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欠金三两
“这山峦重重叠叠,如困牢笼,实在看不出哪里瑰丽。”
魏王嗤笑一声,只觉得这人虚伪做作,只会说些场面话来哄人。
远处林木间笼罩着淡淡的雾气,山风拂来,带着一丝湿润的凉意,只吹得人喉头作痒,姬恪掩唇咳嗽几声,转头看向魏王,开口说道。
“群峰带雾,应该要下雨了,王爷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罢。”
“不急。”魏王摆摆手:“早先听闻姬大人在食补,身子骨好了不少,怎么今日一见还像以往那般?”
“传言罢了。”姬恪抬头看着树上的木牌,凝视许久,还是俯身从木桶中拿起一块。
一旁不敢做声的小沙弥如梦初醒般开口:“突然想到还得把没挂上的牌子收回,小僧先走了……”
“等等。”姬恪开口叫住了他。
小沙弥心中一凉,双手合十低头不敢看姬恪:“出家人不会乱说话,大人尽可放心……”
“小师傅多虑了。”姬恪只咳了两声,略润的眸子看向菩提树顶:“我只是想试试这许愿牌。”
姬恪把这挂了红穗的木牌握在掌心,拿起笔架上的笔在牌上写下几个字,谁也没有看见上面写的什么。
只见他抬手一扬,小沙弥的心都揪起来了,若是这牌子没有上树,他不会一怒之下把这树给砍了罢。
众人都看着那牌子,它撞过树叶,牌头的红线微弯,恰巧卡进了那分叉的枝条里,稳稳地挂在了树。
小沙弥顿时松气,开口的语调都轻快不少:“恭喜大人,这木牌位在树顶,却又卡得安稳,为绿叶遮蔽,免了日晒雨淋,愿望必成真。”
姬恪看着那块牌子,眉眼柔和,眼里也荡起了一丝笑意。
“那便借你吉言了。”
他说的不是“希望如此”,而是“借你吉言”,似是认定那牌上的愿望已经成真,小沙弥的话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一旁的魏王自是不服气,上前来捞出一块木牌,动作太大,把木桶撞得咚咚响。
“不知姬大人许了什么愿,寓意这般好?”
“说出来便不灵验了。”姬恪敛了笑意,不过心中烦闷倒是消散不少,现下只余那木牌挂上的喜悦。
魏王撇嘴在木牌上写下愿望,走远一些后使劲向上扔去,试图扔得比刚才那块牌子更高。
可牌子撞到树枝,没有挂上,反而铛啷啷落了地,沾了不少落叶。
木牌正面朝上,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登高二字,小沙弥眼皮一跳,赶快把牌子收起,假装不懂这其中的意思。
“看天象要下大雨,二位大人还是早些回厢房休息,傍晚时分再去大殿念经诵佛罢。”
他头也没抬,抱着收好的牌子快步走了。
魏王面上不再带笑,他看着枝头那被绿叶好好保护的木牌,心中更是气急。
莫非这老天都同意他这阉人称王称霸?!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魏王并没有看清那木牌上的字,从下往上看去时只见密密麻麻一排,但不用想都知道他的想法。
他看了身边人一眼,那人垂着头,算算时间应该很快了,他悄悄点了头。
正在此时,厢房里传出一阵混乱的叫喊,刀剑叮当几声响:“来人,有人行刺!”
场面混乱,就连在厢房里休息的津津都朝姬恪飞了过来。
它倒没有被吓到,只是想来看看姬恪有没有事。
魏王假意靠近姬恪,面上吃惊:“姬大人,你还不去看看?我那皇侄出事可怎么办?”
“这样岂不正好。”
姬恪微微挑眉,一反常态地说了这句话。
他抬手接过津津放到肩上,又不着声色地离魏王远了些。
魏王顿时瞪眼看姬恪,神色流露出的吃惊和懊悔很是真实,脸上写着“你果然想反”这几个大字。
这样的神情实在太滑稽,姬恪不由得笑了一声。
“王爷这么吃惊做什么,我开玩笑的。”
他之前还觉得小太子说话像姜宁,现在他又何尝不是,偶尔这么说一次逗人确实有趣。
姬恪站累了,转身坐到菩提树下,看起来一点不担心。
“可能王爷今日没看清,跟着禁卫军前来的还有宣威侯家的二公子,他之前还在屋里和殿下说些江湖上的奇闻异事呢。”
魏王愣了几瞬,他真是想破头也没想起自己今日在何时见过那二公子。
这宣威侯家二公子向来不服管教,早早就自己拎包去闯江湖,虽然把宣威侯气得不轻,但练了一身的好武艺,尤其熟悉江湖上的刺杀之术。
果不其然,没多久那二公子就带人压着那四个蒙面刺客来了菩提树下。
“大人,人给您抓来了,如何处置?”
那两个刺客不仅被擒住了,还被他提前取了口中毒药,如今不可能再自寻死路。
魏王舔舔唇缓解紧张,他看了身边人一眼,长长出了口气,背上发汗。
朝中人和禁卫军常居庙堂,对江湖上的阴私手段不甚清楚,所以他敢这么做。
但若是知道今日随军的有这位二公子,他肯定不会放人出去动手。
那四人还在不断挣扎,任务失败就去死,这是规矩,可现在受制于人,他们根本做不到。
“好好看押,明日回京畿后再送到刑部候审。”姬恪状似不经意地扫了魏王一眼。
“今日都封山了他们还能进来,定是跟着队伍混入的,去点点人数,看看哪个队缺人。”
禁卫军首领行礼称是,随后便带着人离开了这里。
那位二公子看了魏王一眼,伸伸懒腰:“也不知哪里找的刺客,手脚这么差,我可都还没尽兴。”
这二人分明就是在演双簧,谁心里都猜测是他,只是苦无证据,便用这些话来气人。
论官爵,他是王爷,论位份,他是先帝的大哥,这两人算什么东西,竟敢笑他?
魏王身侧之人抬手拉了下他衣袖,但到底没能劝下魏王这人的脾气。
他看着姬恪,冷笑开口。
“听手下人说,请了个叫姜宁的厨子到我们厢房做素斋,今早刚到,姬大人要不要去尝尝?”
风声骤停,仿佛一切都静了下来。
那侯爷的二公子不认识姜宁,只知道他没安好心,便开口笑道。
“王爷,听闻宫中近日新进了一个大厨,就连顾老太傅都连声称赞她厨艺好,不如下次您进宫去尝尝?”
这原本只是谋士之前随口说的计策,他甚至都没在意,但现下看来效果竟然不一般。
魏王心中松快不少,仿佛刚才受到的怨气在这时都有了发泄口,他哼笑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只能独享了。”
他心中也没底,只是在赌这姬恪敢不敢跟他们走这一遭。
虽然不能完全除掉他,但让他栽个跟头也是好的。
“不过她不一定在厢房,也许还在其他地方,姬大人若是去晚了,说不定就没吃的了。”
魏王说了这话后转身走了几步,但心中越发没底——
“等等,我同你们去。”
姬恪站起身,准备跟他们同去,那二公子也立刻跟了上来,笑道:“看来是什么美食,王爷不如也带上我。”
魏王拂袖,将他隔到一边:“二公子有这时间,不如多陪陪我那皇侄。”
姬恪轻声道:“无事,你须得陪着殿下,我独自和他同去便好。”
二公子欲言又止,但这是姬恪的命令,他不得不从。
姬恪肩上还站着津津,一人一鸟就这么跟在魏王那老狐理身后。
冷风吹过,细雨飘摇。
如雾般的雨珠笼罩山寺,这样的雨最是厉害,没多久那石板地便泅出一片水色。
普陀寺不算小,太子一行人住在东厢房,魏王一行人住在西厢房。
两边相对而立,中间隔着一座大雄宝殿和半段山路,隔得实在不算近。
魏王主仆二人走在前,姬恪带着津津走在后,无人说话,静默不语。
魏王之所以能待在京畿,而不是在他的封地,只是因为当初诚帝弥留之际下了诏令,让他可以常待这里。
原因自然简单,不过是怕姬恪真的反叛罢了。
诚帝心中的确信任姬恪能辅佐好太子,但还是让他的大哥常驻京畿,两人互相制约。
在一个帝王的心里,相信和怀疑总是不矛盾的。
姬恪和魏王都知道他的用意,不过一个不在意,一个暗地里嘲笑罢了。
越往西厢房去,途中经过的僧人越少,也越发僻静。
天色灰蒙蒙的一片,雨势还是如雾般绵细,粘在人的衣袍上拍都拍不掉。
邻近西厢房,慢慢走着的魏王突然大笑起来,肩膀都抖了不少。
“可叹啊,明知有圈套还要跟来,谁又相信咱们冷情冷心的姬大人竟然是个痴情种。”
他转身看向姬恪,眼角笑纹都显了出来:“我们之前想了许多方法,原以为这是最无用的一个,没想到……”
他大笑着,十来人从西厢房涌出,全到站到姬恪对面。
可姬恪没有一点动容,他只是帮津津理了理羽毛上的雨雾,抬眼问道。
“她呢。”
魏王笑得更开怀了:“还以为你们宦官都不懂情爱,没想到也是念着这个的。”
“骗你的,以姬大人的聪慧,不会看不出这是骗局吧,这种话连三岁小孩都不会信。”
姬恪垂眸,梳理着津津的毛发,随后点点它的头,让它落到他衣袍中躲雨。
“看出来了。”
即便看出来了,他还是不会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