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厉九歌
片刻后安墨听完,她睁大眼睛,一脸震撼。
花宜姝点点她的脑门,“让你跟林侍卫不要走太近,如今可好,不止旁人误会,林侍卫自己都误会了。”花宜姝至今都觉得匪夷所思,“你去探望林侍卫,有曹顺子他们作陪倒也没什么,你给他喂饭,虽说有些逾越倒也能解释得通,可你竟能坐到他床上去?你怎么想的?”花宜姝怀疑道:“难道是林侍卫拉你上去的?”没等安墨反驳她就怒了,“这该死的东西,看我不弄死他!”
眼见花宜姝来真的,安墨连忙阻止,“不不不,不怪林侍卫,是林侍卫坐在床上帮我画画,我嫌太远,就自己坐过去了。”
安墨原本并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问题,但现在说出来,却后知后觉感到尴尬,担心自己在花宜姝心目中的形象变成那种乱搞男女关系的人,安墨紧接着又解释道:“在我们那里,年轻男女探讨问题时坐到一块很正常的。”她想了想,觉得这句话有歧义,又补了一句,“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是正常的。”
花宜姝更匪夷所思了,“你们那个世界也太不讲究了。”
“这个叫风气开放!”
每一次提起家乡,安墨那双眼睛里都是满溢而出的骄傲,花宜姝也习惯了,她道:“我看你整日跟林侍卫待在一块,安墨,你老实跟我说,你究竟中不中意林侍卫。”给一句准话啊,这样我才好给你安排啊!
闻言,安墨纠结了一下,“我是挺喜欢他的。毕竟林侍卫长得帅,身体素质好,还跟我很聊得来,他心肠也不错,这种人要是出现在我们学校里,妥妥就是风云人物了!而像我这种普通女生,校草肯定是看不上的。”
“切,什么东西,也轮得到他看不上我们安墨。”花宜姝脱口而出,而后想,若是林侍卫能依照承诺和他那个不靠谱的父亲分府而居,倒也不是不能考虑,但……花宜姝正色道:“你可想好了,你真要是喜欢他,我就把陛下喊回来,把这门亲事给你们定下来。”至于刚刚安墨的拒绝,完全可以解释为小姑娘害羞口是心非。
只是心疼我那五万两要泡汤了。安墨啊安墨,我这回可是为你牺牲大了,你将来可千万记得要报答我啊!
花宜姝正在心里感怀自己的五万两,却听安墨摇头道:“不要,我不要跟他结婚。”
花宜姝:……
安墨继续语出惊人,“谈恋爱可以试试,但结婚不行。”
花宜姝:???
她盯着安墨看了一会儿,忽然道:“可是安墨,我并不能庇护你一辈子。我走的原本就是一条险路,哪天运气不好暴露了,我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她一边说一边拿起李瑜送的一盒水粉,挑开在自己手上细细地抹,“哎,倒也不对,我手里已经有了一张免死圣旨,以李瑜的性情,他说到就能做到。大不了我再度被打落尘泥,我原本也不在意这个。可是你呢?倘若你不能嫁给权贵为妻,等到那时候,谁都可以欺负你,你吃得了那个苦吗?”
安墨怔了一怔,笑不出来了。
花宜姝:“我自然盼着你可以永远活得像个孩子。”那就说明她花宜姝永远没有倒下的一天。“可是冰山难靠,倘使真有那么一天,你这个从犯也逃不过去。这样,你还坚持吗?”见安墨不说话,她继续道:“如今你还有的选,至少林侍卫还是你喜欢的,等到了京城,我会立刻为你挑选权贵子弟,那时候你愿意嫁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几次的人吗?”
安墨眼圈红了,在花宜姝以为她会点头答应时,她却忽然用力摇头,一边哭一边喊:“我不嫁我不嫁,我谁也不嫁!”
花宜姝懵了一下,须臾才揉揉她的头发道:“好好说话,哭什么。”她无奈起来,“你这也不嫁,那也不嫁,那你说你想要干什么?别跟我说你想习武做将军。”然而这是不可能的事,习武是童子功,萧青能有那样的武艺是从小吃苦得来的,安墨这么大年纪才开始学,也就只能学个勉强防身的三脚猫功夫,对付没有武艺的普通人还成,遇着了尹无正那样的坏人,她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花宜姝觉得自己头很疼。她把哭成个泪包的安墨抱在怀里,就听见她抽抽噎噎道:“我……我想……回家。”
花宜姝心头一紧,听见她断断续续地说话,“这里没有网络……没有人权,连花柳病也治不好,静尘庵里的人好可怜……你也好可怜……我爸爸妈妈也好可怜,他们一定在找我,他们一定以为我被拐卖了……”
安墨其实很少去想现代社会的事情,更很少去想自己的爸爸妈妈,她每天东游西逛,她吃吃喝喝玩玩,每一天都很开心,就好像自己只是度了个长假,可是只要一想起自己的家乡,一想起爸爸妈妈,她就很难过很难过。
“在这个世界流浪很苦,可没有爸爸妈妈找我那么苦;在这里怀念家乡很苦,可没有爸爸妈妈想我那么苦;在这里被人欺负很苦,可是,后宅里卑微地等待丈夫更苦……”安墨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睛看着她,“这个世界的女人都好苦,你也好苦,我情愿短暂但快乐地活,我不要嫁人过日子,太压抑了嗝……”
她哭得太狠了,说到最后甚至控制不住地打起哭嗝来,让人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换做往常花宜姝早就笑话她了,但是这一次她没有说话,只是抱紧了安墨,在她耳边低声道:“不会的,我不会让你那么苦的。”她声音低微却狠厉,“你学不会心狠,我来替你做。你听我的,找个权贵嫁了,等你生下了孩子,我就找人弄死他,到时候你好好养孩子长大,不必再看丈夫脸色。”
安墨头摇得更厉害了,“我不要,我不要害别人。”
花宜姝循循善诱,“你仔细想想,万一那人像林侍卫那样中意你,万一你们两情相悦呢?”
安墨茫然道:“那不就是欺骗人家感情了么?那人家得多可怜啊!”
花宜姝:……
她板着脸,“你是在指桑骂槐吗?”
安墨立刻摇头,“没有没有,我绝对没有讽刺你和陛下。”她抹抹眼泪,十分愧疚,“对不起,我就是个很软弱的人,我没办法像你一样强大起来。”
花宜姝的身世是这个世界给的悲剧,假如她没有这样聪明,假如她没有这样努力挣扎着摆脱那个地狱一样的环境,那么她也许会比被尹无正骗到静尘庵的女人更可怜,所以安墨并不觉得花宜姝欺骗李瑜、欺骗这个世界的上层阶级有错,因为如果花宜姝不这么做,她就会变成这个世界上层阶级的玩物。
可是她不一样,她跟这个世界原本就没有关系,她不但没有吃过这个世界的苦,她还靠着花宜姝沾了不少光。她不能为了一己私利就去伤害别人,她没有这个权利,更没有这个资格。
这样一想,安墨觉得自己都变得可恶了,她想好好组织语言,可是一开口就只会道歉,“对不起嗝,我靠着你养活,我还不听你的话嗝——”
她最后一个哭嗝太长了,安墨不好意思地捂住了嘴,含泪的眼睛却冲着花宜姝笑。
花宜姝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终于绷不住了,把人搂在怀里狠狠地撸了一把才罢休。
安墨摸了摸头发,有些不满道:“你把我扎了好半天的发髻都弄歪了。”
花宜姝:“你这发髻丑得不堪入目,还不如不扎。”
安墨扁了扁嘴,呜呜呜她好弱她不敢怼回去……
这个时候,花宜姝余光里忽然多了一道人影,她抬眼看去,惊讶道:“陛下,怎么不进来?”
安墨现在对“陛下”这两个字都ptsd了,闻言反射性地从花宜姝怀里跳了出来,就怕李瑜又用那种杀人的目光盯着她。
李瑜离开后去取了钱,又赶了回来,还没到门口就听见安墨哭着说“不听你的话”,走近一看,果然看见安墨又和花宜姝抱在了一块,见安墨红着眼分外局促的模样,李瑜想起花宜姝反复强调这是她的妹妹,顿了顿开口道:“无碍。你拒了亲事朕也不会怪罪你。”
安墨有些惊讶,这还是李瑜头一回主动跟她说话,毕竟以前都是爱答不理的。
花宜姝摆摆手,安墨见状立刻挪了出去。
“陛下,安墨她救过我的命,没有安墨,就没有今日的我。”花宜姝一本正经道。言下之意,你不要再盯着小姑娘看了,吓坏人家。
出乎意料的是,李瑜对此没有半点情绪,只是点点头,然后将一叠银票放在了花宜姝案前。
李瑜:“你点清数目,好好……善待它们。”
花宜姝:???
不知道的还以为李瑜给她的不是银票而是他的孩子们。
不过有钱拿,花宜姝还是很高兴的,她正点着钱呢,忽然听李瑜道:“明日陪朕去一个地方,有件礼物要送给你。”
花宜姝闻言手指哆嗦了一下,她想起来李瑜上次送她的那一叠亵裤了。
根据李瑜奇怪的脑子,他这样郑重地提出要送礼,叫花宜姝忍不住心惊胆战,她正要拒绝,却听李瑜道:“朕今夜再来。”
然后他就转身走了,毫不犹豫,脚下飞快。
花宜姝:……
第102章 李瑜,他的报复心很强……
李瑜离开那间屋子时还十分不解,为什么安墨不愿意嫁给林侍卫,明明他们一起趴在床上画画时那般默契和快乐,这难道就不是彼此相爱么?
还有花宜姝,在她心里,果然还是安墨更重要。
可哪怕如此,她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就认定朕要推安墨下火坑呢?
李瑜心里有些闷闷的,他回到了书房,坐在案前思量许久,忽然开口:“赵文荀。”
正抱着册子神游天外的起居舍人一个激灵,立刻道:“臣在。”
李瑜:“朕记得,你已经娶妻了。”
起居舍人赶忙道:“回陛下,内人姓徐,乃是……”
“停,没问你这个。”李瑜视线有些漂移,“倘若有一日,比起你,你家夫人更亲近别人,这是为何?”
起居舍人回道:“贱内的确更亲近下官的妾室,只因那妾室是贱内的陪嫁丫鬟,她们从小一块长大。陛下,贱内不过是个愚钝的女子,不值得您亲自过问。”
李瑜不喜欢身边人如此贬低枕边人,他眉头蹙了蹙,在起居舍人心惊胆战的目光中道:“你出去罢。”
起居舍人赶紧行了个礼,然后一溜烟就跑了出去。那些内侍也被李瑜赶了出去,室内只剩下他一人时,李瑜笔直的脊背微微松懈,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假若他不是男子,假若他原本就是个公主呢?
那么今时今日,他会不会早就被先帝指婚嫁了人,然后那个男人在他面前恭敬,在外边却一句一句地骂他蠢笨呢?
或许那个男人还会像先帝一样,没几年便恶了他,然后另娶美妾,甚至带着妾室和庶子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李瑜只是想象了一番那个场景,就感到一阵恶心和寒意。
因为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登基的应该是他那个弟弟,而他清楚,这个弟弟不但不会为他撑腰,反而会落井下石,而身为公主的他,压根没有力量反抗。若不是母族那边对他的真实身份心知肚明,当年也不会殊死一搏。这件事哪怕当年不懂,后来他也明白了,当年弟弟的夭折压根不是意外。
安墨哪怕喜欢林侍卫也不肯嫁给他,难道是在害怕林侍卫将来变心?
那么花宜姝呢?哪怕她那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那么爱他,可是夜深人静时,当她想起旁边睡着的是一个她丝毫无法反抗的男人时,她会不会感到害怕?
“不,她是懂朕的,她应该知道朕是永远不会害她的。可是,她会相信朕永远不会变心吗?她又……凭什么相信朕不会变心呢?”李瑜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崔氏。算上他的母亲,崔家一共出过三位皇后,两位太后,也算是豪门大族,当年母亲入宫为后时,崔家有不少人在朝堂与地方为官,然而即便如此,当先帝苛待他的母亲并打压崔氏时,崔家依旧没有办法,只能想办法将他扮做女子,暗中积蓄力量报复当年的贵妃。
连他的母亲都如此,花宜姝无依无靠,他凭什么要求她不要害怕呢?又凭什么要求她……将他放在第一位呢?她如今已经没了亲人,安墨就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怎么能不为安墨着想呢?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怨,自然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忠贞……倘若生父不慈,子女如何孝顺?倘若君王不贤明,臣子如何忠贞?
花宜姝说过的话他记得清清楚楚,“也就是说,世上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恩爱,倘若朕不先将她放在第一位,她又怎么会将朕放在第一位呢?她和安墨相互依靠着长大,安墨救过她的命,安墨对她没有威胁,她理应将安墨放在第一位。”
“反倒是朕,被她救了好几次,被她主动追求……这些事,原本该是朕主动的。”李瑜此时早就忘了自己从前骄矜傲慢、理所当然等着花宜姝接近他的心态了。他分析了半天,发现自己才是恃宠而骄的那个,表情僵住了。
糟了,在花宜姝心里,会不会觉得他特别幼稚,会不会觉得他像个傻子?
应当不会吧,花宜姝又听不见他心里在想什么,他嘴巴很严,他说过的醉话他也记得,他压根没有泄露过分毫心里的想法啊!
……
另一边,一名内侍脚步匆匆赶到林子欢的住处,对他道:“林侍卫,陛下让我来说话。”
林侍卫立刻道:“您请说。”
内侍:“陛下说你所求之事黄了,今后不要再以此叨扰他。”
林侍卫一懵,等目送那内侍离开,林侍卫这边又有了新客,曹公公来了。
因着刚刚那内侍,林侍卫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饶是如此,当听见曹公公说的话后,仍是免不了失望和震惊。
曹公公说的是,“林侍卫你就别指望了,安姑娘看不上你。”
林侍卫:“公公可否告知原因?”
曹公公心想林侍卫这话问得奇怪,心道你家里是什么情况你自己又不是不清楚,人家姑娘看不上就是看不上,还问什么问呢?他没在天子跟前伺候,自是不知林侍卫求过陛下的事情,如今又在夫人身边,所思所想自然为夫人考虑,见林侍卫明知家境不好还要求娶安墨,以为他也是想拖姑娘下火坑,对他的态度就冷淡起来。“其中原因,待会儿安姑娘会亲自过来告诉你,林侍卫只需知道,在安姑娘面前温柔体贴些,夫人可是亲口说了,你要是敢为难安姑娘,今后可有的你苦头吃。夫人派我过来这事,你可别告诉安姑娘。”
林侍卫:……
曹公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然后他前脚刚走,安墨后脚就来了。
林侍卫现在还不能下床,盖着被子坐在床上,原本十分郁闷,但当看见安墨红肿的眼睛时,又觉得什么也不必问了。
安墨神色也有些尴尬,她犹犹豫豫的,林侍卫见状却道:“不必解释,我都明白的。”
安墨见他笑容勉强,忙道:“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嫌弃你家庭的意思,就是,就是我不想嫁人,我想做自梳女你懂不懂?”
林侍卫震惊地看着她。
……
而另一边,李瑜仍一个人纠结中,尽管一直安慰自己,但还是越想越不安,他忽然起身,往侧屋走去,然后又开始烧香拜神。
“菩萨告诉朕,在花宜姝心里,朕是不是英明神武睿智无双?”
啪嗒一声,李瑜捡起来一看,下下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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