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扶梦
他和她一起在万象镜看时,靠在她肩上合眼假寐。
她低低地说,梁祝会让她想到她的家,想到小时候和父母一起看梁祝的时光。虽然是悲剧,但对她来说是特别的。
那时她大概以为他睡着了。
但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见了。
他将蝴蝶玉佩递给她,眼里带上一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希冀,“我听人说,你是这都城的仙人?这块玉佩,送给你,就当是我的供奉。”
他的语气全然没有凡人对她应有的恭敬,反而透着一股强势的亲昵。
白婉棠疏离地微笑起来,与他拉开距离,“不用了,我不收外城人的供奉。”
少年向她迈近一步,她接连后退好几步,眼里飞快闪过一丝不适的情绪,毫无笑意地扯着嘴角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不待他说话,她快步离开。
离开时班主冲进来,急切又畏惧地唤他:“独孤极,你……”
瞧见她,班主的话戛然而止,对她恭敬地弯腰赔笑,目送她离去。
她讨厌他。
为什么?
她应该已经不记得那些痛苦的事了,她为什么还会讨厌他?
独孤极怔在原地,不自觉攥紧没送出去的玉佩,急躁中藏着慌乱。
他听不见别人的任何话,看向一旁的镜子。
镜中映出他紧绷的面容。
他还记得他带着满脸伤出现在人间时,吓到了许多人。
他以为她不会在意,但还是不想三百年后她见他第一眼,是他面目全非的模样。
他特意养了一年伤才来找她,但此刻,他却觉得那些他为复活白婉棠留下的伤,似乎没能消掉。
他逼近镜子盯着自己的脸,用手掌捂住半边,又转头问班主,“我长得很可怕,很讨人厌吗?”
班主渗出满背的冷汗,不断摇头。
独孤极一只手摩挲着手中玉佩,放下另一只遮脸的手撑在妆台上,不解地自语:“那她为什么讨厌我,为什么不要这玉佩。别人送她就要,我送就不要?为什么……”
第56章 点朱砂 她要保护的人,不再是他。……
班主不敢再和他谈戏的事, 悄悄退出房间。
他再一次后悔把独孤极带入戏班。
那时他的戏班只是普普通通的皮影戏班,走南闯北却挣不了几个钱。
是独孤极创造出了那宛若真人的皮影,一手把戏班培养起来, 让戏班声名远扬, 变成如今的一票难求。
全戏班都该感激独孤极, 可他们如今对独孤极只有畏惧。
他这班主空有班主名, 实则去哪儿,做什么都由独孤极说了算。
最近, 独孤极的心思越来越不在戏班上了……班主回想着近一个月发生的种种,叹了口气。
*
“你不是要找那皮影师傅聊聊吗,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白婉棠走回大堂时,台上已换上伶人表演。
堂内依旧热闹嘈杂, 萧煜正披上披风打算回他的煜王府。
“那人怪怪的,我直觉还是离他远些好。”白婉棠同萧煜一同往外走,蹭了回萧煜的马车。
萧煜撩开车帘向热闹的夜市张望, 道:“怪怪的?别是你看中了人家, 对他做了不该做的事,人家不配合, 你才不喜的吧。”
白婉棠踹了他一脚。
萧煜嬉皮笑脸地痛呼, 又神秘兮兮地对她挑眉:“我说真的。听说这戏班子上一场,是在羊城表演。羊城的守城仙看中了那皮影师傅,追他而去,结果第二天被人发现成了邪祟, 被杀死了。”
“虽说有些守城仙空有能力没有品德,死了反而造福一城人。但那可是在那位守城仙自个儿的地盘,就是修真界或魔域的人过来,都不一定打得过她。她怎么就被一个皮影师傅轻易杀了呢?”
白婉棠在都城, 很少听到别的守城仙的消息。
萧煜一番话说得她心里发毛。甚至开始猜想,那皮影师傅会不会也杀了她?
她害怕地捂住自己的脖子,转念想到自己香火旺盛,他应该打不过自己,才安下心来。
萧煜见她怕了,大笑起来,一脸目的达成的得意样。
白婉棠当下没说他什么,问他一些有关戏班的事。
到了仙祠下马车前狠踹了他几脚,听见他的痛呼随马车远去,心情颇好地回仙祠休息。
*
今日是月初,白婉棠固定坐堂接受百姓朝拜的日子。
她坐于莲台上,看着排长队来参拜的人,心沉沉的——她在排队的人里,看到皮影师傅了。
昨天萧煜和她说戏班的事时,提到过,这皮影师傅名叫独孤极,家世不详,年纪不详。
一年前进戏班时还是面目全非,走路瘸腿,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的模样,恐怖得能吓哭小孩儿。
一年过去,他就成了殊色绝尘的翩翩少年郎。
听闻他来都城,就是萧煜的妹妹齐安公主,都缠着他请求他带她出门见见独孤极。
只是萧煜认为独孤极危险,看戏可以,但不宜接触,便回绝了齐安。
昨日带白婉棠去看独孤极,其实除了请她看戏以外,还希望她看看独孤极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白婉棠在马车上时表现得淡定从容。但实际上,她从那时便以如临大敌的态度去想独孤极了。
她身为守城仙,在自己的地盘上,也根本看不出独孤极受过伤,甚至还以为他是个凡人。
他绝非等闲之辈。
一个一个参拜的人离开,独孤极到了她的面前。
他今日打扮了一番,金冠高束,鸦黑的发柔顺垂下,一身玄色长袍,衣襟处露出内里红金的刺绣边。
他立于蒲团前注视着她,眼里燃着热切,让她有一种他好像在压抑着吃她的冲动的感觉,心里直打鼓。
良久,她蹙眉:“后面还有很多人在等,不拜就请回去吧。”
她语气冷淡,如同对待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独孤极明知她现在不认识他,心里却不平衡地想她不应当对他这样冷漠。
他昨夜整晚没睡,一直思考自己哪里惹她厌了。
除了脸可能没恢复好会让她不喜,剩下的,或许是她不喜他急于亲近的态度?
他温吞地对她颔首,将蝴蝶玉佩放到供奉台上,道:“守城仙没有不受外城人供奉的规矩。还请,收下。”
他从未这样温声软气地说过话,喉咙好像生锈的机器一样艰难地发声,十分不自然。
白婉棠点点头,挥挥手让他退到一旁去。
独孤极方才排队时瞧见,别人参拜完她后,她有时会用手指沾朱砂点在那人眉间。
别的城没这样的规矩,他不知要什么条件才能被她点朱砂,但他觉得他该有。
为何不点他,是忘记了?
他退到一边不走,白婉棠忽略他继续接受别人的参拜。
在给一小孩儿点完眉心朱砂后,他忽的上前来,眼刀吓退紧接着要来参拜的人,转眸对白婉棠又恢复温和,梗着喉咙道:“我的……朱砂。”
四个字,他说得尤为艰难,说完,苍白的耳朵尖红了起来。
白婉棠微蹙的眉又拢紧了些,耐着性子道:“朱砂里有些驱邪灵药,是点给孩子和病患的。”
独孤极忙道:“我身上有伤的。”
白婉棠:“……”
她看不出来。
但为了打发走他,她叫他过来,用中指沾了点朱砂,弯腰倾身,点在他眉心。
朱砂点落,柔软的大袖在他脸上无意拂过,带着他熟悉的浅淡棠花香。
他不想要朱砂,只是想要她的触碰。
从前,他从不做这样迂回别扭的事。如今,倒是无师自通了。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在她抽手时有种抓她衣袖的冲动。手指绷紧,蜷起,最后指甲陷进掌心,克制。
白婉棠眉心的褶皱越来越深,“你该走了。”
独孤极回过神来,退到一旁,攥紧袖子往外走去。
他走到仙祠外,没有离开,静静地站在墙根。
仙祠里的海棠枝伸了一截出来,上面坠着茂盛的红色棠花。
他从前有多厌恶这抹红,如今便有多想让这抹红留在他眼里。
日渐西垂,仙祠渐渐冷清,暮色熏红云天。
独孤极仍站在墙根处,踌躇着,想再进去找她,可他没有理由。
从前他找她无需理由,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但如今,竟是一个找她的理由都想不出来。
瞧见有个小二提着食盒过来,他眼底闪过一丝暗芒。
*
接受朝拜,对白婉棠而言是件很累的事。她一向视这天为她每月一次的上班日。
今天独孤极的出现,对她来说就是倒霉的工作日里碰到了个难缠甲方。
她躺在摇椅上等小二带来她犒赏自己的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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