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欠金三两
姜宁不准备把系统的事说出来,不论怎么说都会显得有些离谱,不如说个让他更容易接受的理由。
“这是我变出来的。”姜宁很是真诚地点点头。
姬恪:……?
他微微扬眉,眼睫也比以往高了不少,乌黑的眼被灯笼的烛光染上一层暖色。
姬恪再聪明也不会想到这稻谷是凭空变出来的,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应这句话。
他知道姜宁是姜家的女儿,但也知道她带着一些他不知晓的秘密。
比如之前和小太子偷偷摸摸在水榭中烧了什么,比如之前喝醉时说的外婆外公,再比如她的性格和资料里的那个姜二小姐姜诗雨完全不同。
……
姬恪垂下眼看她,眸中只起了一些波澜后又安静下去。
姜宁披着一件厚的斗蓬,脸上一贯带着暖意,此时正睁着眼看他,罕见的有些慌张,说来她方才走来的时候太过紧张,斗篷系带都有些歪了。
他没有言语,只是抬起手替她拉正斗篷,这斗篷有些笨重,不太合她的身材,行动间便会受限制,姬恪量了她的尺寸重新缝制过,斗篷上便另有一道白色的骑线。
他的指尖划过这道线,随后落在她的侧颈上,指腹一抹,将上面融化的雪水擦去。
“这里落了雪都不知道擦吗?不冷?”
那把稻谷已经被他放到了木桶中,和那些陈谷混在一起后便再看不出区别。
“你这么说好像是有一点……”姜宁嘀咕着摸摸脖子。
她立刻回过神来,突然发现自己又被他带着走了:“我在说粮食的事。”
姬恪还是静静看着她,不过目光倒不像以前那般略显清冷,而是带着一贯的柔和。
“姜宁。”他止住了话头:“你是姜宁,这里的粮食也没有增加,今夜你是来和我散步的。”
他的每一句话都把她方才想要表达的意思堵了回去。
姜宁脑子突然间有些转不过来:“什么意思?你不要米吗?”
姬恪微微俯身和她平视,手中的灯笼也放了下去,此时的暖光落在他眼底。
“姜宁,你这么聪明,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姜宁眨下眼,突然懂了。
他这是让她不要把这些话说出来,而且他说得很隐晦。
若是隔墙有耳大概也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见她恍然大悟的神情,姬恪扬起一个浅淡的笑,随后抬手摸摸她的头。
“我不明白你是如何变出来的,或许是世上有什么我不了解的玄机,也或许是我见识浅薄……姜宁,没有人比我更明白什么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人不都是有底线的,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可谓是天堑地壑。
世上有姜宁这样的人,自然也有利益熏心、为了一文钱就可抛妻卖子的畜生,在利益面前能坚持自我的人不多。
就算是夜行的赶路人也不会轻易把怀中的明珠亮出来探路。
他不希望有人觊觎姜宁,他只想姜宁能一直平安下去。
姬恪提着灯笼,抬手点点她的眉心:“走罢,今日也散过步了,回去沐浴后好睡觉。”
姜宁笑了一下,拉住他的手让他回来。
“我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不过还是很开心你这么说,现下我安心多了。你说说,若是粮食够吃,你有法子快点结束这次战役吗?”
姬恪叹口气,有些无奈:“姜宁,不可……”
“眼见就要过年了,若是这战役再不结束,我们要等到何时才能成亲。”
成亲。
简单两个字把姬恪所有的话堵了回来。
这明明是他做梦才敢奢想的事,姜宁却早早就在计划了,她也像他一样期待这梦中的场景吗?
姬恪垂眸想了一下,若是粮草足够,在漫天大雪的冬季可以说是极大的一个优势。
好在这些粮草的具体数额只有他清楚,其他人都只是模模糊糊知道一个大概。
“可以在这里加些粮草,不会有人发现。”他抿唇想了一下:“粮仓里其实还有个地下室储粮,那里空气不好,平时少有人下去。”
已经不必再多说什么,姜宁止住他的话头:“你要多少米面?”
姬恪垂眸想了一下,其实若是粮食足够,要拿下这场战役并不需要太多时间,但也不可要太多,且不说会不会让人发现端倪,一下子变这么多东西,姜宁身体或许会受不住。
姬恪自然不知道系统,但他知道姜宁不是姜诗雨,又以为姜宁懂什么他不了解的秘术。
沉默一会儿,他还是问了出来:“变东西于你有害吗?”
“无害无害。”姜宁摆摆手,但总觉得这么说好像有些不真实,后面还是加了一句:“……就是身体有点累。”
姬恪沉吟一会儿:“不需太多,我会尽快结束这场战役。”
他没有具体说要多少,只是掀开布匹和姜宁大致说了一下该放多少,也带她进地下室去说了一会儿,然后他走到门后背对着她。
“放心,我不会看的,若是有什么难受的地方一定要叫我。”
姜宁:“……放心。”
其实不用这么小心翼翼,也没什么累的,只是拖材料有些费时间而已。
姜宁在里面吭哧吭哧拖粮食,好不快乐,姬恪却在看着眼前的木门有些出神。
他自小就喜欢泡在藏书阁中,类型不忌,看书的速度又快,是以看过不少讲述玄黄一类的书籍,他从前自然是不信的,只觉得写书的人颇有趣味,能想象出这么多奇异的东西。
但现在他真的开始思考那些书的真实性了。
姜宁刚才说的话做的事本该是骇人听闻的,但他却没有半点害怕,甚至还有些安心。
他以前也猜过姜宁的身份,却未能猜到这一层,以至于过于幸福时总有一种不真实的幻梦之感。
姜宁初入宫的那段时间,他便查了她不少,因为每个入宫的厨子都要经过这个审查程序。
他大致看过一遍,姜宁这个人和姜诗雨除了外貌便毫无相像之处,但她又确实是姜诗雨,别人都说是她因为遭受重大变故才改了性子。
但姬恪并不这么想,他太过敏锐,也太了解人心,他知道就算经历得再多,人的性格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大变,但除此之外他再找不到其他合理的理由。
虽然疑惑,但姜宁并没有做什么坏事,每日想的也只不过是要如何赚钱开酒楼,既无害,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也只是最初这么想,后来他渐渐发现姜宁有太多不对劲,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帮她遮掩……然后他便觉得自己更不对劲。
他并不是一个追根究底的人,这些事也被他抛之脑后,但随着自己的沉沦,他开始担心姜宁会不会“消失”然后变回姜诗雨。
现在他放心了。
姜宁大概很厉害,不会消失。
他摩挲着手中的灯笼提手,那偶尔摇晃的灯火映照而上,却只照亮了他一半的面容。
他越发觉得或许是上天不愿再看他沉沦于苦痛之中,这才让姜宁来垂怜他。
她究竟是神仙、精怪、还是巫女于他而言并没有任何差别,她就是姜宁,是他这一生的救赎,是他的所爱。
灯笼里的蜡烛短了一些,期间姜宁一直没有开口,若不是姬恪还能听到她走动的声音,他或许就要转过头去看了。
“姜宁,累吗?”他率先开了口。
“还好,差不多要弄完了。”姜宁的声音没有什么异样,还是以往那般清亮。
过了一会儿,听到她靠近的脚步声,姬恪便立刻回身看她,确实没事,就是额角有些细汗。
姜宁眼睛亮晶晶的,她指向身后:“你好厉害,我都觉得自己加很多粮食进去了,但现在一看居然和之前没什么差别。”
稻谷和面粉不像普通的食物,若不是相差的数量极多,它们多了少了其实看不分明,更别提是这里加一点那里加一点,地下室里就更看不清了。
姬恪也扬起一个淡淡的笑,他拿出手帕给她擦了汗,只是随意扫了一眼粮仓后便拉了她坐到了角落的凳子上。
“你都热出汗了。外面还在下雪,不能这样出去,歇一会儿。”
姜宁:……
果然是姬恪会有的反应。
她坐好后姬恪便前去将周围的灯吹熄。
粮仓里一般都不点火,只是他们来巡查时会亮一会儿灯。
他提着灯笼,周围的烛火一盏一盏被他吹熄、收走,粮仓也慢慢暗了下来。
姜宁抬眼看去时,只觉得这场景就像他一人提着灯笼在黑暗中独行,身影清瘦挺拔,显得尤为安静,周围即使再暗也没能吞灭他手中的火光。
按说他这一生大概是不幸的,先是灭门,后被去了势,在宫中做奴隶受辱,再是母亲于眼前自缢而去,永困宫中,侍奉的却都是仇人之子。
宫外还传着他是奸宦、恶人的流言,不少人说着要打倒他,明里暗里的也都是瞧不上,骂他是个玩弄权术、妄图继位的阉人。
这一切没能改变他,姬恪依旧是姬恪,平反冤案后即便想要离开,他也依旧勤恳地辅佐诚帝改变时局。
上一任皇帝疑心太重,亲小人、远贤臣,朝纲不稳,是姬恪帮着诚帝制衡,这才不至于动荡不安。
而小太子年幼,尚不能统领局面,若是放任,天下必乱。也是他没日没夜处理政务,不顾名声,花了两三年时间剔除朝堂毒瘤、扶持能人、清朗科举,这才把朝政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他确实厌世,眼中永远平静得像一汪死水,却也是他独自一人将锁链缚于身上,拉起了所有人。
其实若是有心,他随时可以离开皇宫。可他是姬恪,他心中有自己的底线和道义,他明白自己的义务,他知道自己不能走,他也知道自己独自一人,无处可归。
他不会被仇恨影响心绪,也不会被权势蒙蔽双眼,他于暗夜中执灯,即便独自一人也走得挺直。
姬恪姬恪,恪之一字就已经断言了他的一生。
姜宁这两月也时常和周淑妃她们通信,越发了解了姬恪的过去,又想起之前开店时总能听到有人明里暗里讽刺他,心中顿时有些酸涩。
等到姬恪熄了所有灯,将手中收了的灯盏放到箱子里时,她吸了吸鼻子。
姬恪动作一顿,随后关好木箱,半蹲在她身前,仔细看了她神色一眼,随后问道:“累了吗?”
姜宁点点头,眼眶有些红:“有点。”
姬恪轻叹口气,无奈地笑了一下:“要是知道带你来粮仓会让你难受,我便不带你来了。”
“既然累了,便回营帐休息罢。”他帮她拢好斗篷,又把兜帽给她带上,随后转身蹲在她身前。
姜宁愣了一下,知道他这是想背自己,便摇摇头:“也没那么累,走回去吧。”
姬恪笑了一声,将披散身后的长发全都拢到一边,打趣道:“你是大功臣,背一段路算不得什么。”
姜宁被他逗笑了一瞬,因为之前情绪不好,说的话都上了鼻音:“我怕我压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