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厉九歌
——大人问我,倘若鬼楼那些人接受招安,该怎么处置他们。我说出口之后,其实心有忐忑,只因我知晓,世间大多男子不愿自己的女人太过聪明,我担心大人会认为我太有城府,从此不再亲近我。可是大人夸我聪慧,他说他不如我聪明。我还是头一回被人这样真心实意地夸赞,我太欢喜,我觉得大人真是好人!
第三件事:她被十八堂的人劫走,在鬼楼的杀手包围中与陛下重逢。
——我当时是骗他的,我可聪明着呢!那个好色的副堂主根本没有机会碰我,可大人立刻信了,他那样敏锐之人,竟丝毫也不曾怀疑我是在做戏。我那时又是羞愧又是动容,我想,这就是书上写的心之所系,关心则乱吧!大人那样高的武艺,可我每次打他他都躲不开,大人明明那样机敏,可是好几次都被我骗到,我觉得,大人在我面前似乎变笨了。
第四件事:陛下因为误会与她置气。
——其实我和大人在一起,也并不总是相敬如宾,时常会有小吵小闹,每次都只有我一个人在吵,大人哪怕气极了也忍着不向我发作,而是离开后独自排解,随后又总因为担心我而忍不住前来探望。我只要一看见他,只要一想到他心中有我,便是什么气也消了……世人常说,要找个如意郎君,教他宠你爱你,为你遮风避雨。可如意郎君也是单薄血肉之躯,难道他就不想有个人宠他爱他,不想有个人为他遮风挡雨么?
——我私心里以为,夫妻贵在相敬如宾,一方太盛,一方太弱,总归是不得长久的;而倘使一方襄王有梦,另一方神女无心,也是终成怨偶罢了……大人敬我爱我,从不将我的话当做耳旁风,从不高高在上俯视我,我虽身份卑微,却也从不需要仰大人鼻息。
——旁人见底下奴仆侍卫敬我重我,只当这是大人予我的权柄,他们不知道,权柄从不是别人送来的,而是要自己去争来赢来的。我虽是蒲柳之质,却也向往萧青姐姐这样的巾帼英杰。我不会武,但我并不心生畏怯,并不是要像男人那样才能称一声英雄。我如今是大人的妻,我在自己的位置上,尽我所能辅佐大人,侍卫们敬我重我,不是因为我是大人的人,而是因为我值得他们敬重……
花宜姝极其谨慎,从头至尾没有一字一句提及李瑜的真实身份,防的就是这封信落入他人手中,而除了这些,花宜姝还写了许许多多件小事,这封信厚厚一沓,萧青好半天才能看完一遍。
在此之前,她的信念已经不知不觉被越不凡动摇,她以为越不凡性情偏执,只是因为太过在乎她,她以为,越不凡并非没有可取之处,毕竟除了因为太过恐惧失去她而将囚禁起来之外,越不凡并没有做过任何伤害过她的事情。
可是当看完这封厚厚的信之后,萧青脑中骤然嗡鸣一声,仿佛有一束剑光从天外而来,势如破竹地劈开她面前迷障,教会她什么是真情,什么是假意,什么是爱重,什么是哄骗。
越不凡口口声声说钟情于她,可他的钟情,却只容许她顺从,不许她反抗。
越不凡口口声声说不会拿她当金丝雀,可却字字句句都在否决她的想法、她的决定,在越不凡的眼中,哪怕她萧青想要做一番事业,也只能按照他安排的走。
越不凡说会将权柄分给她,可是她萧青难道没有本事自己去赚一番事业?难道还要靠着他越不凡给予施舍?
越不凡口口声声说不会骗她,可是他一言一行从来也不曾真正尊重过她,连她都是如此,难道那些与他无牵无挂无缘无故的百姓,他就会平等地看待吗?他口中所说的,那个人人自由平等的新朝,压根就是骗局!
他越不凡,本质只是个为了一己私利想要造反登基、改朝换代的反贼!
他外表器宇轩昂,他说话堂堂正正,可其实,他与南平王之流并无分别。
萧青从前未有情爱,她也从未见识过情之所钟是什么样子,她未被劫走时,夫人和陛下也并未真心相爱,可如今在这封书信的娓娓道来中,她无比清晰地发现,越不凡并不真正爱她,他只是在……故作情深,并自我感动。
第79章 惊吓,李瑜晕倒了……
窗外阴云翻滚,一声闷响过后,大雨哗啦啦就泼洒了下来。
阴云雨声下,萧青忽然朝着越不凡出手了。
啪的一声,那双袭向越不凡的筷子被打飞,萧青持筷的手被震得微微发麻,她看见越不凡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戒备,却很快就笑起来,“想要试探我?你的功夫还不到家。”
萧青淡淡道:“你的武功又精进了。”
因为萧青刚刚袭击的地方并不是要害,更没有杀意,所以越不凡并不恼怒,甚至他眉眼间还有些自傲,“你要是待得闷了想要练练手,我可以带你去演武场。”
——大人那样高的武艺,可我每次打他他都躲不开……
萧青心中闪过夫人在信中的一句话。她从前只当越不凡的戒备是寻常,还赞过他谨慎机敏,可如今想想,一个人会在钟情之人的身边时时刻刻提防么?哪怕不是钟情,哪怕只是稍稍亲近,也绝不至于如此。
当她还在船上陪伴夫人时,她也是从没有提防过夫人的。不止是因为夫人不会武,而是她根本从未想过夫人会伤害她。
而越不凡呢?他口口声声要她信任她,他自己却从不信任她。
萧青从前并未察觉这里头有什么不对,只当越不凡的处境太过危险,只当他已经习惯了戒备,甚至这半个多月里,当越不凡向她诉说过去所受过的苦时,她还因为两人年少时的情谊而对他生出怜惜,可夫人的那封信仿佛当头棒喝,挑开了她眼前迷雾,她终于明白了之前隐约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的地方是怎么回事。
我必须离开鬼楼回到夫人身边!
这个念头忽然无比强烈起来。
既然夫人送来的信能到她桌上,这说明鬼楼中已经有了朝廷安插的眼线,这个人一定是最近才进入鬼楼的,否则不至于到如今才惊动她。她得尽快和这个人搭上线。
于是萧青摇头,道:“打不过你,你倒不如带我到处逛逛。”
闻言,越不凡顿了一顿,才盯着她笑道:“前些日子我怎么请你都不肯,如今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萧青心里一突,暗道自己竟然将这事儿忘了。
——姐姐如今身陷囹圄,但也一定还是我心目中那个英姿飒爽、不拘一格的萧青姐姐。
萧青原本想说“不想就算了”借此掩饰她提出这个要求的突兀,但不知怎的,夫人在信中的一句话忽然从心头掠过,萧青骤然醒觉,是啊,她并不是这种瞻前顾后的性情,若是她被越不凡这么一说反而退却,岂不是正中了越不凡的道?那他必定会起疑,她想要逃出鬼楼岂非更难?
就在这瞬息之间,萧青改变了主意,她眼神不闪不避,“怎么?你不许我去看?”
越不凡哈哈笑道:“怎么会不许?乐意之至!”
两人用过饭,越不凡就领着她走出了小楼,“跟着我,我为你引见我鬼楼诸位弟兄!”
他一摆手,暗卫的身影一掠而过,不久后,鬼楼众人齐齐现身,前来拜见这位未来的首领夫人,萧青的眼神从众人面上一一掠过,心中已经有了底。
这鬼楼里的人,人人身上都有血气,只有一人眼神清正,既有武者的刚硬又有文人的傲骨,哪怕是跟鬼楼的人站在一处,也像一股格格不入的清流。
难道是这个叫杨靖的人么?
萧青看得出这人没有沾过人命……可鬼楼不都是亡命之徒么?没有沾过人命的人,是怎么进来的?又是怎么得到越不凡信任的?
不过,越不凡并不会亲自去调查,假如有朝廷的人帮杨靖埋线,倒是有可能骗过越不凡手底下的人……
萧青暗暗握紧拳头,她要谨慎,必须谨慎,否则引起越不凡的怀疑事小,连累那位真正的卧底才是事大。
……
十月初七,商船即将靠近归州码头。
花宜姝正恹恹地靠坐在床头,看赵慕仪为她演示女红。
赵慕仪有一双巧手,尖尖的指甲劈起红线来颇有赏心悦目之感。
“这是我荆州老家盛行的平安符,女子出嫁之前要绣满八十八件作为陪嫁带入夫家,成婚后,这些平安符会放入夫君的箱笼、香囊、袖袋等随身之物内。”赵慕仪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穿针引线刺绣。“这已经是我绣的第三十六个。”
花宜姝看得心惊,面上却一副满不在乎的神色,“大家小姐要都像你这么勤快,那绣娘们岂不都没了用武之地。”
赵慕仪便道:“花姐姐不必取笑我,也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亲自上手。与我一同长大的姐妹里,就有不少只是做做样子刺几针,余下的都让善女红的丫鬟代劳。”她说着说着便腼腆地笑起来,“是我自己……想亲自给他做。”
在场的丫鬟们以为赵慕仪口中的“他”是天子,看向花宜姝的目光都有些惊异,从前还以为赵小姐是个老实规矩的,可如今都秀到夫人跟前了,夫人竟然也没有丝毫不虞,果真心胸宽广。
只有花宜姝暗暗松了口气,可吓死姑奶奶了,还以为千金小姐都擅做女红呢,看来躲懒果真是人之天性啊!
因为赵慕仪就住在下边,这几日花宜姝时不时就让人把赵慕仪请过来和她聊天解闷,赵慕仪可真是个小可爱,有时不必她主动开口就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不少高门大户的日常,好家伙,连回家先进哪道门,什么场合换什么衣裳,开宴时几道菜几道点心,跟着长辈出去上香祭拜时点几炷香跪第几个蒲团都有讲究,还有什么品茶沏茶的步骤……
花宜姝并不打算学,但她将赵慕仪的每个动作都牢牢记住……不管将来用不用得上,多学点东西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她抱着汤婆子有些困倦地看着赵慕仪做女红,忽然听她问:“对了,我身边的赵嬷嬷说陈内侍被发落到舱底做杂役去了,姐姐可知是怎么回事?”
花宜姝一愣,“有这件事?”难怪这两日没见到陈内侍,感情是被发配了。从未听小处子提起过啊!
她笑了笑,状似无意道:“这事儿我都不知,你那位赵嬷嬷可真是神通广大啊!”
在赵慕仪的心中,花宜姝是个人前很会装模作样,人后却豪爽利落的性子,因此她半点都不觉得花宜姝话中有话,只当她是真的在感叹赵嬷嬷消息灵通。提起赵嬷嬷,赵慕仪有些羞愧,“她说她前几日和丫鬟打牌输了钱,是陈内侍帮她垫上,所以才打探陈内侍的消息。这话我却不信,这个婆子素来奸猾,有时连我这个主子也不放在眼里,若她不是我爹娘的人,真想打发她回老家去。”
花宜姝身子不爽,说话比以往软绵许多,语气却是利落的,她道:“你也不必忍这奴才多久了,等你过了门,让你夫君给你做主将她撵回去,不服就让你夫君将她给抽一顿,看这老货还敢不敢不老实?”
赵慕仪心想自己一日未出嫁,就一日是赵家的人,赵嬷嬷是爹娘派给她的,她不好将人撵走,平日也不好处罚,但等她嫁了人,爹娘就不能管她身边留几个奴仆了,花姐姐说得对,到时候让靖郎替她将人撵走。赵慕仪心尖明亮,花姐姐这么跟她说,莫非……她不由目录期盼,“花姐姐的意思是,他……”
花宜姝没有说话,却笑着冲她眨了眨眼。
赵慕仪看懂了她的意思,心中大喜,面上不由露出笑来,“多谢姐姐成全!”
赵慕仪兴高采烈地出去了,屋子里的侍女都担忧地看着花宜姝。
没想到夫人如此美貌,又如此盛宠,却还要亲自动手将别的女人送上夫君的床榻,心里又不知该有多委屈?幸好她们当初不得陛下待见。
花宜姝心想:昨夜巫州来报,说是那封信已经送到了萧青面前。萧青会做出什么决定,是如当头棒喝看清越不凡的为人,然后从此一心一意奔赴她花宜姝的怀抱,还是受困于越不凡那个贱人的诱哄,最后走上写书人给她定下的命运?
不管萧青会做出什么决定,李瑜对鬼楼的耐心都已经告罄了,花宜姝这两日已经听到他在调动兵马和大炮,打算捣毁了鬼楼那个不法之地。不过兵马调动起来动静不小,必定会叫鬼楼的探子察觉,李瑜那边还在想办法。
花宜姝靠着床头引枕都快要睡着了,余光忽然瞥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她疑惑地睁眼去看,就见安墨一点点从外边挪了进来,还是横着的,活像只螃蟹。
花宜姝不禁笑了,“你这是作甚?我能吃了你不成?”
安墨哼了哼,“那可说不准,昨日我去找林侍卫,回来你还吼我呢!你最近脾气太坏了!”
花宜姝心想你这个每次来癸水都不痛不痒,还只有一小滴、连陈妈妈都不需要的奇女子,不懂我这种普通女子的苦楚。我浑身没劲儿,肚子难受,脾气坏点怎么了?但她没把这些话说出口,毕竟她在安墨面前有偶像包袱。
想起昨日吼了安墨,她语气柔和下来,“倘使我真要发脾气,你横着进来也改变不了什么呀!”
安墨却是一本正经,她道:“这不一样,你要是又吼我,我横着进来就能减少受力面积。”
花宜姝:嗯?
一定是她太过聪明,所以才听不懂安墨的话。就如同大人永远听不懂婴孩间的呀呀软语一样。
“说罢,你来找我有什么事?这么怕我发脾气,别不是又去找林侍卫了吧!”
要知道安墨这些日子可忙得很,不是去给张太医当学徒就是找师父练武,虽说她脑子笨还没学出个样子,但肉眼可见的身子壮实了不少,她还爱吃爱喝,脸蛋一天天地圆了起来。
安墨:“是有话要跟你说。”见侍女们出去,安墨才蹦到她身边道:“我们快要到归州了。”
花宜姝歪头,“所以?”
安墨:“归州有个人可以给你用。”
之前还未到荆州时,安墨就说过她想起来不少原书中原本惊才绝艳最后却被逼勾结鬼楼的人,鉴于杨靖十分好用,花宜姝立刻来了兴趣,却又蹙眉道:“可你不是说原书中男三并没有去过归州么?”
安墨道:“可是原书里男女主去过啊!”安墨叹了口气,“反正我们都已经得罪男主了,不把将来属于他的人抢过来,咱们得多吃亏啊!”
花宜姝赞了她一句有觉悟,正等着听安墨继续说,忽听门外传来见礼的动静,再一抬眼,却见李瑜板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触及她的目光,李瑜嘴角微微一抿,扬起个笑来,他的笑分外克制,也不知他练过几回,每一次勾起的弧度都一模一样,活似生生画上去的。花宜姝还没怎么的,倒是她身边的安墨吓了一跳。
“怎么感觉……有点像恐怖谷呢?”安墨小小声嘀咕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话,紧张得像个螃蟹一样挪了出去。
李瑜没空看她,走到花宜姝身旁坐下,“今日如何?”
花宜姝道:“今日倒是不疼了,就是浑身使不上劲儿。”
李瑜默默松口气,“不疼就好。”
【话说起来,张太医的药吃了那么久,头发也不见长好。朕好着急,是不是该找张太医过来问问?】
【正好张太医出关了,朕今日也稍稍得闲。】
【他要是不能给朕一个满意的答案,朕就剃光了他所有的头发!】
花宜姝:……
可怜的张太医。
想起安墨还在张太医那里做学徒,花宜姝难得发一次善心,“陛下,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那个地方,原本就长不出头发呢?”
花宜姝一开始以为李瑜在骗她,后来觉得不可能。前两天肚子疼没心情,今日才决定将这事儿解决一下。
见李瑜神情茫然,她一咬牙,狠心将张太医告诉她的说了,“……陛下,你那地方是后天所伤,无论怎么治,都再也长不出头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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