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看泉听风
慕湛这一夜也休息得不错,沈灼睡眠好, 每次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慕湛不知不觉间也会睡去。
北庭天亮得晚, 不过慕湛严格的生理钟还是让他准时醒过来了,他醒来时候房里漆黑一片,身侧贴着一个软玉似的身子,他不由微微一笑。
夭夭脸皮薄, 他们夫妻都成亲好些天了, 她睡下时还是习惯离自己远远的, 她睡相也好,往往晚上睡时是什么姿势, 醒来还是什么姿势,慕湛想亲近她都没理由。
不过最近天气冷了以后, 小姑娘时常不自觉地睡着睡着就往自己身上贴, 这让慕湛很满意, 他轻轻地替熟睡的妻子调整了下睡姿, 让她睡得更舒服后便起身了。
他从五岁开始就每日寅时起身晨练, 几乎每日不辍,绝少有例外的时候。北庭虽不是京城,但这习惯也要坚持,慕湛很清楚自己在北庭武将眼中就是京城来的纨绔贵公子,中看不中用。
慕湛也不急着扭转众人对自己的印象,他只需要按部就班地做好自己的事即可。慕湛换上劲装, 走到校武场时,校武场里还只有几个打扫的小厮。
这些小厮没见过慕湛,但看到平时没有外人涉足的校武场突然来了一位俊美的贵公子,也大致猜到了慕湛的身份,只是大家也不敢找慕湛确定,只敢态度恭敬地请慕湛入校武场。
慕湛先打了一套拳法热身,然后再取来夭夭幼年替自己做出来的哑铃锻炼臂力。说来小丫头脑子里总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总能想出一些别人想不到的事。
他还跟阿娘讨论过这事,两人都觉得小姑娘可能孟婆汤没喝完,带了些许前世宿慧,许多事她生而知之。只可惜这丫头哪怕带全了宿慧,前世恐怕都是个傻丫头,别说她继承的宿慧还不全。
慕湛想到妻子,嘴角泛起淡淡的笑容,这时校武场外传来少年嬉笑声,这是慕洵带着庶弟们来校武场晨练了,慕湛在京城时,慕洵就是兄长,他每天都会带着弟弟们来校武场锻炼。
镇北王后院女子斗得死去活来,但兄弟间感情还不错,底下庶出的弟弟至少都听慕洵的话,不过现在慕湛来了,这份和谐能不能维持就两说了。
慕洵虽是北庭这边公认的继承人,但下面也不是所有人都服贺楼氏的,昨天父亲为了大兄扫了祖母面子的事大家还历历在目。
比起讨好慕洵,他们更乐意讨好受父亲宠爱的大兄。在昨夜之前,他们从来没想过父亲会跟“疼爱”两个字有联系,大部分慕家庶子心里都是羡慕大兄能有父亲如此重视。
“大兄。”慕三郎咧着一口白牙主动给慕湛行礼,他母亲慕容氏是贺楼氏的表妹,他理应跟慕洵关系很好。
可是慕三郎的母亲是趁着表姐生病,借口陪生病的表姐说话解闷,而进的慕王府,她入王府以后太敬业,不仅给表姐解闷,还把姐夫的闷也解了。
等贺楼氏知道表妹和镇北王勾搭上的时候,慕容氏的肚子都已经挺得耀武扬威了,贺楼氏气得病一下好了,发誓要给慕容氏好看!
奈何慕容氏都快生了,而且大夫诊断说十有八九是个男孩,镇北王不在乎妾室,但在意自己子嗣,他派人警告了贺楼氏,不许她动慕家血脉,不然就让她偿命。
贺楼氏知道表哥讨厌自己,也不敢轻举妄动,她眼睁睁地看着慕容氏顺利生下了一个儿子,同时还借着这个孩子在王府里站稳了脚跟。
至此之后,贺楼氏视慕容氏为眼中钉肉中刺,若非镇北王对子嗣重视,慕三郎甚至都活不到成年。现在他都已经成亲生子,自然也不怕贺楼氏母子了。
他很有自知之明,除非慕湛和慕洵都死了,不然镇北王之位是轮不上他的,不说慕洵这厮如何命大,屡次上战场都没伤了一根毫毛,就是他大哥也不是省油的灯。
与其由他出面来斗慕洵,还不让直接让给慕湛,坐山观虎斗好了。抱着这念头,慕三郎主动向慕湛示好。他一开口,底下的小子们也纷纷给慕湛见礼。
“你们都在了?”镇北王的声音自后面传来,慕家儿郎们皆转身向镇北王行礼。镇北王满意地看着长子,他就知道阿湛不会让他失望的。
这一日清晨,慕家兄弟们在校武场上挥汗如雨,后院的女眷则议论纷纷,大家都在讨论刚从京城来的世子妃和杜氏,尤其是王爷对世子毫不掩饰地偏爱,更让大家觉得北庭的风向要变了。
慕湛早早起身了,沈灼也就比慕湛多睡了一个时辰也起身了,镇北王让太妃静养,没关太妃禁闭,她还是需要早起给太妃请安的。
贺楼太妃昨天气得一夜没睡好,将房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也没有能挽回她心腹的命,但凡配合给慕湛三人端滚茶的下人都被镇北王杖毙了。
这下太妃身边剩下那些心腹也不敢冒头了,沈灼一大早过来给太妃请安,这些心腹也不敢给沈灼脸色瞧,一个个的如供祖宗一般,给沈灼端茶倒水,同时去禀告太妃,世子夫人和二女君来请安了。
贺楼太妃听说沈灼和杜氏还敢来,气红了眼,起身就要冲出去给两人一个教训,却被侍从们拼死拦住,大家好说好歹,才让贺楼太妃冷着脸受了两人的请安。
杜氏看到贺楼太妃铁青的神色,吓得小脸惨白,出了太妃院落脚就软了,要不是庭叶见机快,趁机扶住了她,她就要摔倒在地上了。
“多谢庭叶姑娘。”杜氏羞愧地低下头,她又失礼了。
沈灼看着蚂蚁胆的姑娘,心中微叹一声,“阿杜,我听说二弟马上要纳贺楼氏贵女为妾了,你有何打算?”
沈灼的话让杜氏小脸由白转青,她没受过贵女教育,可自小长在内宅,大部分妻妾之争她就是看也看明白了。
她很怕慕洵不假,可她也清楚,慕洵是她一辈子的依靠,如果失去了慕洵的宠幸,她就只能无声无息地死在内宅了。
她抬头看着神色温柔的沈灼,她嘴动了动,“求阿嫂帮帮我。”
沈灼摇头说:“我只是你嫂子,在北庭也待不长,我又能怎么帮你?”
杜氏低声道:“儿只求阿嫂给儿指一条出路。”
沈灼微微一笑,“阿杜可愿跟我学管家?”
管家?杜氏茫然地望着沈灼,她这样的身份需要学管家吗?
“你是什么身份?”沈灼微微挑眉,“你是父亲亲自向杜家提亲,慕王府三媒六礼迎娶来的二弟正妻啊,你还能是什么身份?”
即便小贺楼氏看似身份比杜氏高又如何?她也只是妾,而杜氏是镇北王亲自向杜家求娶来的儿媳,两人的身份孰轻孰重,明眼人都有数。
沈灼的话让杜氏受宠若惊,她都不知道自己身份有这么高。沈灼也不管杜氏怎么想,拉着杜氏的手回自己院落。
她和慕湛是第一次到北庭,但他们院落里伺候的下人都是慕湛的人,他们院子的各项支出也不归王府内院管,而是直接掌握在沈灼手中。
沈灼从简单的度用开始,一点点地教杜氏如何管家,又同时教她认账本上的字。她在杜氏身边留了人,杜氏和慕洵动静瞒不过她,她知道杜氏和慕洵在京城时就圆房了。
慕洵虽现在还很讨厌杜氏,但几乎夜夜睡在杜氏房里,只有在杜氏小日子的时候才去书房休息。从慕洵的举动不难看出,慕洵是想让杜氏早日生下嫡子。
沈灼大概能猜出慕洵为何一反常态地居然愿意让杜氏怀孕,慕洵这改变也正合自己心意,如果杜氏和前世一样,被慕洵丢在后院不管不顾。
沈灼顶多只会派人暗中看顾下杜氏,在有人对杜氏下手时将她救出,然后安排她一个身份死遁,日后或者让她改嫁、或者是出家,别的她也不会管了。
可如果慕洵愿意让她生子,那计划就不一样了,杜氏是慕洵名正言顺的正妻,如果又早一步剩下慕洵的嫡长子,小贺楼氏再有姑母和姑祖母撑腰又如何?
妾就是妾,如何能压过正妻?她姨夫还没老糊涂呢!而沈灼也需要杜氏替自己管理北庭慕王府。
只要杜氏不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她肯定知道她只能依靠自己和表哥。就算杜氏不明白,她也会通过杜氏身边的丫鬟仆妇,让她明白这个道理的。
杜氏胆子小,但人不是太笨,被沈灼手把手地教了一会,她大致也明白了些该怎么管理后院,她偷偷瞄了一眼沈灼,她不清楚长嫂为什么要教自己这些,可她知道她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长嫂。长嫂让她学,她就要认真学。
沈灼见她如此受教,心中颇为满意,她同情杜氏不假,但如果杜氏自己立不起来,她也不可能扶着她立起来,这世道对谁都残酷,自己都不一定能救得了自己,又哪来精力管一个不肯自救的人?
慕容氏来拜见沈灼时,杜氏正捧着沈灼写给她的字背诵,杜氏不认字,沈灼也不准备教个才女出来,她对杜氏的要求就是认字,连写字都不需要。古代女人管家也不需要多大才华,就像红楼里王熙凤,只认字不写字,照样管着整个贾家。
慕容氏看到沈灼和杜氏肩并肩地坐在一起,眼底闪过诧异,她没想到世子夫人居然和慕洵的妻子关系这么好,她含笑给沈灼行礼:“奴见过世子夫人、二娘子。”
贺楼氏自持身份,不肯给沈灼见礼,慕容氏不在乎,她本来就是妾,而且顶着一个爬床名声入王府的妾。
要不是她生了三郎,得了王爷庇护,她早被贺楼氏弄死了。现在难得世子夫人从京城来了,慕容氏率先过来示好,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
第62章 名声(上) 长嫂如母
昨天拜见贺楼太妃时, 沈灼注意力大多在贺楼太妃和贺楼氏身上,不过姨夫那群莺莺燕燕她分神关注了,当时她不仅被姨夫姬妾数量所震撼, 也发现了姨夫审美很单一,他那群莺莺燕燕似乎都是一个类型的。
今天见到了慕容氏, 沈灼就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姨夫审美果然单一, 他的姬妾身上居然都或多或少地带着姨母的影子,不是容貌方面有点相像,就是气质上有点像。
慕容氏虽也是胡族女子,可气质清冷, 乍看跟姨母的气质有几分相像, 只是姨母的清冷是对万事皆不上心的冷漠, 而慕容氏的清冷则源自她的个性和打扮。
沈灼来北庭前,就听表哥提过姨夫后院几个数得上号的女人, 慕容氏是其中之一,如果说生孩子的数量能体现受宠程度的话, 那慕容氏比贺楼氏受宠多了。
她一共生了八个孩子, 只是这些孩子大多夭折了, 慕容氏目前膝下仅有一子二女。表哥说过, 姨夫对子嗣看顾比较紧, 那么慕容氏那些孩子是自然夭折,而不是被人害死的。
想想慕容氏,再想想贺楼氏,沈灼有些明白为什么姨夫那么讨厌还是跟贺楼氏生了四个孩子,光凭贺楼氏四个孩子都没夭折,就足够让姨夫另眼相看了。
沈灼客气地跟慕容氏寒暄:“慕容夫人不必多礼, 起来吧。”
慕容氏道:“世子夫人体恤奴,奴却不能失礼。”
沈灼含笑说:“夫人是父亲的人,也算我半个长辈,本就不是奴婢。”沈灼嘴上说得客气,不过人还是坐着坦然受了她一礼。
也不是沈灼傲气,而是像慕容氏这种没名分的侍妾,本来都没资格出现在自己面前,也是慕王府情况特殊,除了正妃外,没有正经妾室,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慕容氏听沈灼称自己为“夫人”,心中忍不住暗暗好笑,这位世子夫人还真是妙人,“伺候王爷是奴的本分,奴身份低微,哪里敢当夫人长辈。”
慕容氏话虽这么说,还是由庭叶将她扶起来,碧沉端了茶水上来,慕容氏接过茶盏也没喝,而是将茶盏放在身前的书案上。
她侧身对沈灼说:“世子夫人,奴在王府多年,别的不说,就是对府里还算熟悉,夫人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事,尽管问奴就是。”
这是主动来投诚了?沈灼含笑说:“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夫人愿意帮我自然再好不过了。”
慕容氏见沈灼接受了自己投诚,脸一下笑开了,慕容氏外表看起来就是个冷美人,过于亲和的笑容跟她气质不符合,但却出乎意料地给她添了几分甜美。
沈灼微微怔了怔,正在感慨姨夫艳福不浅,就见慕容氏敛了笑容,又恢复了之前清冷的模样,沈灼默然,她之前觉得姨夫不爱姨母、表哥,讨厌姨夫。
后来表哥跟她说了些长辈往事后,她渐渐对姨夫改观了,但现在看到慕容氏,她又觉得姨夫真挺渣的……
他怀念姨母是好事,可硬生生地把自己后院女人都逼成姨母模样。就算姨母泉下有知也不会感动。
不过长辈的事跟沈灼无关,她跟慕容氏聊了几句后,就有下人进来回话。他们刚来北庭,即便之前下人准备再妥帖,还是难免有些疏漏的地方。
沈灼一桩桩的事交代下去,她说话语调清柔,让人听得赏心悦目,但话音里的意思却言简意赅,让人能立刻能明白。且她说话办事时气势沉稳,别说办事的下人,就是慕容氏在一旁听了就不自觉地信服。
沈灼对着慕湛时,不由自主地依赖他,爱跟他撒娇;可对外人时候,她不自觉地便拿出前世镇国公夫人的气势,矜贵淡然,看着和若春风,实则让人不自觉地敬畏。
她不动声色地瞄了沈灼几眼,心中暗忖真不愧是顾王妃亲自教养出来的,虽说容貌不怎么像顾王妃,可那份举重若轻的气度却像足了顾王妃。
慕容氏是见过顾王妃的,跟差不多快忘了顾王妃容貌的贺楼氏不同,慕容氏迄今都清楚地记得顾王妃的音容笑貌。她能如此受宠,完全就因为她无论是气质神态还是妆容穿戴,都是完全模仿顾王妃的。
沈灼和慕湛出现在她面前时候,她就发现顾王妃养大的两个孩子居然没一个像顾王妃的,她想到王爷这些年选女人都是比着王妃选的,现在自己最疼爱的两个孩子居然没一个像顾王妃。
慕容氏在一旁胡思乱想着,沈灼忙完了一段时间,见杜氏算筹摆得有些熟练了,又给她出了几道简单的十以内的计算题,顺便又教她认了几个字。
慕容氏一开始还没弄明白杜氏为什么要摆算筹,在一旁听了一会才知道沈灼在教杜氏认字算账,认字还好,慕容氏也是认识几个字的,但是沈灼教杜氏的算法,慕容氏听了一会就有点坐不住了。
慕容氏有一子二女,长子已经成亲生子,妻子是王爷麾下亲信的女儿,现在都给她生了两个孙子了,慕容氏也不操心了。
而她下面两个女儿一个十岁、一个八岁,北庭这边重男轻女之风严重,女孩子都是十二三岁就成亲了。慕家又是武将世家,对儿子学业都不上心,更别说女儿了。
家中女儿也就跟着女师读上几本女儿经、内则,认识几个字就行了。又因慕家门第高,寻常女孩子该上心学的女红针黹她们也没学。
慕容氏为两个女儿操碎了心,她也想教女儿,奈何自己肚子没墨水,就是认字她也是跟着女儿学的,她能教女儿什么?她倒是会放牧、搭帐篷、煮奶茶做奶酪,可是慕家女儿又不需要学这些。
反而杜氏学的这些东西,才是女儿最该学的,她耐心地等沈灼教完杜氏,她笑着问沈灼:“世子夫人,您刚刚是跟二娘子商量管账吗?”
瞎子都能看出沈灼是在教杜氏管账,而不是跟她商量如何管账,不过慕容氏这样八面玲珑的人肯定不会当着杜氏的面说这事,她不给杜氏脸,也要给慕洵脸。
沈灼点头说:“是。”
慕容氏央求沈灼说:“世子夫人,我家两个天魔星镇日没个正行,先生教的东西她们也学不进去,您是长嫂,您看您能不能费心多教教她们?”
沈灼闻言微微一笑:“我在家也就跟先生认过几个字罢了,也没正经学过。”
沈灼说这话是谦虚了,她虽没正经请过蒙师,但给她启蒙的是顾王妃,顾王妃是认认真真地带着外甥女将蒙书过了一遍,又给她将四书讲了一遍。
只是沈灼性子娇憨天真,像足了自家傻妹妹,顾王妃生怕小姑娘受自己影响太过,移了性情反而不美,才没把自己最擅长的教给她,等沈灼学过四书后,就她专攻琴棋书画。
沈灼琴棋书画都很拿得出手,前世还有一个才女名号。这辈子沈灼将这些都看淡了,也没准备把这些作为炫耀自己的资本,只把它们当成陶冶性情的消遣。
慕容氏说:“夫人谦虚了,您若是没正经学过,这王府上下就没个认字的了。”她也不怕这话得罪人,这本来就是事实,镇北王自己就没正经上过几年学。
沈灼听了想笑,勉强忍住了,姨夫的确是姨母盖章认定的莽夫,“夫人若不怕我教坏了妹妹,就让她们过来吧。”
慕容氏喜上眉梢:“您愿意教她们的福气。”说罢她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庭叶、碧沉看着慕容氏离开的背景,不由心中疑惑,她们是姑娘最贴心的人,姑娘性子好,待下人是真好,可她怕麻烦也是真,她何时又闲心教导孩子了?不过姑娘是主子,她的决定,两人只会支持,不会做别的事。
慕容氏将两个女儿带来后,沈灼秉着放一只羊是放,放一群也是放,让丫鬟在暖阁里收拾了一个小书房出来,正经地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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