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看泉听风
吴氏和沈灼说了一会话,越发觉得自己要先去陆家一趟,不说马上要把莲娘娶回家,起码要安下王氏的心。将心比心,要是沈家出了这样的事,她肯定也是最担心灵娘,毕竟灵娘都是要嫁人的年纪,万一出了什么事,她一辈子就毁了。
吴氏到沈家的时候,陆远正在书房看书,他长子正在给他泡茶,听说吴氏来找妻子,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果然他当初选择和沈家结亲是正确的。
陆家并未像外界所以为的这般愁云惨雾,毕竟皇帝也没下令夺去陆远的职位,只让他在家休养。陆远为官多年,早习惯了起起落落,只要圣人不杀了自己,他总有复起的一天,是故陆远心态很好地和长子在书房喝茶。
王夫人没陆远这么淡定,纵然丈夫再三安慰自己,她也相信吴氏的人品不会这时来落井下石,可这毕竟事关女儿终身幸福,她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
直到听到吴氏迟疑地说出是不是要提早举行莲娘和沈大郎的婚事,王夫人一颗提着心的终于落地了,她眼眶一下红了,她哽咽地对吴氏说:“阿吴你有心了。”
吴氏看到王夫人在短短几天之内都有了白头发,也忍不住跟着心酸落泪,她握住王夫人的手说:“我也有女儿,如何不明白你的担心?”流放途中最危险的就是妙龄少女了。
王夫人很感激吴氏雪中送炭,不过她也没马上答应女儿的婚事,“这事我要先和夫君商量下。”
吴氏点头说:“应该的。”这是大事,理应夫妻商量着做决定。
吴氏走了以后,就去和陆远说了莲娘的婚事,她已经做好了和丈夫同甘共苦的准备,可莲娘是她独女,她舍不得她跟着他们吃苦,再说如果现在不成亲,将来也不知道要何时再成亲。
沈家已经够讲道理了,可沈大郎年纪也不小了,将心比心,要是自己长子年过二十都没成亲,她也急着长子成亲生子,王夫人犹豫地对陆远说:“要不现在就让莲娘嫁了?”
陆远不觉得自己会被流放,最多也就被贬罢了,不过这话他不好跟妻子说,不是他不信任妻子,而是隔墙有耳,他沉吟了一会道:“现在成亲也行,我们就不大办了,请几家近亲参加就够了。”横竖女儿都是要嫁人的,也不要耽搁了。
王夫人听了十分心酸:“早知道,当初一订婚就该成亲的。”她就这么一个女儿,为了她成亲,她都准备了十多年了,最后却如此仓促成亲,王夫人如何不伤心?
陆远虽说温柔体贴,但到底是男人思维,“她一个新娘子,成亲时也被关在房里,婚礼热不热闹,跟她何干?我们给她多准备些嫁妆才是她一辈子依仗。”
王夫人:“……”她突然明白了吴氏不愿意男人插手这种事的心思,什么事到了男人嘴里都没好话,“我去准备莲娘婚礼。”她思忖着,就算请亲近过来,她也要好好替女儿办场婚宴。
王夫人和吴氏都是行事利索的当家夫人,两人打定主意要早日成亲,莲娘和沈大郎的婚事不过半个月时间就办成了。成亲当日,只请了朱太夫人娘家和镇北王府,别家都没请。
王夫人娘家虽也在京城,可自莲娘和王洪退亲后,王夫人跟娘家也几乎不往来了。沈灼虽是沈氏女,可也是莲娘表妹闺蜜,莲娘嫁人她肯定是要陪着的,是故沈灼一大早就到了陆家。
陆家装点得花团锦簇,但门庭冷落,只有朱太夫人娘家来了不少人,大家都尽量地想将场面撑起来,言谈说话间都透出一种刻意的热闹。
沈灼和大家说了几句话后便去看陆莲了,陆莲一见沈灼就对她摆手说:“千万别说我嫁得委屈了,我嫁的是你堂哥。”陆莲不担心自己,她现在只担心自己父亲。
沈灼先是怔了怔,随即扑哧笑道:“我可没觉得你嫁得委屈,反而挺羡慕你的。”
陆莲见她不是来劝自己,不由松了一口气,但听了她的话,不由好奇地问:“你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现在轻松啊。”沈灼是真心羡慕,前世今生她结婚两次,每次都累得不行,还是莲娘这样轻松。
陆莲深以为然:“我也觉得这样更轻松。”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这次婚礼委屈,偏偏父母和家人都觉得自己委屈大了。
沈灼说:“成亲是两家子的事,但婚后过日子是你和堂哥两个人,只要你们两个过得好就好了。我堂兄是宗子,你是未来的宗妇,会稍微辛苦些。
但宗妇也有宗妇的好处,能自己做主,别去听那些不懂事的人说什么宗妇辛苦,只要是当媳妇谁不辛苦?”沈灼知道很多人都觉得陆莲一入门就当宗妇会辛苦,她对这话嗤之以鼻。
宗妇累是累,可宗妇权利大啊,如果当宗妇都不舒服,难道当普通妇人就舒服了?这话就跟当皇后不幸福一样可笑。如果当皇后都不幸福,那古代还有什么女人是幸福的?
第108章 宫乱(五) 陆远被贬
陆莲本来还有些忐忑自己能否胜任宗妇的责任, 这会听沈灼这么说,她反而轻松了,夭夭说得没错, 宗妇哪怕累一点也是值得的,内宅妇人谁能比宗妇权利更大?
王夫人正巧过来给女儿送吃的, 听到夭夭开解女儿,她不由笑了, 这事也就夭夭能开解女儿了,毕竟女儿身边的朋友中也只有夭夭是一入门就当宗妇的。
陆莲的婚礼陆家办得隆重而低调,很多人是在婚礼过后才知道陆远嫁女了,连皇帝也是在第二天接到消息的。这倒不是宫中探子消息滞后, 而是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太重要的消息。
皇帝眯着眼睛听蒋成将探子传来的消息一条条念出, 念到陆远嫁女时, 他若有所思地问:“我记得陆远就这么一个女儿?”
“是的陛下。”蒋成恭敬的回道:“陆远膝下子女都是嫡出,他有四子一女, 女儿是他最小的孩子。”
皇帝问:“他把女儿嫁给了沈清的侄子?”
“回陛下,是的。”
皇帝意味不明地说:“他倒是个疼孩子的人。”这时候愿意娶陆家女, 并且善待她的也就沈家了。
圣人这话蒋成不敢接, 他不确定圣人到底是在说陆远, 还是在说自己。
皇帝也不需要蒋成接话, 他自顾自地说:“说来皇后走了也有四年了。”
听圣人提起皇后, 蒋成眼眶也红了,“皇后临终最挂念的就是圣人,圣人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
蒋成的话让皇帝轻叹一声,“她走的时候,我笑她没福气,不能陪我走到老, 享不了荣华富贵。现在看来她比我有福气,走得清清净净,不用面对这些不孝子。”
蒋成勉强笑道:“圣人您是天下共主,大家都争着要孝顺你呢。”
皇帝轻哼了一声,“他们孝顺我是假,想要我这个位置是真。”蒋成低着头不敢回话,皇帝眯着眼睛说:“陆远也不是不识趣的人,罢了,这次便饶了他一回吧。”
蒋成不意外听到圣人这话,旁人都觉得圣人对太子一系向来打压得厉害,陆远是太子党中的翘楚,他打压也是最厉害的,不然依照陆远的能力资历,早该是左仆射,就因为他是陆家人,所以上面始终压了一个能力才华都很平庸的左仆射。
可蒋成心里有数,圣人也就在官职上稍微打压下陆远,大部分时候他对陆远还是手下留情的,这或许是看在去世的陆皇后份上吧?
蒋成不愧是天子最亲近的人,最擅长揣摩天子心意。皇帝这次的确不准备对陆远如何。一来陆家也不是等闲小世家,陆家枝繁叶茂,姻亲遍布朝堂。
他要是再年轻十岁,说不定这次会对陆家下手,可他现在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了,指不定哪天就闭眼了。他那几个儿子无论哪一个继位,都压制不了朝中那些老臣。
陆远是因为皇后才对太子另眼相看,可太子又不是皇后亲子,下任太子一样是皇后的孩子,陆远还能不效忠?
二来皇帝对陆皇后还是有些情分的,不想对她娘家下手。生者看待亡者总是带着滤镜的,更别说陆皇后生前和皇帝感情还是很不错的。
而且皇帝在陆皇后去世之后,一直未再立皇后,这份滤镜就更重了。皇帝不再立继后,当然不是因为他对陆皇后情深义重,而是他本就对女色不感兴趣,只是为了繁衍子嗣勉强纳了女色。
好容易后宫没了女主人,他才懒得再立一个皇后给自己找事。但陆皇后在世时,跟皇帝感情还是不错的,虽说她总是规劝皇帝为子嗣大计,要多亲近些后宫嫔妃,可她没为了子嗣做出触犯皇帝底线的事。
她对长子抚养也尽心尽力,太子年幼时也是一个不错的孩子,皇帝偶尔也想,如果皇后不是那么早就走了,或许太子也不会变成这样。也正是因为这一情分,皇帝对陆远手下留情了。
在宫乱过后一个月,太子依然囚禁在东宫,皇帝终于下了第一份旨意,这份旨意没提太子,但跟太子联系紧密,圣旨任命陆远为太原县令,责令他即刻上任。
这份旨意下来后,朝堂中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大家倒不是为陆远担忧,而是这些天京城气氛实在太压抑了,太子意图囚禁君父,这所作所为,就算他身为太子都是罪无可恕。
即便圣人即刻下令废太子,朝臣们都不会有人反对,可偏偏圣人对此事不置一词。圣人不提,也没人敢触圣人这霉头,这几天早朝大家都是屏息敛声,连平时最爱上窜下跳的御史这些天都不上弹劾奏章了。
如今圣人终于下了圣旨,大家紧绷的情绪都放松了些,这道圣旨虽没提如何处置太子,可陆远是太子那一派里权力最大的,圣人连他都处置了,接下来也应该处置太子了吧。
朱太夫人、王夫人穿着诰命服,和陆远一起恭敬接过圣旨后,王夫人对传旨的天使说:“天色尚早,内给事不如在家喝一杯再走?”她说话间,让丫鬟不动声色地递了一个荷包给那内监。
内监接过沉甸甸的荷包,笑眯眯地说:“奴婢还要回宫中回话就不多留了,此去太原还需要一段时间,还望陆县令早日出发。”
陆远明白内监的意思,他拱手说:“下官明日就出发。”
内监见陆远坦然对自己自称下官,不由心中暗忖,朝中那么多官员,要说涵养还是陆仆射最佳,即便是沈中书都比不上,他笑道:“不是奴婢催陆县令,而是县令乃一地父母官,一日少不得。”
陆远说:“内给事说的是。”他和若春风地送走了内监,言谈之间完全让人看不出他从堂堂从三品高官,被贬成了正五品上的县令。
从三品到正五品上之间,看似只有短短的几品,但这却是大梁官场九成官员一辈子都跨不过去的槛。按照大梁官场惯例,像陆远这种家世优越的世家冢子,在家族倾力栽培下一般都可以达到从四品上。
正四品往上就不是单凭家世就能胜出的,但凡迈过这一步的家世才华气运缺一不可,陆远自幼才名远扬、年少得志,宫中又有身为皇后的堂姐撑腰,才能当上了右仆射,这道圣旨让他之前二十年的奋斗全部化为流水。
饶陆远城府甚深,待送走内侍,去拜别母亲时候,脸上还是隐隐露出了倦色,“孩儿不孝,不能再侍奉母亲,还要母亲为孩儿费心。”
陆远明日就要去太原,王夫人暂时留在京城替他打点家务,等京城的物件收拾完毕,王夫人就要随陆远去太原了,京城家里只能由朱太夫人看顾了。
朱太夫人抬手轻拍儿子的肩膀,自儿子成年后,朱太夫人已经很久没如此亲近儿子了,她安慰儿子说:“你现在离开也好,日后这事还有的闹呢,我们家已经够富贵了,也不求那泼天富贵,只要你们都太平,我就开心了。”
朱太夫人历经三朝,看惯了官场起伏,知道往后这几年官场有的乱了,自古皇位继承都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圣人没有嫡子,太子就是长子。
如今长子废了,这祖宗的规矩也废了,下面到底是谁继位有的争了,都说是六皇子上位,可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怎么想?
如果陆皇后这会还活着,朱太夫人少不得要让儿子为家族搏一番,可陆皇后死了,朱太夫人也没了那心气,她年纪大了,只想自家孩子都太太平平。
陆远笑道:“母亲说的是,没什么比一家子都太平更重要了。”
朱太夫人见儿子想得开,心中高兴,她对陆远说:“圣人还是怜惜我们陆家的,太原离京城也不远,待京城事情完毕,我就带着孩子们去看你。”
陆远含笑应声。
朱太夫人有很多话想叮嘱儿子,但想到儿子明天一大早就要离京,她压下了担忧,“你去收拾行李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走呢。”
陆远屈身应是,待离开朱太夫人院落后,陆远又去安慰了妻女一番,然后再去书房收拾自己的随身行李。王夫人可以替他收拾衣物,书本文具是要他亲自收拾的。
陆小四随父亲一起去书房收拾,他这次跟父亲一起去太原,父亲年纪也不小了,就算太原离京城不远,陆家兄弟也不敢让父亲孤身一人赶路。
“父亲。”陆大郎在陆远书房等候多时了,见父亲和幼弟来了,他先上前给父亲行礼,然后低声说:“沈家伯父约您在寅时在老地方见面。”
陆远点点头,没应声。他不说话,陆大郎也不敢多问,陆远性子温和,对儿子教导也和颜悦色,从不大声训斥,可他四个儿子都很敬畏他,完全不似陆莲那般亲近撒娇。
陆小四说:“父亲,这次去太原就我们两人吗?要不要我去请几位禁军护送我们?”按说禁军是不能随意离京的,但凡事都有例外,像陆远这种官员上任,是可以申请由军队护送的。
陆远摆手说:“不用,我自有安排,他们也不会答应的。”
陆大郎和陆小四听父亲这么一说,两人皆神色微沉,这些人平时如何巴结陆家,如今陆家还没没落呢,他们就迫不及待地落井下石了,两人心里有了想法,面上忍不住流露了几分忿忿。
陆远看着两个儿子的神色,微微摇头,他这会也能理解沈清后继无人的感慨了,他虽比沈清多了两个儿子,儿子们的年纪也比沈清儿子年纪大,可照样不顶用。
陆远轻叹一声,君子之泽,三世而衰,五世而斩。他不是君子,恐怕也庇护不了子孙五世,只能趁着自己还能动的时候,多为子孙打算了。
第109章 夜谈 沈清和陆远谈心
这一夜陆家几乎所有人都没睡好, 唯有陆远在整理完随身行李后早早睡了。
王夫人也没打扰他,夫妻俩只是暂时分离,等她将家务处理完毕, 还是要和陆远会合的,所以两人也没什么好依依惜别的。
陆远寅时不到便起身了, 等他到“老地方”时,沈清还没有到, 陆远颇为感慨地环顾四周,这所谓的老地方其实是个酒铺。
他和沈清是自幼的交情,两人未入官场时感情很好,两人时常结交出门游玩喝酒, 这酒铺就是两人当年最爱来的一间酒铺。
要说这里的酒也没什么奇特的, 就是店家的下酒菜配得格外好, 其中的白灼羊肉更是一绝。两人吃惯以后,三五不时都要来这里吃一顿。
后来干脆将这间店铺盘了下来, 两人那会也没想过将这里当成秘密据点,就是不想让这家店铺换主人才买了下来, 买下来后也没记在两人名下, 他们继续让店铺主人经营。
等后来两人逐渐位高权重, 明面上不好时常见面后, 这家铺子居然成了两人最隐蔽的秘密据点。不过他们也不是时常过来, 上回两人在这里见面,还是夭夭成亲前。
“时间过得真快啊。”陆远对进门的沈清叹息地说:“眨眼我们都老了。”
沈清脚步一顿,仔细打量着灯光下的陆远,“你这是受打击了?”就这老小子的脾气会觉得自己老了?是贬官被打击了吧?
陆远失笑:“现在的结果比我预想的更好。”他那会还以为自己会被流放到某个穷乡僻壤去当官。
沈清坐在陆远对面,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圣人本就没准备办你。”他笑了笑, “你放心,等新帝登基,你又能回来了。”现在贬陆远只为日后新帝的施恩。
先帝贬官,新帝提拔,这种惯常的天子施恩手段,陆远不用沈清提醒就知道,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问:“你不来一杯吗?”
沈清道:“年纪大了,夭夭不让我多喝酒。”虽然女儿没提,可沈清猜到自己梦境里比女儿走得更早,不然女儿也不至于最后孤零零一人离开。
这辈子慕湛现在看着比萧毅好,可人心难测,谁知道日后慕湛会变成什么样子。与其求着慕湛多照顾女儿,还不如自己多活点时间。等夭夭有了孙子,他将孙子培养成人,夭夭未来也有依靠了。
陆远摇了摇头:“你真准备把一切都给女儿女婿?”陆远平时或许更疼爱女儿,但在家业人脉方面,他和时下大部分人一样都是准备留个儿子的,女儿顶天也就分走她的嫁妆罢了。
沈清好笑道:“我女婿还缺我这点家业?”如果夭夭嫁给萧毅,那还能说自己把家业留给女儿女婿,现在女儿当了慕王府世子妃,慕王府还缺沈家这点财产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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