我不娶……”
她佯装有些苦恼,“原先父皇还在燕绥和景佑陵、林行舟、齐子霁之中犹豫了好久,若不是景佑陵说出这样一番话,只怕是驸马还未必是他呢。”
楚月珑听到这句话以后双眼噙泪,坐在地上看了谢妧许久,才终于撑不住一般仓皇从昭阳殿中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柚柚:我什么时候说过……?
啊,记错了。我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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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剪翠抱着耳雪在旁边听了个全,等到楚月珑走后才将耳雪放在地上,“玉鸾郡主向来行事言辞都是这般,往常殿下大多懒得和她计较。”
“奴婢以前就一直觉得殿下是太过忍让了些,惹得郡主越发变本加厉。今日这样一番话,怕是以后玉鸾郡主看到殿下便再也不敢逾越了。”
耳雪哒哒哒地跑过来在谢妧的脚边蹭了一下,然后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盯着她看。
谢妧蜷起一根手指摸了摸它的头顶,惹得它发出轻微的呜咽声。
“过去我对楚月珑实在是太过忍让了,才让她以为我是个好欺负的。所以今日她才敢在我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知道是该说她是傻,还是天真。”
“奴婢还以为,”剪翠低声笑了一下,“今日殿下出口教训玉鸾郡主,是因为景三公子。”
“嗯?”
谢妧顿下摸耳雪的手,抬眼看着剪翠。
“因为殿下从前很少和玉鸾郡主计较,就算她说了些什么不妥的话,也至多看在玉鸾郡主幼时的经历上作罢。殿下今日开口教训玉鸾郡主,而玉鸾郡主也恰好提了景三公子。”
“看来殿下心中对这门婚事,应当也是很满意。”
谢妧:“……”
她愣了片刻,然后一不小心将耳雪胸口的毛薅下来了几根,惹得它低声叫唤了一下。
谢妧回神,用手指摸了摸耳雪的头以示安抚,“满意?”
她停顿了一下,轻声笑了一下,“也对,景佑陵向来风光霁月,陇邺世家贵女心仪他的怕是能从昭阳殿一直排到城外,现在陇邺城中还不知道说我是如何逼迫他的呢。估计也没有人会觉得我是不满意的。”
“殿下贵为长公主,”剪翠道,“怎么可能会有人觉得是殿下高攀。景三公子虽然出挑,但是年轻有为的世家公子哪里没有。只要殿下想挑,哪个不是任由殿下挑选?”
虽说是任她挑选,以谢妧的身份,本该确实如此。可是陇邺这么多子弟,要让谢东流觉得满意,又要让傅纭觉得家世合适,对谢策有帮助,挑来挑去,居然为她选了景佑陵。
偏偏是他。
“……不过,”剪翠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奴婢刚刚想起,殿下刚刚说到的那些话,当真是出自景三公子?”
“怎么可能?”谢妧挑了挑眉毛,“以往宫宴之中你又不是没有见过他,就他那个冷淡的性子,只怕是说出这样的话会要了他的命。”
剪翠听闻这话,眉毛有些皱起来,忧虑道:“那……若是玉鸾郡主前去问陛下和景三公子怎么办?”
谢妧倒是不怎么在意,用湿帕子仔细擦拭着自己的手指。
楚月珑只要是个有脑子的,都不可能蠢到去问谢东流。
而楚月珑若是去问景佑陵……就算真的去问了那又如何?
总归这桩婚事已经定下来,景佑陵信不信先不谈,难不成他还能真的能来问她?
况且若是景佑陵真的昏了头,在这个时候悔婚,谢妧还求之不得。
毕竟,他们终归是要和离的。
说到景佑陵和楚月珑,谢妧突然想到一件往事。
弘历十三年的秋天里,她曾经撞见过的一件无人知晓的隐秘。
远去的记忆已经模糊,只记得景佑陵那时候缓带轻裘,身姿颀长,站在宫灯之下,神色冷淡地看着对面的人。
弘历十三年的中秋宫宴时,宫中早早就装上了雕花的灯笼,微黄的灯光在暮色四合之下显得格外温暖。
开阔的宫宴大厅之中,谢妧坐在高位之上,在与旁边贵女的交谈之中,突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她那时候向来随心所欲,谢东流在这种事情上也都纵着她。
所以谢妧看着这满堂之上乌乌泱泱的人,对上了燕绥的视线,两个人厮混已久,只略微对视之间就知道了彼此的想法。
当年他们从大殿之中出来,燕绥为她带来了一只燕子样的用纸做成的小灯,当年笑着对她说:“若是以后见不到我的时候,看看这燕子灯,好歹也算是个念想。毕竟我这经常十天半月的不回陇邺,难免殿下挂念着我。”
他向来说话没皮没脸,谢妧也没在意,当时只顾着把玩手中制作精巧的燕子灯。
她极少出宫,虽然谢东流将上贡的最好的东西一向都会留给她一份,但是对于民间这样精巧的物件,却是极为少见。
谢妧喜欢什么表现的向来十分明显,她若是喜欢什么,就算面上没什么表示,也会将很喜欢的东西放在手上来回把玩,舍不得放下。
燕绥自然知道她很喜欢,打趣道:“殿下是喜欢这燕……子灯,还是——”
他话只说到一半就将将止住,然后一向跟在燕绥身边的小厮就从他们身后追上来,有些气喘道:“少爷,侯爷让我喊你回去,还让我叮嘱你,在宫宴上离席,这实在是不守规矩。”
燕绥向来也不怎么守规矩,但是那小厮却极为坚持,燕绥被他催得实在是不耐烦,只得和谢妧说在这里等他一会儿回来。
谢妧就捧着那盏燕子灯在宫闺之中瞎逛,而在经过琼月殿外的那株海棠树的时候,看到了两个站在树下的人影。她那时候远远地就认出来那穿着一袭鹅黄衣裙的楚月珑,然后才看到了站在楚月珑对面的人——
他一袭白色的锦袍,难得没有带自己的那把冽霜,虽然那时灯光昏暗,却还是能看出来是个极为出挑的世家公子。
正是景佑陵。
宫闺之中私会是大事,谢妧懒得管别人的这些事情,但是她素来不喜欢楚月珑,而景佑陵的性子按理来说也不该是会做出来私会这种事情的人。
她那时对景佑陵这样的人为什么能眼瞎看上楚月珑有些好奇,便站在墙后面悄悄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秋日的海棠树已经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杆子,秋风卷过直直往人的肌肤里钻。
楚月珑今日穿的极少,鹅黄色的绣花褙子配了淡黄色的下裙,裙摆处绣满了桂花。胸前露出来的肌肤白皙细腻,还坠了一个足金的长命锁,下面的流苏是桂花的花样。
只是一阵秋风卷过,难免冷得起一层细细密密的疙瘩。
谢妧听到她对景佑陵道:“今日以母亲的名义唤景将军出来,是事出有因。月珑年幼之时饱受苦楚,被那无情无义的父亲虐待。”
“多亏景将军仗义相助,现在月珑才能从青州那样的苦楚之地离开,来到陇邺。也多亏景将军帮我和母亲讨回公道,不然月珑只怕……”
楚月珑低低抽噎了两声,“月珑能有今天,还没有多谢景将军。”
景佑陵敛容,“郡主不用谢我,不过是分内之责,郡主该谢的,是陛下。”
“皇伯伯对月珑的恩情,月珑自然铭记在心。”楚月珑上前一步,“只是景将军对于月珑来说,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当年景将军一路上从青州将月珑护送回陇邺,这份恩情,月珑是不会忘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